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池子清小……池子清？」

電影漸漸進入正題，這裡有一處錢滿秋個人很喜歡的畫面。她看這部電影不下十遍了，以前甚至還買了碟放在房間里，後來才知道那是盜版，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的喜歡。

那處畫面是池子清一個人躺在木舟里睡覺。她扮演的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十六歲南方姑娘，自小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古老水鎮，很愛讀書，有一顆渴望離開的心。當男主角從外面的世界來到這裡時，他也驚訝於這個小姑娘的聰慧。

這裡就是他們相遇的場景了。

霧靄天氣，雨水降下，比今天的雨要溫柔得多，這大概是水鎮獨有的濾鏡。

男主角撐著傘，望向從橋洞中緩緩駛出的一葉木舟。木舟上無人撐船，走得近了，才看見當時十七歲的池子清躺在船內，她睡得好香，不施粉黛的臉龐在霧中嫩得出水，乾淨又單純。

錢滿秋屏息看著這一幕。

不管看過多少遍，這幅畫面都能帶給錢滿秋毫不褪色的震撼心情。

池子清太好看了。

她真的和自己是同一個物種嗎？

錢滿秋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呼喚並沒有回應。

二十七歲的池子清正抱著胳膊靠在自己身旁。

明明剛才還醒著的。

錢滿秋無奈地看向池子清。對面一個池子清，這邊還有一個，這可真是池子清粉絲的天國——屁，她要是能老實點，擺出點明星架子，錢滿秋反而會比較安心。

現在這樣，到底該怎麼對待她？

不久前的池子清還滿臉通紅地捂著眼睛，她的雙腿不安分地搖來搖去，嘴巴里則「唔唔唔」地嘀咕著什麼，整個沙發都隨之微微震顫，錢滿秋很不滿意，不管是誰打擾到她欣賞池子清的作品她都不會有好脾氣。

哪怕這個人是池子清自己。

所以她悶哼一聲：

「安靜點。」

池子清倒是很聽話。

也許是因為感受到錢滿秋的心情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池子清又變得過於安靜了。終於，在屏幕中的池子清講出她的第一句台詞時，身邊的池子清輕輕靠在了錢滿秋的肩頭，碎發滑落，撓起了錢滿秋的心尖。

她喚了她的名字，池子清沒有給予回復。

此刻，錢滿秋看著池子清的睡臉，方才木舟中的畫面和眼前的現實重疊起來。和十年前比起來，池子清的臉龐長得更為成熟了，像是從無垢的少女成長為了……一個女人。

錢滿秋想不出什麼形容詞。

任何褒義詞都可以點綴在「女人」這詞的前面。

大概是因為她是池子清的粉絲吧。

「……不要對才第二次見面的人這麼沒有防備啊。」

錢滿秋嘆一口氣，上次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想也知道，這傢伙完全沒聽進去。她長耳朵幹嘛？

錢滿秋從毯子里伸出手，食指戳戳池子清的臉頰。好嫩……跟豆腐似的。多戳幾下是不是都會留下痕迹呢？錢滿秋神使鬼差地又伸出一個指頭，兩根手指捏住池子清的鼻子，感覺早就想這麼做了。

活該啦，池子清。

錢滿秋好笑地看著池子清的表情漸漸糾結起來，她下意識張開了嘴呼吸，粉紅色的舌頭無意識地舔過嘴唇。

錢滿秋居然在此刻體驗到了和剛才看電影時一樣的震撼感覺。

她頭皮發麻，覺得自己做了個錯誤的衝動決定。

因為池子清也從毯子里伸出了手，那隻手一下子抓住了錢滿秋捏住她鼻子的手，將其剝離下來，池子清纖細的手指纏繞上錢滿秋的手指，甚至黏在了那上面，怎麼也分不開了。

池子清的腦袋從肩頭滑落下來，墜入了錢滿秋的懷裡，她就這樣躺在了錢滿秋的雙腿上，握著錢滿秋的手，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繼續睡著了。

整個過程中，錢滿秋動都不敢動。

她只能獃獃地想，這沙發看起來這麼小，池子清整個人蜷曲起來居然也能睡下啊。

電影仍在播放，它發出的光亮落在池子清身上，錢滿秋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唉……睡都睡著了。

