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水風不再賣關子,直言道:「比勇氣如何。」
躲花樹下的翟珠珠,瞬間成了水風的粉,魚尾紋笑出兩條,「這個夫子年輕有為不落俗套,不錯不錯。」
鎮長飛醋橫生,怎麼也說不出夸人的話了,但是親夫人親口誇讚的,只能拚命擠出几絲尬笑。
但聽到水風接下來的話后,尬笑也擠不出了,一臉鐵鍋黑。
「諸位學子們可曉得後山谷有個迷霧森林,林子裡頭有一汪紅湖。」
「九死湖!」學生們一道驚呼。
有時這幫孩子會去白花小鎮的後山谷捉靈蟲靈雀烤來吃,但嫌少進那喜歡冒霧瘴的森林。
若是有方向感好的玩伴作陪,頂多再森林入口溜達一圈撿撿蘑菇,沒人敢往裡頭走,連大人都不會輕易進那林子。
聽說進得深了,就出不來了,會被一隻無形的手引去森林深處的血紅色湖泊。
又聽說那湖水之所以呈血紅色,是被鮮血染紅的。也有說是因為湖底生著大片有毒的水草蘊藻,至於真相,沒人曉得。
神秘確實會讓人生出恐懼,但好奇多餘恐懼。
那血湖真正讓人恐怖的地方是裡頭住了土龍怪,十分兇殘。只要人的腳尖踏水一滴,便躥出來咬人腦袋。
土龍怪身形巨大,咔嚓一口,整顆腦袋被它卷進舌頭,還不夠塞牙縫的。
最最讓人不能接受的是,被咬掉腦袋的人不會立刻死去,會幽魂般在迷霧森林裡晃悠,第九日身子開始腐爛,最終成了財狼土狗的腹中餐。
所以那血湖又被稱為九死湖。
是以,他們小時候不聽話時,大人們便唬他們丟去血湖喂土龍。
土龍,不死湖,無頭腐屍,乃是大家共同的童年陰影。
夫子言下何意?難不成是要讓泠汐跟子顏……
「諸位猜得沒錯,先生我正是打算讓兩位喜愛計較輸贏的同學進那迷霧森林,去那九死湖邊看誰先一步引出土龍怪。」
這不是讓人去送死么。
諸位嘰嘰喳喳議論聲中,水風繼續未說完的話,「引出了土龍怪好讓牧之畫聖作幅畫。」
話音方落,空中飄出一卷畫軸,畫軸自行拉開,是黃衫公子月下聽雪的一副場景。
水榭花廊,飛著靈鵲的瓦檐鋪一重細雪,空中的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漫了天。
眾人只覺有冽風從畫卷中灌出來,膽大的同學伸手去碰那畫卷,竟摸了一手的沁涼,是真雪花。
於眾多驚嘆聲中,畫卷中的黃衫公子回身一笑,一步步走下鋪著厚雪的石階,幾步之後竟走出畫來。
雙腳落地的瞬間,他風流一笑,「鄙人牧之,嗜畫美人美景。不知哪位真漢子能將那土龍怪引上來,聊我寂寞。」
牧之畫聖!傾城公子!六界盛名的第一畫師!
牧之秀出一支羊毫筆,於掌心花樣般轉了轉,「若齊淵學堂的學子真有勇氣引得土龍怪上岸,我將為學子們每人畫上一幅畫像聊表謝意。」
泠汐咬牙,子顏握拳。
草!犧牲的是他們,受益的別人,天下還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這個畫聖比水風還要陰險狡詐。
果然學子們的熱情被燃爆,各種攛掇兩隻狐狸比個輸贏,就差說一句若不敢比試就不是男人。
子顏江湖氣十足,被逼出了氣概,一拍胸脯,「好,比。」
泠汐只得應戰。
只有山月怯怯地拽了拽泠汐的手,小聲說:「不要啊九哥哥,危險。」
她寧可天天被欺負,也不要九哥哥赴險。
水風溫溫柔柔望著互牽的那對手,一句話挑斷兩人的眉目傳情,「山月放心,我教兩位學生一句脫身秘訣,保證不會有危險。」
有保命秘訣那就無後顧之憂了!水風還是有點人性的。
只聽水風認真的道出那句秘訣,「跑,使出吃奶的勁頭跑,跑贏了土龍,不就安全了。」
眾人集體暈倒!
