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顧曉夏最近覺得很不對勁。

那個生性冷漠的錢滿秋前輩很不對勁。

說著，她又裝作站起來伸懶腰的工夫，偷偷瞟了眼旁邊隔間的錢滿秋。錢滿秋在這工作已經三年有餘，她只是個剛來不到一個月的實習生，但是！但是啊，顧曉夏覺得自己已經十分了解錢滿秋了。

因為她太單調了！

每天早上準時打卡上班，然後就扎進電腦里工作，偶爾領導傳喚，她一臉無所謂地過去又一臉無所謂地回來繼續工作，午飯居然會主動和別人一起點外賣，吃完再偶爾睡個覺，起來繼續工作直到下班。

每周五天，雷打不動，這就是錢滿秋的工作日常。

就算是在直接給顧曉夏交代工作的時候，她也是同樣的一副樣子。有一次她午睡剛剛醒來，臉上睡出了紅印子，但還是很清晰地傳遞給了顧曉夏下午的工作，只是聲音太過沒有起伏，臉上又太過滑稽，顧曉夏不小心笑出聲。

「……？你有好好在聽嗎。」

錢滿秋的語氣重了點。

顧曉夏全身一抖。

「聽、聽……在聽呢。」

錢滿秋前輩總給人一種嚴厲的氛圍。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認真態度，也是因為她平時工作從來都不摸魚。拜託，她可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顧曉夏是覺得雜誌社的工作清閑才過來實習的，她還在上大三，對未來尚且沒多少計劃。自己的工作更是做半小時玩半小時手機，看看小說和搞笑視頻——啊，這一天過得真快。

但是錢滿秋從不這樣。她一旦開始工作就是沖著把它完成而去的，途中除了必需事項絕不會讓她分半點心思。她維持著一個姿勢太久，以至於顧曉夏有時會覺得，如果鼓起勇氣伸出手指頭去戳戳錢滿秋的身體，就會發現錢滿秋其實已經化作一尊雕像。

所以有時候錢滿秋突然張口說話時還會嚇到顧曉夏。

但是！她又裝作很自然地坐下來，雙手搭在桌上，看似非常深沉，但心裡早就狂吼出聲：

那個錢滿秋前輩居然在玩手機——！！！

她臉上居然還有笑意——！！！

草，她不會是在做夢吧？

顧曉夏捏捏臉。

很痛。

這種異狀大概是從幾周前開始的。顧曉夏記性很好，但這跟她的記性應該沒什麼關係。我們假設錢滿秋就是一張白紙，但有一天白紙上顯出了色彩，這大概會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那顯眼的第一抹色彩大概就是某天午休將要結束時，錢滿秋在隔壁傳來的一聲巨響。有同事立刻問她怎麼了，她回答說沒事。然而顧曉夏在旁邊目睹了一切——她看見那個錢滿秋居然用腦袋磕向桌面。

這是什麼綜藝級別的反應。

顧曉夏吃到一半的薯片都掉了。

然後從那天起，錢滿秋就會時不時的打開手機，顧曉夏有偷偷瞄到那個頁面居然還是微博！錢滿秋在刷微博！

為什麼？怎麼了？錢滿秋前輩換人了？這個人是誰？

要不是敬畏錢滿秋，顧曉夏咋咋呼呼的性格早就不容許她只是坐在隔壁而不採取任何動作了。

顧曉夏一開始猜的是錢滿秋談戀愛了。那麼她所作出的種種變化似乎可以理解，有些人在談戀愛前後完全是兩個樣子。然而她不怎麼看見錢滿秋和別人聊天，刷微博的行為就更不能被解釋了。

後來顧曉夏猜錢滿秋開始追星了。

這很好想到，一個從來不刷微博玩手機的人突然刷起了微博，那肯定是有什麼她必須得在微博上看到的東西牽扯著她。按理說普通的內容博主沒必要天天刷吧，還是說錢滿秋年近三十終於開竅了？她開始喜歡刷這些東西了？

不行不行……怎麼猜都完全脫離錢滿秋的人設了。

所以全都是瞎猜，一個靠譜的都沒有。

顧曉夏撓著頭皮，她一開始腦補就想吃東西，此時更是吃個不停。她心裡在追星和談戀愛之間搖擺，想的時間久了，腦子也不清晰了。追星、談戀愛……談戀愛、追星……這兩件事合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嘛！

沒準是和哪個十八線小明星談了戀愛呢！

顧曉夏一拍腦門，她神志不清地得出了結論。

「……在忙？」

顧曉夏扭頭就看見站起來的錢滿秋露出個腦袋，她已經收回了笑容，一臉冷漠。

「——！沒有沒有，錢滿秋姐姐，我、我在休息呢。」

這不是午休剛結束嗎！休息個毛！

顧曉夏差點白眼一翻暈厥過去。

「那，」錢滿秋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非常自然地說出了口，好像說了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樣，「你要喝奶茶嗎？」

「哈？」

由於太過震驚，顧曉夏差點流露出真實的想法。

錢滿秋語氣疑惑：

「怎麼了？你不愛喝奶茶嗎？」

然後她又在那嘀咕：

「年輕人不都愛喝嗎……」

不不不您也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啊！

顧曉夏在心裡擺手，她立刻露出笑容說：

「沒有沒有，我喝！我可愛喝了！因為姐姐你平時都不喝，所以我有點驚訝！」

錢滿秋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她好像因此想到了什麼，所以此刻正在游移不定。

但很快，她決定下來了：

「偶爾也可以喝喝看。」

「你可以幫我點一杯嗎？我微信轉你錢。」

錢滿秋試探著問，這就是顧曉夏熟悉的話題了，她立馬點頭，來雜誌社的第一個星期她就把這附近的奶茶店都給點了一遍，哪個味道最好心裡也有數了。

答應后兩人就坐回去了，顧曉夏點著奶茶，她的腦子還有點遲鈍，不太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隔壁錢滿秋的聲音又傳過來：

