春日午後
診所的頂樓是一片天台。午後的陽光還很溫暖,可天台上的空氣卻一片冰冷。
森鷗外和福澤諭吉分站在天台兩邊,嗖嗖地向彼此放著殺氣。
就在這種緊繃的時刻,天台門被啪地一下打開,輪子咕嚕嚕滾過地面,事件的主角來了。
伊萬像是沒有察覺到此刻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推著與謝野的輪椅大大咧咧地在兩方中間站定,他先是對浮在空中的愛麗絲打了個招呼。
愛麗絲一手抱著和她人差不多大小的針筒,回應地招了招手。
在剛知道愛麗絲是森鷗外的異能力時,伊萬比往常每一次都要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如何能悄咪咪地偷到森鷗外的血液。
他對人形異能,饞的很。可惜遺憾的是,偷血計劃無一成功。
「你是...」福澤諭吉驚訝地出聲。
伊萬在這一年間沒什麼變化,所以在看到他時,福澤諭吉很快回憶起一年前在港口附近遇到的貓一樣的小男孩...,眼神飄忽地在紅色小裙子上略過,...小女孩嗎?原來。
伊萬尋聲看過去,也是愣了一下,「啊、是飼主一號!」,他有些開心地雙手搖晃著向福澤諭吉打招呼。
「什麼啊,我是二號嗎?伊醬之前竟然先找了別人。」森鷗外插進話來,假惺惺地抹淚狀,「差一點就被無趣的福澤閣下拐走了,啊啊,真讓人擔心。」
「在你這才讓人放心不下吧!」福澤諭吉氣溫回降,放著冷氣。
「那麼,福澤閣下這次拜訪,是為了什麼。」森鷗外將視線重新放回福澤諭吉身上。
「我來把與謝野晶子帶走。」福澤諭吉手按在了刀柄上。
「那可不行,晶子對我可是很重要的呢。」森鷗外晃晃手術刀說道。
聽了這話,像是憋了許久的氣,福澤諭吉憤怒地吼道,「你又想把她推下地獄嗎?這還是人做的事嗎森醫生!」,猛地抽出腰間的武士.刀,福澤諭吉向前沖了過去。
面對鋒銳襲來的氣勢,森鷗外毫不畏懼地捏緊了手術刀,迎上前,表情莫名地狂熱,「她才是【三刻構想】...才是取得這個城市和平的關鍵!想要打破現在黑手黨首領的強大勢力,與謝野率領的【不死軍團】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愛麗絲手中巨大的針筒也一併砸了下去。
「那算什麼正確答案!你的理論永遠都不考慮【人心】!」□□向上揮起,快如一道銀光將針管彈開。
「【人心】?」森鷗外嗤笑了一聲,「什麼是戰爭!戰爭就是一場遊戲,先考慮【人心】的一方就會輸!」
雙方實力想當,光芒連閃,叮叮咣咣的聲音沒有間隙地回檔在天台上空。
吵得好激烈呀..啊啊...決裂了決裂了...
自打鬥開始就帶著與謝野晶子的輪椅向後連退數步靠在牆上的伊萬,百無聊賴地像是看連續動畫一樣在腦內進行實時解讀。
忽地,一隻手從身側探了過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還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身後的人先開了口,「我叫江戶川亂步,是和你同齡的大偵探哦,大人吵架好無聊的不是嗎?我們下去走走吧。」
正巧在這待著也很無聊,伊萬乖順地點點頭,江戶川亂步順勢鬆了手。
也許是打鬥中的二人無暇分神,三人順利地悄悄摸出了門。
下了樓,亂步接過與謝野晶子的輪椅把手,推著她走在前面。
伊萬在後面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黑髮眯眯眼的小少年。想來他很少能見到同齡人,現在瞅到一個,就像見到了稀有物種一樣,新奇地移不開眼。
「唉-真是的,大人怎麼吵架都好像很有道理一樣呢。」亂步想不通地說道。
「可能是因為讀了太多書,在小孩子面前故意顯擺吧。」伊萬猜測。
「啊!原來如此啊,真厲害呢伊醬。」
伊萬心虛地用手指撓了下臉,雖然聽著很開心,但感覺對方的誇獎像是在哄孩子。
抬頭看了眼他們前進的方向,伊萬疑惑地想著,亂步是在找哪個房間適合聊天嗎?都快走到門口了。
「不是哦?」亂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啊,是趁著福澤先生戰鬥的時候,帶與謝野小姐逃走中啊。」
?