唯有牧之站得風姿綽約,輕笑一聲,「你們夫子慣愛玩笑,若引出那土龍怪,他自有辦法降服那怪物。我要作畫,需得你們夫子護個周全。」
眾學子這才集體爬起來。
夫子真是……皮一下很開心咯!
—
眾學子拎上書包,喚上各自的逗逗糖,呼啦一片放羊似得往後山谷趕。
三足胖鳥跟僵老屍自願(被迫)留下看門。
水風跟牧之打頭陣,後面的學生開始三五成群的下賭注。
賭泠汐跟子顏哪個能贏。
支持泠汐的佩戴紅色花環,支持子顏的佩戴白色花環。
一番深入討論剖析后,眾「賭徒」滿懷激情的選了花環顏色。
結果,紅白基本持平。
畢竟這兩隻狐狸實力不容小覷,膽量亦跟實力相匹配。
至於賭注嘛,不是俗氣的黃白金銀,亦非靈石,而是逗逗糖。
逗逗糖們炸了鍋似得,有的哭哭啼啼有的罵罵咧咧,有的跟主子直接冷戰還有吵嚷去跳湖的更有要求人道毀滅的。
一個個指責主人雞屎糊了眼鬼迷了心竅始亂終棄云云云云……
於是頂著各色花環的學子們,哄祖宗似得哄起了各自的逗逗糖。
山月突然覺得沒有逗逗糖也挺好的,看同學們點頭哈腰的架勢,就差給糖球跪下了。
真的不是寵物,而是祖宗。
山月融不進前頭的熱鬧吵嚷中,慢慢跟泠汐落在後頭,小步的並肩走著。
「九哥哥,真的不會有危險么?就算你現在放棄比賽,也不丟人吧。」
九尾狐摸了下山月的頭旋,「丟人丟大了。放心吧,你九哥哥無所不能,一定能贏那雜毛。」
「哎,可是我還是好擔心,聽說那土龍怪兇狠殘暴,比僵老屍還丑,比僵老屍塊頭還大,比僵老屍……」
努力深扒僵老屍的缺點,終於又想到一條,「比僵老屍還臭,九哥哥見了會不會嚇得跑不動了啊。」
蹲門口吸溜大煙的僵老屍,連打三個噴嚏,三足鳥撲棱著翅膀,落井下石,「嘿!有人罵你呢。」
……
青黛不動聲色從嗚嚷的人群中撤出來,將小綠糖球頗鄭重的送到山月手中,這才又追上前面的同學,好給兩位留下更多的私人空間。
翠花伸個懶腰,「我不像別的糖球那般矯情,好養活得很,只一個要求。」
「你們兩狐再嗯嗯啊啊的時候盡量把我綁起來,我怕我一時衝動去勾搭別的糖球去了,我是一隻克制力不怎麼好的糖球,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俗成渣糖。」
兩狐:「……」
水風回身望一眼頭頂紅紅白白的學子們,搖頭嘆一聲,又問身邊的牧之,「我不懂,你一向偏愛畫美人,何時對那丑出九重天的土龍怪有了興趣?難不成沒美人給你畫,空虛了,飢不擇食的對畜生下手了。」
牧之斜楞著看了對方一眼,水風這廝長得含蓄,話可一點不含羞,於是他回了句高境界的話,「美便是丑,丑便是美,空虛既是圓滿,圓滿亦是空虛。」
「說人話會死么?」水風鄙夷道。
「呵呵,貌似你說的也不是人話。」
草地上鋪涌著細細一層白霧,沾濕了眾人的褲腿腳。
前方鬱鬱蔥蔥的山林峽谷更是被濃郁的山霧罩著,離迷霧森林越來越近了。
學生們不由得激動,再沒了捉靈蟲鳥雀的心思,各自提溜起亂跑的糖球,跟緊前面的兩位大佬。
前幾日下了雨,迷霧森林入口的毒蘑菇花枝招展著,欠踩的很。