大概是因為工作很辛苦吧。

錢滿秋被她握著的那隻手挪動了一下，然後手掌張開，擋住池子清的眼睛，為她遮住了屏幕的光。

那就盡量睡個好覺吧。

錢滿秋很敬業地這麼想。

但也不能虧待自己。

她用另一隻手偷偷拿出手機，照下了池子清的睡臉。

只有當她看見屏幕中的池子清時，她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

也許是因為她終於意識到、並且承認了這個事實——

錢滿秋逼自己繼續看電影，看那個電影里尚未被世人注目的池子清。

——那就是，這兩個屏幕中的池子清是同一個人。

不管是那個十七歲的池子清，還是這個二十七歲的。

她沒在做夢。

她挑選的這部電影就是讓池子清備受關注，甚至因此獲了很多獎項，讓她正式進入娛樂圈的那塊敲門磚。

那個時候她還什麼都不會顧忌呢。

她會肆意擁抱別人，會在鏡頭前說些亂七八糟的一定會上熱搜的話，會明確表達自己的喜惡，乾淨透明得如一塊玻璃。這不是什麼好事，對於身為粉絲的錢滿秋來說，這簡直是糟透了。

可是——真好啊。

那時的她不像此刻的池子清一樣，需要把身子蜷曲起來，再將呼吸的聲音減到最輕。

她好張揚，好……快樂。

現實中的池子清呼吸平緩，氣息打在錢滿秋的掌心。

好癢啊。

錢滿秋忍住了想要大叫的心情。

她再一次品嘗到了那股驅使她打開池子清的微信頭像，並且將消息發送過去的感情。她知道這很自不量力。她明白的。就算一起看過電影，她也不一定能獲得陪伴在池子清身邊的資格，但只是試試看的話，她又不會因此失去什麼。

哪怕這只是一個小小粉絲的卑微嘗試。

「但是，我現在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現在有了。

「如果有了再說吧。」

我希望池子清能和當時一樣快樂。

池子清醒的時間太過恰好，錢滿秋十分懷疑她是不是多次在官方的觀影途中睡去，然後在片尾曲響起時正好睜開眼睛。

不過，肯定不是這麼醒的。

池子清先是含糊地說了點什麼，像是小寶寶在牙牙學語，然後她兩隻手抓住錢滿秋的那隻手，臉頰很親密地往上面蹭。並不是很用力的那種蹭法，而是極其曖昧、非常輕又緩的那種蹭法。像根羽毛在手上拂過。

總覺得這是她在家裡的醒法。

「嗯……嗯？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剛睡醒的時候人的意識還不清醒，往往會說些事後自己也不記得的胡話，池子清這時已經睜開了眼，她看著眼前錢滿秋的手，視線順著手臂看去，手指則在錢滿秋的手腕上微微摩挲。

「怎麼這麼瘦……都能摸到骨頭。」

接著她視線逐漸上移，眼睛猛地睜大，池子清震驚地清醒了過來。

「我天，你的胸為什麼這麼大啊！」

這個距離確實會被發現，但是用不著這麼大聲吧。

錢滿秋滿頭黑線，她一下子甩開了池子清抓著她的手，然後向後靠著，看起來十分冷漠。

其實也還好，但主要是因為她四肢瘦削，所以看起來瘦，但這樣的話胸大就很明顯。平時穿寬鬆點的黑色衣服，自己存在感也微弱，倒也不會被人發現（如果不是像此刻的池子清一樣用力盯著的話），可惜現在距離實在太近，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池子清還沒過去這茬：

