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周蔻越來越覺得淮溪君是個心好的人,打從她進皇子府,見過說過的也只有這位淮溪君,初見之時她原是懷著求好的心,怕他的枕頭風把自己吹沒了,但幾番接觸下來,淮溪君雖然瞧著和從前沒什麼不同,還罰了萱花鶯草,可他願意給自己送桂花羹,在四皇子面前說好聽的話,可見其心善。
只是這樣一位如珠似玉的神仙人物,做什麼營生不好,偏偏委身在這皇子府呢?
周蔻不懂好男風之人的脾性習慣,但她知道但凡有點血性的男兒,哪個不想頂天立地,闖出一番作為來,又有哪個願意靠伺候男人來上位的。
即便淮溪君和四皇子有多兩情相悅,也不會願意藏身在後宅之中。
或許,淮溪君是被迫的呢?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盤桓不過一早上,午後她在後花園碰到粉面桃腮,滋養甚好的淮溪君時,又頓時消散到九霄雲外去了。
淮溪君從屏橋上走下來,真可謂是春風得意,看盡繁花,他手裡還拈著一段竹笛,哼著小曲兒,哪裡有半點不情願的樣子。
想必是昨晚的尋歡作樂,叫他整個人精神煥發吧,周蔻這樣想。
她為自己早上的擔憂覺得呆傻。
或許淮溪君說的沒錯,是她自己腦子太笨了些,周蔻低著頭,想裝作沒看見偷偷溜走。
「四皇妃!」
她剛挪了一步,身後就傳來了淮溪君的聲音,周蔻只得不情不願轉過身,佯裝驚訝,「啊,是淮溪君呀。」
淮溪君覺得納悶,方才在屏橋上他分明見到周蔻往他這裡看了好幾眼,這會子怎麼又裝作剛看見了。
他轉動著指尖的竹笛,「還沒謝你昨晚上的桂花羹呢,我...殿下吃著甚是香甜。」
果然是四皇子不願吃她送過去的,換了個人,便吃著香甜了。
周蔻勉強笑了笑,「殿下覺得好就行。」
淮溪君察覺出她的異樣,攛掇著問,「你這是怎麼了,瞧著精神不太好啊。」
周蔻打了個哈哈,「沒事,沒事,就是起早了些。」
淮溪君哦了一聲,「其實你不必起那麼早,反正殿下也不要你伺候,府上沒有旁的人,晨昏定省也一概免了,你只管睡到日上三竿都成。」
周蔻不經意間眼波從眼前人的面龐上滑過,那可不,四皇子有這樣的美人在側侍奉,哪裡還能看上尋常的胭脂俗粉。
「只一樣,下回皇後娘娘再召你,你注意著點,再別落了什麼傷,不然她還以為又是殿下弄的呢。」
周蔻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摸了摸傷手,自打擦了葯已經不疼了,肌理也在一點點長好,她忍不住問道:「皇後娘娘上回以為,我手上的傷是殿下弄的?」
淮溪君橫她一眼,「不然呢。」
原來四皇子是背了黑鍋,這才氣沖沖拎著她去周家,把周郁給打了一頓啊,她原先還以為,是四皇子要替她找面子呢。
這樣一來,她就都想通了,先是那天在戲園子,那位元二公子見到她落了傷,告訴了四皇子,再是四皇子讓淮溪君來看她,順帶給她送了葯,結果自己沒搽,第二天進宮還是被皇後娘娘誤會了,因為四皇子替周郁背了黑鍋,實在氣不過,便帶上她,借著她的由頭打了周郁三十大板。
但皇後娘娘會誤會四皇子,倒也不奇怪,四皇子此人猶如一潭死水,看似不起波瀾的背後,就越是危險,別說周蔻了,任誰稍微接近一下,都會毛骨悚然。
可這位四皇子也是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擊退波羅諸國的常勝將軍,周蔻無法想象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外面對於他有著鋪天蓋地的傳聞,無一好名聲,在眾人看來,他是一個曾經榮耀輝煌,如今被放棄了的,已經自暴自棄的皇子罷了。
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周蔻從來沒有想過此生一定要有多大富貴,娘親說,只求平平安安,健康無憂,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所以不論她嫁的是顯貴皇子,還是市井莽夫,只要日子順遂,她便心滿意足了。
但萱花卻不那麼想。
打從四皇子帶周蔻回周家教訓完周郁以後,萱花就揣摩著,周蔻如今到底是正正經經的皇妃了,四皇子對她還不會動輒殺戮,又有皇後作保,說不定四皇子能慢慢喜歡上皇妃呢。
不然四皇子為何要這麼護著皇妃?
