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直到腳踩在南海之濱的鳳族島嶼上，縵縵心底里還是惴惴不安的。

不信任人這事兒被發現了，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過，尊上脾氣何時變得這般好了？非但不生氣，還當真帶她來尋寶？

「尊上，我們是要去鳳族宮殿嘛？」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足這片命脈相關的地方，忐忑有之、悸動有之，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黎璽負著手站在這處崖頂，自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收回目光，側過臉來靜靜凝視她半晌，才揚起嘴角輕笑了聲：「怕？」

縵縵咬著下唇，憂愁著臉道：「說不準，就是．．．．．．」

心緒難平吧！她未曾經歷過父親幼年的遭遇，但因著舊事與鳳族斷了往來，一直都是淡淡的，既不嚮往也不厭惡。

但此時驟然踏足這裡，既是事出有因的湊巧，卻又是宿命中的必然。靈魂中的牽絆藏也藏不住。看到異彩漫天的空中，色彩各異的鳳凰引吭啼鳴，尾羽閃耀著斑斕的光彩，滿目絢爛，她的眼就怎麼也移不開了。

她深吸口氣，壓抑住胸腹間上涌的興奮，垂下眼靠近黎璽。

「想去飛？」頭頂上傳來的清冷聲音驚得縵縵呼吸一緊，驟然抬頭，撞進他漆黑的眸子中。

黎璽在她眼中瞧出期許和掙扎，抬手在她背上推了把：「想去就去啊！」

幾乎只猶豫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縵縵就揚起笑臉，轉身躍起。

通體雪白的巨鳳騰空而起，引吭啼鳴的尖厲嘯聲立即壓下其餘叫聲，引得其餘鳳凰們紛紛避讓，遠遠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外來者。

在空中戲耍玩鬧的都是些年輕小鳳凰們，即使這個外來者身形過於巨大、毛色純凈，隱隱透著和他們不同的地方，但小孩子們也不懂猜度，愣了片刻就又重新聚到一起，圍著雪白的巨鳳飛來繞去。

陽光下，五彩的祥雲映襯裡，雪白的鳳凰疾速飛舞旋轉著，身邊圍著數十隻顏色各異的鳳凰，隱有傲然睥睨之勢。

黎璽負手而立，揚頭望著天際肆意遨遊的雪鳳。

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肆意、尊崇。

本就是最古老尊貴的神族嫡支，卻要擠在九重天這種規矩多的地界，時時被束縛、被制約，怕惹禍、怕得罪人、怕影響說親，實在是荒唐！

越來越多的鳳凰自島內飛出，聚集在天空中，漸有遮天蓋地之勢。

世間皆傳，如今三大神族裡狐族式微、鳳族沒落，只有龍族如日中天。可嘆他們竟沒有機會來一趟南海之濱，瞧一眼這個隱於世間的古老神族，哪有絲毫沒落之勢？

黎璽眯了眯眼，瞧著又飛出的那兩隻鳳凰。

從最開始的雜色，到現在的毛色純凈。從七彩到純紅、純金，毛色越來越純，地位、修為也越來越高。

這兩隻金色的，足有上神修為的，應是族內身份顯赫的人。

兩隻金鳳本是啼叫著直奔雪鳳而去，半空中驟然瞧見立在崖頂的身影，立即驚得一個翻騰俯衝下來，落地的瞬間跪伏於地。

「尊神！」

果然，是族內掌事的兩位大長老。

黎璽虛抬了抬手，淡然道：「不必多禮。」

這兩位他是見過幾次的，之前因著褚幸的一些瑣事，打過些交道。

其中的一位長老起身，眼神不住地往空中瞄，眼中都是興奮與期待。「尊上，這是？」

黎璽：「褚幸家的小丫頭，帶來玩玩。」

得到預想中的答案，兩位長老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瞧出了淚意。

竟真的是三萬年前降生的那隻雪鳳！那隻數百萬年才出一隻的雪鳳！與前代女帝君同樣的雪鳳！

難怪！難怪她一現身就引得闔族激蕩，群鳳歡騰；

難怪！陰雨纏綿數月的南海之濱，驟然晴空萬里、異彩漫天。

兩位長老都是發須皆白的垂垂老者，此時淚眼朦朧、欣慰笑著的模樣，瞧著多少有些心酸可憐。

黎璽輕嘆一聲，屈指彈出一道仙光，須臾間敲在雪鳳的頭頂。

飛得幾乎與日頭平齊的雪鳳陡然轉身，巨幅羽翼張開，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急速俯衝落地的瞬間化成人身，抬袖抹了把額頭的細汗，笑著湊上來。