因林木高大聳天,挨得又密實,少有陽光透過林葉照到林子里的花草。所以林子比外頭黯淡不少,縱使青天白日也禁不住讓人後脊樑冒兩股子涼氣。
林中傳出不知名的鳥鳴獸嚎聲,更是讓狐狸們的毛奓了一層。
水風夫子道了句,小可愛們跟緊了,若有幸被山怪掠去做壓寨狐,別忘了請他喝杯喜酒的話后,邁開大步往林深處走去。
一句話緩解了氣氛,學子們又嘰嘰喳喳鬧騰起來。
越往深處走,越是昏暗陰涼,直爽出人一身的雞皮疙瘩。
而人群中的青黛,只覺右手無名指勒得發疼,攤開手,一條白線若隱若現纏在小尾指上。
白靈見對方皺緊眉頭,直盯著自己的手看,她疑惑道:「青黛,你怎麼了?」
「沒事。」青黛慌忙收回手,虛弱地笑了下,跟上隊伍。
倏然,林中卷出一道陰風,前方依稀傳來清脆的邦邦聲,像是什麼東西接連撞到一起發出的聲響。
「什麼聲音?」眾人低聲議論,腳步凌亂。
前頭領路的大佬走得四平八穩,後頭的學生也不好露怯。
白靈曾到這林子口轉悠過兩圈,鄙夷的口氣道:「瞧瞧你們獐眉鼠目的樣子,有什麼怕的,我家的風鈴跟這聲音差不多。」
坐在她肩膀上的白色小糖球,用定製小毛刷子往臉頰上又刷上一層胭脂,提醒主人,「咳,獐眉鼠目不是這麼用的。」
「塗你的胭脂吧。」白靈頭疼,她這個糖球一點不尊重主子,偏愛揭她短。
風大了些,那些清脆的邦邦聲更密了。
眾人穿過稀稀拉拉的粗藤,砍掉幾條不知分寸的菜花蛇和攔路黑蜘蛛,終於瞧見了邦邦聲從何而來。
凌空蜿蜒幾條綠藤,連接對稱兩顆粗樹,形成個天然晾衣架。
衣架上垂的不是衣裳,而是大小不一長短不齊的白骨頭,看上去應該是腿骨,足有上百個,風一過,且撞且響。
真像是巨大的白骨風鈴。
風鈴下頭,層層冥紙蓋住個人,怪異的是冥幣只嘩然翻動,那麼大風竟吹不起來,似乎冥幣有一部分黏在那人身上。
是何怪物?有何玄機?
眾學子唏噓後退的同時,水風捻指做法,只聽嘩啦一陣響,冥幣陸續飛上了天,露出下頭凹凸有致的一具身體。
凹的是脖子,凸的肚子,那張充滿喜感的臉,大家一點不陌生。
「鎮長!」眾人瞪圓了眼珠子,同聲喊道。
鎮長仍保持橫卧的姿勢不動,只嘴皮子翕合,「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山……」
「沒人給你買路財!」眾人一致寒磣道。
一把年紀了,又是個芝麻官鎮長,跑這裝神弄鬼收過路費。白花小鎮千岩競秀萬壁爭流,就算髮展旅遊業也早就出成就了,這麼多年繁華不起來,幾百年如一日的窮。
有這種不靠譜的鎮長坐鎮,可以安安穩穩的再窮個千八百年了。
鎮長抖抖身上陸續散落下來的冥錢,站起身,十分失望地瞅了水風一會,又一臉惋惜地盯著諸多學子,吐字清晰,「後山禁地,禁止入內。」
凌空接了把冥幣,吹口氣,變出一面通透玲瓏的小鏡子。
鎮長招呼著,「來來孩子們,這是我打天宮借來的『望遠折空鏡』,你們來瞧瞧這林子裡頭有什麼,哎哎,別一窩蜂的都湧上來,排隊排隊……一個一個看,不恐怖不要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