其實細想想,這位四皇子除了名聲差些,脾氣差些,旁的倒也沒什麼壞處,不吃喝玩樂,不尋花問柳,也沒有嗜賭的壞習,出身顯赫,當朝皇后養子,算是嫡出,也曾是名動大爻的風雲人物。
若沒有他只好男風這一點,皇妃同他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一眨眼周蔻嫁進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個皇妃位置想要做穩妥了,就得先把府上的中饋握在手裡。
周蔻眨巴著眼,聽萱花同她說完長篇大論,弱弱問了一句,「然後呢?」
萱花是周府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管賬房和採買的,她如今賣身契已經隨著轉到了周蔻手裡,自然要為主子盡心謀划。
眼見周蔻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萱花有些著急,「皇妃如今第一步,要把管家叫過來,然後核對歷年賬冊,心裡有個底,再整治風氣,樹立威信,培養自己的心腹之人。」
周蔻聽了一大堆,腦袋發懵,她從沒想過當皇妃還要做這麼多的事情,事實上也從來沒人教過她。
「可是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呀,不必操心,每日吃吃喝喝就行,為什麼要做那些事呢?」
萱花只得慢慢同她說清楚那些道理,「皇妃,別說您嫁的是天家貴胄,就是尋常人家做主母,也得掌權立威,這是做女子天生該做的,除非是那些供主君風月的姬妾,才事事不能問,一心只管伺候好主君,可那些都是玩物,同養只貓兒狗兒沒什麼區別,不順心了便隨手發賣了,您不一樣,您是皇妃,就合該端起架子來,將府上一切事宜都顧好了,這樣才能得夫君敬重,有個賢德的好名聲。」
她是皇妃,周蔻低頭挨著萱花的說,原來做皇妃還要這麼麻煩。
一下午,她都是在一摞摞厚厚的賬冊中埋頭度過的。
周蔻從小也學過算術,但並沒有學深了,只是略能看懂,不至於什麼都不認識,娘親教她的都是詩書文墨,琴樂音律,養了她一副無憂無慮的性子,卻沒教過她什麼掌事,什麼主母。
誰能想到一個巴蜀出來的小丫頭,能一躍成為大爻皇妃呢。
她看這些就跟看天書沒什麼區別,但萱花在一旁時時提點著她如今是皇妃,周蔻只得咬著牙一頁頁翻過去。
到了晚間用完晚膳,周蔻借著出去散散步消食的由頭,又拒了萱花鶯草要跟著,這才能得一點空閑喘息。
有些人天生就不愛做一些事,強按牛頭硬喝水也無濟於事,秋夜裡的晚風吹散她鬢邊的碎發,漫步在水橋之間,周蔻一整日的枯燥乏味,終於得了舒緩。
天幕一寸寸沉下去,換了幾顆稀疏的星子掛在夜空中,緩緩淙流由溪澗淌下,帶來了幾枚凋零的竹葉,周蔻伸手去撈,指尖觸及清涼的溪水,她歡騰雀躍起來。
在蜀地有許多山水,景色極佳,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條溪流,或浣衣,或洗菜,上流的水最是甘冽清甜,捧一掬入口,能甜進你的心扉,幼時的周蔻,便愛光著腳丫子,踩著光滑的鵝卵石,在溪邊蹦躂,捧水嬉鬧。
京城房舍一坊一巷都緊挨著,寸土寸金,甭說溪流了,就連護城河的水都泛著渾濁,猶記她進京的時候,看到那樣的水,險些嘔了出來。
但皇子府的這條小溪就很好,分明是人工鑿出來的,但卻渾然天成,周蔻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便褪了鞋襪,將腳伸進去,撲騰出朵朵水花。
她玩的開心,殊不知在她看不見的亭台高處,兩雙眼正注視著她。
元易笑道:「沒想到這位皇妃,還有這般孩童心性。」
淮溪君顰眉看著她撒了歡的模樣,抿唇不語。
元易不過一提,轉而換了正事,「聽說有御史奏岐山王流連京中數時,不理封地諸事,上折讓聖上將他遣回去呢,你怎麼看?」
淮溪君終於把目光轉了回來,哼了一聲道:「他既然愛在京城待著,那就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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