「你這個是不是假的啊。」

出言不遜池子清。

錢滿秋夢回多年前大家專門為她設置的tag名。

她是那種沒睡醒就會返回出廠設置的類型嗎？

錢滿秋冷哼了一聲，她抬起下巴，冷淡地回：

「你摸摸試試。」

單純是因為心情不爽而說出來的一句挑釁罷了。

錢滿秋沒想過池子清這人真的會上手。

她的臉部抽搐起來，並且難以置信地看著池子清本人的手指深陷在自己的柔軟之中，她還邊摸邊說：

「哇——是真的哎。」

這下是真的醒了吧。

絕對無法用半睡半醒搪塞過去了。

錢滿秋咬著牙，冷冷地說：

「我讓你摸你就真摸？」

池子清莫名顫抖了一下，她「嗖」的一下收回了手，臉上訕笑起來。

「我、我沒見過這麼大的。」

放屁。

你可是個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女明星，沒必要連個大胸妹都沒見過吧！

池子清見氣氛不妙，她急忙轉移話題：

「啊、啊哈哈哈，不小心睡著了，我們繼續看吧……啊，電影已經結束了嗎？」

氣氛這不是更加不妙了。

池子清僵在原地。

她嘎吱嘎吱地轉過身，心神不寧地玩著手指。

「可不可以……這次不算。」

她很小心地瞧著錢滿秋的表情，但什麼也看不出來，她面無表情地靠在那，像個手裡捏著她小命的黑幫大佬。

錢滿秋緩緩站起來，她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嗚嗚完了！錢滿秋真的生氣了。

池子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慌張，也許是因為期望有了落差，她本以為今天就能和錢滿秋成為好朋友，可是沒想到全被她自己搞砸了！不應該的啊。

池子清還在那邊後悔，錢滿秋站在門口，她等了會，看見池子清還沉浸她自己的世界里，便直接開口問：

「你是開車來的吧。」

池子清愣了下。

「載我回家。」

她說完就走，池子清反應過來以後立刻拿上包跟過去。

……仔細看的話，池子清身後的那條狗尾巴已經歡快地搖起來了。

錢滿秋坐在副駕駛座上，外面雨已經化作小雨，就算開了半個車窗也沒事，撲在臉頰上的雨絲很舒服，和幾個小時前根本不能比。

之所以要開窗看景，是因為她想快點冷靜下來。

剛才被摸的時候……耳朵簡直是快熟了似的發燙。

不知道會不會被看出來，錢滿秋才快快地站起來離開。

還好池子清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且這個女明星現在看起來心情非常好。

錢滿秋也不知道池子清心情怎麼這麼起伏不定，剛才還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現在開著車，心情好得簡直差點哼出小曲了。

什麼情況？她做什麼了嗎？

錢滿秋百思不得其解。

怎麼會攤上這樣一個女明星。

也許是因為有了剛才那個尷尬的意外，兩人一路無話。快到的時候，池子清想起什麼，她的神色又變得小心起來，並且不停地偷看錢滿秋。

「……說。」

錢滿秋感覺到了視線，她懶懶地靠在那說話，池子清只好很小聲地問：

「那個……成功了嗎？」

「什麼？」

池子清大聲了一點：

「就是那個……有沒有成功覆蓋掉以前不好的回憶。」

雖然想象不出錢滿秋失戀的模樣。

池子清撇撇嘴，錢滿秋則用手背遮住嘴巴。

她的嘴角正在上揚。她問：

「那你今天開心嗎？和我一起看電影是不是很無聊。」

池子清哪敢點頭，她立刻搖頭：

「沒有沒有，和你在一起感覺很放鬆……所以才不小心睡著了，什麼都沒有夢見，嗯，我睡得很舒服。」

嗯？是不是不該這麼說。

睡著了不就代表很無聊嗎？

池子清又後悔起來了，她今天怎麼老後悔啊。

錢滿秋卻快忍不住笑出來了。

「那我也成功了。」

「不好的回憶，已經成功覆蓋掉了。」

池子清小聲說了句「好耶」，她把車裡的音樂開大了，隱隱約約能聽見她哼歌的聲音。

錢滿秋偏過頭，讓自己的表情不被池子清看見，後視鏡里的她笑意盈盈。

到了錢滿秋家附近的地鐵站，池子清沒等她說就停了下來，看來她還記得地址。錢滿秋打開車門的時候，池子清叫住她，這才敢趁這個時候問出那個她一直在想的問題。

「錢滿秋……你真的不是我的粉絲嗎？」

知道我最羞恥的事情就是看自己的作品，所以故意逗我。

挑選的還是那部電影。

甚至，我總覺得你很了解我，所以我才會在你身邊睡著，什麼事情都沒有擔心過。

錢滿秋則「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

她彎下腰，留下一句：

「請池子清不要自作多情。」

錢滿秋此刻終於笑了下，她那張缺乏表情的臉龐上流露出的笑意居然一點也不突兀刻意，雨絲隨著風飄進來，隨著錢滿秋的笑落在池子清的世界里，再溶化在肌膚上。

有什麼滲進去了，滲得好深。

直到錢滿秋走遠了，池子清才遲遲地高興起來。

這好像是錢滿秋和她開的第一個玩笑。

……如果不算上摸胸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