……當著他的面說帶著人逃走什麼的真的好嗎?
覺得這樣不妥,伊萬湊上前拽住亂步的衣角,讓他停下,
「唉唉?還要我給你解釋么?真是愛撒嬌啊。」
才不是撒嬌呢!雖然不想承認,但森鷗外很在意與謝野吧,不能讓她就這麼離開。
伊萬剛想出言反駁,一直像木偶一樣不會回應外界的與謝野晶子突然開了口。
「...讓我回去」聲音沙啞,聲道是許久沒使用過的緊縮質感,「讓我回去,我不能出去...」
「嗯?」亂步疑惑地問,「為什麼?」
「我的異能,可以輕易救回生命,所以...在我周圍的生命都會變得一文不值...」與謝野晶子顫抖著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不能,再這樣活下去...」
是這樣的異能嗎……伊萬瞳孔收縮,手指不經意間鬆了松,衣料從指尖滑出一節。
賜予死者以復生,這本身就是神明的詛咒。
按照世界的規則,人類被賦予的生命只應該有一次。死亡是與生命等同的特殊權利,伊萬從來沒有這項權利的使用權,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算是活著還是一直在死亡。
在伊萬的過去里,他甚至連選擇何時死而復生的權利也沒有。即使再精密的儀器都顯示他在生理上算是個人,但是伊萬清楚的知道,他是個異類,他……深深嫉妒著人類。
「唉~~像個傻子似的!」那邊,江戶川亂步不耐煩地打斷聲,拉回了伊萬和與謝野晶子沉浸在個人世界中的靈魂。
「那些都無所謂啦!不想用能力就不要用嘛?」拽著的衣角徹底滑了出去,亂步蹦蹦跳跳地跑到與謝野身前。
「...如果能不想用就不用...」與謝野晶子低垂著頭,牙齒咬住嘴唇。
「你覺得不行?因為你的治癒能力很厲害?」江戶川亂步一手高指,「你錯了!我的推理能力才是世界第一!其他能力有沒有都無所謂!就算你來偵探社也完全沒有出場的份,只要我出馬,就萬事解決!」
「不相信的話,我給你看個證據吧。」一隻金屬制的【蝴蝶】翩然落在了與謝野腿上。
那一瞬間,與謝野晶子的眼睛被點亮了,她的靈魂被偵探從佊岸帶了回來。
「...接下來該怎麼辦...」凝視著蝴蝶,重回人間的與謝野感到迷茫,「我珍視的人因我而死,這個世上,還有能容下我的地方嗎...?」
「剛才說過吧?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不需要你的能力。」江戶川亂步俯身注視著少女的眼睛,「來偵探社吧。」
「我們不要你的異能,要的是你的那份【溫柔】。」
……啊—他是這麼說的——
淚水大顆大顆從與謝野的眼裡流淌出來。
因為不想讓他人死掉的【溫柔】而被邀請,不需要能力,只需要憐憫之心,真是,漂亮的話...真是,令人感動……
伊萬看著這邊仿若救贖般光芒四射的場景,血紅的眼睛一片漠然。要是他也有選擇的權利就好了...但是不可能……
「要和我們一起回偵探社嗎?」挖牆腳成功的亂步先生,開心地望向伊萬的方向。
什麼啊,他還沒答應放他們走呢,就這麼自說自話,伊萬故作輕鬆地說道,「有了與謝野小姐就知足吧,我還得留下來照顧可憐兮兮的單身漢啊。」
「那好吧,我們先走嘍-」江戶川亂步繞到輪椅后,推著扶手噠噠噠地向門口移動。
「喂!誰讓你們走的!」伊萬有些傻眼,剛剛對著與謝野晶子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把人說的眼淚婆娑順利拐走。到他這,就什麼話也沒有了嗎?
