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

你想知道?

沉默。

或許是荀霂從未想過要怎麼解釋,又或者他覺得沒什麼可解釋的

陸佩衡腦子裡已經飛過了一千零一種可能性,不過在問之前,一切都只是不可作為事實的想象,說沒有點情緒不可能,但情緒不能掌控所有。

吃過飯,如往常同樣,只有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彷彿回到了獨自居住的時候,周身是無形的牆。

睡前亦是沉默。

「哥?」

「嗯?」荀霂也是欲言又止。

「睡前沒點什麼活動嗎?比如……睡前故事?」

荀霂靠在床頭,目光有幾分躲閃:「我的故事?也沒什麼可講的,不適合睡前。」

「哥,唉,我還是想更多地了解你啊……」陸佩衡抱著荀霂的胳膊,抬著頭,用閃著光的眼神去看,期待得跟個三歲小孩似的。

「如果你想聽……就從頭開始講吧,從你想知道的開始。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不應該在這個世界存在。」

這個開頭讓陸佩衡心裡一顫:「那這個世界就失色很多了……」

「我爸媽在一起,都算是因為家裡人逼婚迫不得已,一個是完成奶奶臨去世前的願望——爺爺在日記里提過,一個是三十的博士——同學同事勸得厲害。他們在相親中遇到,沒什麼感情,又因為領域相似腦迴路接近,也不討厭對方,乾脆領證,省得人說道,僅此而已。我是他們之間的意外,他們除了把我拉扯大,幾乎沒有更多。也許懷上我的那天,就是他們受罪的開始。生下我的那天,他們就多了個拖累。害他們實驗中斷,產後抑鬱,霸佔了他們有限的時間。小時候在幼兒園和學校,幾乎沒人聽得懂我說什麼細胞、核酸、protein。學業考試倒順風順水,讓人供大神似的,考前還有人拜。但實際上很多題都是我硬背下來的。你應該知道,學校的知識太淺,當深入領域之後,會不斷推翻原本的認知,所以那些答案根本就是理想值、近似值、僅僅是個沒意義的答案。開始幾年我順其自然,爸媽也不管,從來不提跳級。初中我不去上課,照樣考試,誰也管不著。不在學校時,我央著爸媽跟去實驗室。開始是看,再就是動手,後來就幫忙準備實驗材料,和實驗室主任一起。我還是很感謝他的。你相信么,我能正常和人交流基本都是和他學的。」

荀霂用平淡的語氣絮絮叨叨地說著,摸過陸佩衡的手放在胸口上,似乎是找了個減壓小玩具,一邊說著一邊摩挲著每一個指節。陸佩衡沒有抽手,順勢向荀霂身上靠過去。

「我沒太多想法。我喜歡看什麼研究什麼我就去學,也就是高度自由,但我本身又很鑽牛角尖,在別人眼裡可能就是個書獃子,或者怪咖,單調乏味。但是對於有些東西,不感興趣就是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東西,我就一定要拚命爭取。」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真的很棒呢!」

「或許吧。開始……只想成為專家,未來開發出疑難雜症的藥物。但是中考前出了些意外……外傷性前房積血。」

有點陌生的癥狀呢……陸佩衡搜颳了一下空空的腦子:「是……眼睛受傷了?」

荀霂指尖稍稍停頓:「嗯。雖然臨時分了特殊考場,也用了大字卷,但是……很疼,沒寫完。」

原來不是普通的近視啊……

「為什麼會傷到……」陸佩衡看著那雙微微失神的眼,有點心疼。

「因為我不去上學也能考第一,所以有人就使壞,叫了一幫人堵我。」

「有點酸。那這是有人嫉妒了?那他得負責啊!」陸佩衡皺皺眉頭,抓住荀霂的手指。

「他負責?就像他能擔得起似的。無所謂,反正我高中也很少去,實在不行還可以出國,不和他們爭。後來我每周都會去鍛煉,至少能打得過扛得過。」淡淡的語氣彷彿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與他無關。

「能感覺到,哥你是練過的……」陸佩衡順手戳了戳他腹肌,「手感不錯。」

荀霂不由失笑。

「後來,我就不考第一了。」

這話說的,扎心了!想考第幾就考第幾的節奏!

「但我不能考第一,就意味著我得經常去學校,做個普通學生。所以後來我就和實驗室的老師混熟了,倒是在實驗室比較多。但是中學的實驗室,十幾年前,水平不夠。後來我出國的事情也是之前的實驗室主任在幫忙打聽。」

「出國你害怕嗎?」

「不怕,說什麼都聽得懂,除了日常生活,我只研究專業,沒什麼娛樂。生活上就一貫很邋遢,能見人,不住垃圾堆,不食物中毒就行。」

「唉……」陸佩衡有點想象不到邋遢的荀哥……雖然有些生活細節他好像確實不太在意,比如早上的頭髮啊,偶爾有點皺巴巴的襯衫啊,自己的吃飯時間啊,不過完全不影響平日的形象,整個人的氣質。