「尊上．．．．．．」

兩位長老驟然後退兩步，廣袖一甩雙膝跪地，雙手交疊貼在額間，彎下腰去將頭抵在地面上，高聲喚道：「我主！」

縵縵未完的話頓時噎住，驚慌地往黎璽身後邁了一步，偷偷扯著他的袖子，無聲地用眼神詢問。

天空中數以百計的鳳凰也陡然俯衝而來，落在地上化成人形，同二位長老一樣恭敬跪伏。

「恭迎我主歸來！」

這一最古老的神族，終於在帝君沉睡十萬年後，又迎來了皇族後人，迎來了新的希望。

然而這「希望」，此時已被震天的呼喊聲驚住，沒出息地又往黎璽身後藏了藏，半張臉都不肯露了。

黎璽垂眸看著跪滿山頭的人，反手把人扯著胳膊拉出來，推倒身前，側過臉去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你不說起，他們怕是會跪到天荒地老了。」

縵縵：「．．．．．．」

她第一次面臨這樣的陣勢，心裡慌極了，滿眼哀求地看著黎璽，對方卻只是眨了眨眼，神色淡然絲毫沒有插手之意。

呃．．．．．．縵縵咬了下唇角，鼓足勇氣邁出兩步，雙手各托住一位老者的手臂，往上託了托。

「諸位請起！我一個小輩兒，實在受不起你們這一拜！」

兩位長老順著力道站起來，年長些的大長老華暉抬袖擦著眼淚，哽咽道：「沒想到，老身有生之年還能盼來一位儲君．．．．．．」

什麼儲君？儲什麼君？

縵縵心底驚疑不定，慌忙解釋：「您誤會了！我並非．．．．．．我只是隨尊上來借點東西．．．．．．」

借東西？華暉擦淚的動作一頓，皺紋遍布的臉抬起來，驚詫地看了眼身邊的二長老華嶼。

華嶼是個急性子，想也不想地就喊出聲：「您不是回島來接任帝君之位的？」

「接任帝君位？」縵縵趕緊搖搖頭，「如今帝君只是沉睡，尚在位，何來繼位一說？況且，我自出生便不在族譜，說起來算不得是鳳族之人．．．．．．」

「在的！老帝君近三萬年前曾清醒過幾日，聞聽得你降世之事，欣喜不已，當日就主持著開了宗祠祭拜天地先主，親自將你的名字入了族譜。」華暉說著，眸色黯了黯：「何況，即使不在族譜，你也是我鳳族唯一的希望。」

古老神族數千萬年傳下來，如龍族、九尾狐族、甚至是小小的青鳥族，皇族都是一脈相承，繼位者從不旁落。

不為別的，只因再強、再天賦異稟，也越不過皇族與生俱來的卓越血統去！放眼整個鳳族，如他與華嶼般垂垂老矣才登頂上神的都屈指可數。許多天資極好的年輕人，都是十幾萬歲了還在仙君位上飄忽，如眼前這位，三萬歲上便隱隱有堪破修為瓶頸，入上神位的，連當年的澤蕪公主、和最有資質的褚幸，都未能及。

這不就是天憐鳳族！天降的儲君人選嗎？！

二長老焦急得還想再勸，被大長老暗中扯住衣袖，抹乾凈眼淚笑問：「小神女，此番是來取何物？」

他說的不是借，是取。

但縵縵沒聽出弦外之音，只想著算是把繼位一事推脫過去了，暗自鬆了口氣，軟著聲音解釋：「我阿娘生了場病，恐有性命之憂！我在古籍里翻到一個秘法，需要鳳髓入葯．．．．．．」

這鳳髓光聽名字，就知是鳳凰骨髓，命脈相關之物。後來縵縵翻閱了一些典籍，略知曉這鳳髓須得趁著鳳凰才隕，身體尚有餘溫時抽取。

雖然世間鳳凰極多，但親人朋友們誰忍心不給故去之人一個體面，所以現存的鳳髓少之又少，除卻鳳族，別處更是難尋。

因此縵縵話出口時，帶著些難以掩飾地尷尬。活了三萬多年，驟然回到故土，開口就是索要至寶，這當真有些難以啟齒。

「沒問題啊！」大長老華暉想也不想地應下來。「如今族中還存著十數根呢！」

華暉在背後推了華嶼一下，二長老立即點頭附和：「沒錯！你想拿多少，自己去取！」

縵縵：「．．．．．．」

怎麼說得好像如拿兩盤花生回家下酒一樣隨意，絲毫沒有貢獻出一族至寶的惋惜不舍？

「如此。」黎璽上前一步，手按在縵縵肩上。「就叨擾了！」

跪滿山頭的人群潮水般推開，讓出一條路來。

縵縵被黎璽扯著手腕往前走，在兩邊人熱切的目光中，暗暗紅了臉。大家都這麼熱情，讓她有些難以適應，又有些說不出的暖心。

兩位長老在前引路，走下這處寬大的崖頂，穿過結界屏障，如畫的風景赫然顯現在眼前。

迎面對著高聳入雲的兩座大山，入目皆是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面林立著一間間樹屋，遠遠望去如一個個小方塊立在山間，層層而上直入雲霄。

在兩座山正中的雲端上，一座座金碧輝煌的殿宇浮在空中，金黃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光。隨著他們走近，一級級金階自殿宇前方次第落下，一直延伸至他們腳下的土地，足有幾百級之多。

縵縵：「．．．．．．」

這是純金做的吧？

東海被各界傳為巨富，都不曾這麼奢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