安慰也好,玩笑也罷,他現在也是有些傷心的好嗎。
「唉?伊醬不是很想讓我們離開的嗎?」亂步指著他說道,「你的臉上,寫滿了——『煩死了,快走吧』這樣的表情。想要獨佔飼主的心情我也很理解啊。」
什麼啊,伊萬臉上發燙。
明明只有一點,不想讓與謝野小姐分去森鷗外的注意力,不想讓外來的人擾亂這間診所平靜的生活。
「不想和他人分享就不分享,你沒有錯。」江戶川亂步睜開了一隻眼睛,綠寶石一般的眼瞳彷彿能直射心臟。「但是,希望平靜的或許只有你吧。」
……
伊萬的心臟跳動劇烈了幾分,這一刻,他的腦海里忽然清晰地放映著森鷗外在天台上說過的話——先考慮【人心】的一方就會輸……
如果有需要的話,林太郎...會拋棄他嗎?
不想再向深處思考,伊萬隻想著一會給森鷗外包紮的時候要記得塗哪個刺激性最大的藥水,綁什麼花式的最不舒服的繃帶。
診所的長廊上,一時沒有了聲音……半晌,咕嚕嚕的輪子滾動聲重新響起。隨後,診所的門被拉開了,一瞬間,陽光爭先恐後地涌了進來,將與謝野晶子和江戶川亂步包裹住,最後堪堪停在他的腳尖。
伊萬看著腳尖處的明暗交界線,沒有阻止與謝野和亂步的離開,也沒有說一句送別的話。
「...我幫不了你。」剛剛顧左右而言他的偵探在邁出門的一瞬停下了腳,這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年,露出了今天第一個可以稱之為焦躁的表情。
江戶川亂步沒有回頭去看那個被留下來,堅守著心裡方寸之地的金髮少年,直接對著陽光仰頭說道,「你的問題,我暫時還沒有答案。不過,本偵探一定會找到解決之法的!武裝社,隨時都可以來哦。」
陽光下,這是屬於名偵探的承諾。
——————(夜晚*武裝偵探社)
福澤諭吉在附近的醫院包紮好傷口,往家走時,發現偵探社的燈還沒有關。
他上了樓,推開門。猛然間看到一團黑影癱在凳子上,面朝上地注視著燈光。
「……亂步?你怎麼還在這,與謝野小姐呢?」
「...啊——」亂步的聲音有些遲緩,「...與謝野小姐,睡了吧……」
無法正常溝通了……福澤諭吉上前幾步摸上了亂步的額頭。
唔,沒發燒。
「吶,福澤先生——」江戶川亂步額頭被碰觸,終於回過了些神。但他依舊仰著頭,晃著身下的椅子,撒嬌般地叫著,「啊、找不到,還是找不到方法,我救不了他嗚哇。」
「嗯?」他?是誰,福澤諭吉沒有出聲,等著亂步繼續說下去。
「是伊醬啦,那個你差點撿回來的小孩。」亂步嘟著嘴說。
啊,真實性別是男生,當時還是沒看錯得,福澤諭吉的思想歪了一下。
「認真點了!亂步大人現在可是很煩惱的!」江戶川亂步鼓著腮幫子,聲音低落,認真地發出疑問,「吶,如果世界上存在亂步大人解不開的謎題,那他還算是名偵探嗎?」
「……超市裡新進了一款零食,要去買點嗎?」想不出妥帖的回答,福澤先生果斷選擇轉移話題。
「要吃!……都說了認真點啊,本偵探還在煩惱著的!」雖然還說著煩惱,但聽到零食,黑髮少年迅速提起了精神。
「慢慢來就好」福澤諭吉鼓勵地在亂步頭上摸了摸,「亂步可是很厲害的。」
「哼,大人真是一個樣子,避重就輕,腦子中沒什麼養分。」嘴上嫌棄著,江戶川亂步貓一樣在福澤手心蹭了蹭。
「好了!反正再怎麼想,現在也想不出來,我們去吃東西吧!」
想通了般,江戶川亂步從座椅上跳了下來,抬起手興緻高漲地向著門口奔去。
偵探恢復了活力,那麼真相一定會等在不遠的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