荀霂覺得自己該主動提一個人了——他一定很在意這點,想要一個解釋。

「關於那個人……我大一見到他,他已經是博士了。那時我經常泡實驗室,表面就和他很熟,他會幫我整理頭髮……」

陸佩衡恍然:怪不得,那次他出國,我讓他整理好頭髮衣服,他會頓住,原來不是錯覺啊。

「把領子給我翻出來,他也會給我帶飯,但我從來沒有那種心思,可我拒絕他就會生氣,我不想讓前輩生氣就只能傻乎乎地接受。其實我沒那麼喜歡他,他對待實驗動物……太殘忍了,直覺上就想遠一點。我二十一那天,他邀請我去酒館,說是體驗生活,我信了。結果他一直喝,也一直勸我喝,愣是沒把我灌醉,反倒是要我把爛醉如泥的他背走,因為他喝醉了,司機怕他吐在車上,都不肯接,時間也很晚了,我就找旁邊的旅館開了間雙人房,好笨拙地照顧他,免得他被嘔吐物嗆死。然後他……」荀霂驀地頓住,深吸口氣,突然翻了個身,幾乎是騎在陸佩衡身上,用鼻尖貼住他的鼻尖,用力閉上眼睛,用低啞的嗓音說,「就這樣。」

陸佩衡總覺得腦子裡好像有根弦斷了。這個動作,任誰突如其來,也會被嚇到吧,更何況,是平日尊敬的前輩。

他慢慢伸出手,撫摸著荀霂的脊背,一下下的,像是在安撫一頭受驚的綿羊。

「然後你就把他打了一頓?」

「沒有。除了那滿嘴酒氣,他的眼神不是醉酒的人,所謂酒後亂性,分明是蓄謀已久。」荀霂的聲音依然啞著,「他說,你既然跟我來喝酒,就應該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還裝什麼白蓮花。」

「荀哥當年應該真的不知道吧……」畢竟是一個不愛和人打交道的天才,而且那時他心中的熟,應該並不是對一個人的了解多,而且常見,常做實驗,僅此而已。

「嗯。然後他要扒我衣服。」荀霂故作輕巧地說,「我說我不是gay,沒有那個意思,我讓他停下,他不肯,還說他是0.5,我要不願意,他可以做0,自己動,讓我別裝了。」

陸佩衡噗嗤一聲笑了,把人往懷裡擁了擁,荀霂也就順勢躺回陸佩衡邊上,一隻胳膊撐著,揉了揉他的頭髮。

「那時候我一直覺得我是無性戀。甚至……要不是你,要不是與你一起的按捺不住,我都不會去嘗試。」嘗試過後,也沒有預想得那麼不堪,反倒相互促進。

「其實,如果說的話,我覺得荀哥……從外表看確實很A,有時候又很溫順。是溫順,我沒說錯。」

荀霂輕輕揉著懷中人軟軟的耳垂,繼續說著:「我不肯,那時我真的很生氣,大概就是……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和我上床。我把他踢下床。他可能確實是酒喝多了,沒爬起來,又摔倒了,磕了桌子角,我只能把他送醫院。後來他是傷了神經,後遺症就是手抖震顫,做不了實驗,他總認為是我毀了他的未來,但又用曖昧的語氣說讓我不能忍受的話——他不需要我可憐,我也不需要他原諒。」

荀霂嘆口氣。

「然後……我就試著讓自己活得乾淨利落起來,至少不要被別人照顧而被誤會。這件事我只和我的另一個朋友說過,就是後來和我去兜風,出了車禍的朋友。」荀霂目光黯淡,「我朋友很少。」

朋友少,看得出來,你需要遇到能夠欣賞你的人,能真正願意交心的人。

「他……」

「他的眼睛很乾凈,是深邃的藍,像是個天使,卻也很銳利,總是能夠看穿別人。他也是個天才,但他看透的太多,已經去天國俯瞰人間了。」

「唔……抱歉。」

荀霂搖了搖頭。陸佩衡軟軟的頭髮蹭在臉上,痒痒的,熱熱的。

「我想要放空腦子,也和別人一樣追隨直覺。」

「所以後來……你就沉迷調香?」

「這是直覺之一。再後來,我遇見你。」

陸佩衡受寵若驚似的:「我……直覺?」

「直覺上想接近,理智讓我止步不前。而你……又給了我勇氣。」

陸佩衡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果然猜測想象什麼的,徒增心事,都不如問出來:「我……唉,我以為天才……應該都是順風順水一輩子的……結果發現你也有稀奇古怪的煩惱,我甚至還算是幸運的。」

「順風順水的天才當然有,但不是我。不過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所見,也未必如你所想。」荀霂語重心長地說著,在陸佩衡額頭一吻,「不過有一件事。喜歡你,是我出於本能的生理反應,一切思考與解釋都僅僅是浮於表面的理由。我無法解釋。」

陸佩衡的心倏然融化好似那春江水暖,荀哥說起情話,總有點防不勝防:「天才都解釋不了,那就不用解釋,我也喜歡你,喜歡到骨子裡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直球回擊,快樂!

「這是道不需要解開的謎題。隨心而動,隨心而行。」荀霂的目光溫和得不像樣。

「哥,那今天早點睡吧,忘記那個傢伙!」陸佩衡頓時愉快很多,總算是得到了喜歡的答案。相信他,不是懷疑而是好奇,不止是好奇而是想同仇敵愾。

彆扭的不是懷疑,而是你過去背負的,我也想替你擔一些。我又不是只會求抱抱的孩子。

能夠得到他的諒解,心裡的事終於放下。雖然是因為可能會被說成「沒什麼大不了」,恐懼自己不被理解才難以開口,但他是真心的,寬容的,為什麼要懼怕呢?抑制不住想要輕吻那雙燦爛的眼眸,托著那摸起來軟軟滑滑的面龐,捕捉著他整個人逸散出的讓人無比舒適的清甜。

讓人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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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天才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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