「三十……三十塊，夠嗎？」

嗯？

顧曉夏的手指停下來。

她看了看那家店三十五的單價，思考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說：

「夠的，就轉三十吧。」

這種幾塊錢的事情倒是無所謂。

但是吧，難道錢滿秋真的從來沒點過奶茶？

顧曉夏對錢滿秋的敬佩又上了一個台階。

錢滿秋怕不是上輩子真是尊雕塑，所以才能抵禦這麼多誘惑。

佩服、佩服！

但是，如果是喝奶茶的話……顧曉夏早就把那個神志不清的想法拋於腦後了，她想，果然還是談戀愛吧？那個對象愛喝，所以從來沒試過的自己也想嘗嘗看。

不過，愛喝奶茶啊……

不知為何，這個線索卻讓顧曉夏浮想聯翩。

那邊的錢滿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她吐口氣，再次看向手機屏幕。

池子清發過來一張手捧奶茶的照片，附上一句話：

「在喝奶茶！」

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發展到這個關係了嗎？

錢滿秋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起看完電影以後，她以為這段關係就會這樣結束，她不覺得自己表現很好，就這樣再也不聯繫她也不奇怪。但是，池子清在那個晚上很快發來消息，問她有沒有到家，她已經到了。

錢滿秋心想我那麼早就下了車，肯定比你先到啊。

但她還是老實回復了。

然後就沒有新的回復，錢滿秋去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發現有幾條消息。

池子清：我感覺還得再說一次。

池子清：我今天真的很開心，一點也不無聊，真的真的。

池子清：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吧。

接著一個非常可愛的表情包，玩偶熊正雙眼發光地看著屏幕外的錢滿秋。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很輕地笑了出來。

而後幾天，池子清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發點圖片過來，配上一兩句話。比如她拍戲去了，進了組，她拍了一張背景是拍攝場地，畫面中間則是自己的V字形手勢，發過來的一句話是「在拍戲」，錢滿秋想了想應該禮尚往來，所以拍了一下自己的電腦屏幕說：「在工作」。

但漸漸地錢滿秋也會想這到底有沒有意義。

因為她們的聊天記錄是這樣的：

池子清：在吃飯，抬頭一看天好藍哇。

給我錢：在工作。

池子清：在拍戲，好久沒穿古裝了，這個袖子摸起來好舒服。

給我錢：在工作。

池子清：在游泳，旁邊有個泳池，偷偷下水了，水好清澈。

給我錢：在工作。

……

拜池子清所賜，錢滿秋再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有多無聊。除去上下班，她坐下來能好好看手機的時候肯定是在工作途中，就算是在家裡，她也會專註於副業，也能算是「在工作」。

所以，這有意義嗎？

池子清不會覺得無聊嗎。

所以錢滿秋就問池子清。

給我錢：你啊，是不是把我當社交媒體了。

給我錢：每次就像在更新自己的動態。

錢滿秋沒想那麼多，她單純是怕自己的回復無趣，顯得是在敷衍池子清。但她真的沒有在應付她，她的生活內容就是這樣。她說這話的意思也是在暗示池子清可以重開微博了，她這幾天刷微博，已經看到不少人懷念池子清還在微博的時候了。

人真是失去才覺得珍惜。

不久前錢滿秋也是這麼想的。

人真是得到了才有恃無恐，錢滿秋得到回復以後才發覺自己又多麼沒有腦子。

池子清：你是不是煩我了。

錢滿秋頓時頭皮發麻，她只覺得有一千隻螞蟻正啃咬著她的心臟，後悔的情緒一擁而上，池子清那雙濕潤的眼睛浮現在眼前。

……看來她已經是重度患者了。

給我錢：不是。

給我錢：不是。

給我錢：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必要回復自己在幹什麼，反正一定是在工作，很無聊吧。

池子清：不行！

給我錢：？

池子清：就算全都是工作，你也要回復我。

給我錢：為什麼？

池子清：不知道。

池子清：但感覺這樣才有意義。

明明這麼沒有道理，錢滿秋卻意外接受了，她說好，於是再也沒提這件事，只是照常發著自己在工作的回復。當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不知為何思索了一下白天的事，然後突然恍然大悟。

她只是回顧了一下她不長的人生，然後發現，原來凡事有沒有意義都是池子清賦予給她的。她說有那就是有，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她已經習慣於追隨池子清了。

但是，太無聊，讓對方感到乏味也不好。

池子清想和她做朋友，錢滿秋已經充分體驗到這點了。

那麼，她也得努努力。

於是午休后，當錢滿秋收到池子清正在喝奶茶的消息以後，她猶豫片刻，站起來，卻看見隔壁那個實習生又在不停往嘴裡放零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肯定沒在工作。

算了，之後再說她吧。

錢滿秋清清嗓子，她盡量裝作自然地問：

「……在忙？」

能拍到稍微有趣點的照片就好了。

然後彙報一下奶茶的味道，抱怨一下價格之貴。

她還是第一次買三十多塊的奶茶。

池子清，如果能因此感受到她的心情就好了。

畢竟，她也……她也很想和池子清做好朋友啊。

「馬上開機，那邊妝化好了嗎？」

「還要兩分鐘。」

化妝師這麼回答后，眼前盯著手機屏幕的池子清忽然笑出聲來，於是她好奇地問：

「怎麼了？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池子清捂著嘴巴，笑意卻從眼睛里流露出來。

「差不多吧。」

「交到了一個新朋友。」

之前還很擔心呢。

池子清懸著的心終於在此刻落了下來。

願意和我交朋友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