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到了這個點，大樓附近燈火闌珊，如果再坐幾站地風景會截然不同，但在此刻，錢滿秋從七樓窗邊向下望去時，這座商業圈已經悄然睡下了。

她下午喝了杯速溶咖啡，所以此刻精神尚佳，但她負責的工作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此刻是晚上九點。

「……沒有我想象的多啊。」

錢滿秋自言自語著回到工位，整理起自己的東西。和她一起加班的幾個同事殭屍似的不斷點擊著滑鼠，錢滿秋看著他們不禁想：我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滿秋，你要走了嗎？」

一個同事正好泡完咖啡回來，他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瀰漫的香味又讓錢滿秋清醒了一點。

一般來說，錢滿秋習慣於待到最後，在看著事情好好收尾以後才會放心，不然的話，如果到了家以後有突發情況發生就會很慌張。更關鍵的是，她本來也沒有早點回家的必要，所以總會待到最後。

前幾天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一直留到最後，所以今天才能提前做完吧。

錢滿秋若有所思。

「滿秋？」

同事回到工位放下咖啡，他又問了句，錢滿秋回過神來。

她的手掌覆蓋在滑鼠上，稍微一挪，點了幾下，關掉了電腦。

「嗯，我回去了，事情都做好了，有什麼事微信敲我。」

她的聲音大了點，周圍工位上的同事們有氣無力地應了句。

錢滿秋很快收拾好了東西，她背上背包，坐上了電梯。出了大樓的時候，颯爽的夜風撲在臉上，濃濃夜色之中是這座城市永遠不變的天空，無論是下雨時還是晴朗時，無論人在忙碌抑或是休憩。

□□在作祟，錢滿秋覺得太陽穴正跳動著，被壓抑的念頭翻湧起來。

此時此刻，池子清在做什麼呢？

她總是會想到這裡。

在這同一片天空之下。

到站了，錢滿秋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了，她覺得自己就是塊千斤重的石頭，不注意的話就會一不小心砸碎在地上。但是還差一點才能結束這痛苦的一天，錢滿秋儘力打起精神，拖著身子來到便利店。

她一般沒什麼需求，這個點在便利店空蕩蕩的貨架上有什麼就拿什麼，看來今天還剩了一份青椒肉絲的半成品，回家以後回鍋熱一下就行。她又隨手拿了點麵包，明天早上醒來可以吃。

結賬的時候，錢滿秋這才感到了一點困意，也許是因為變得柔和的風從便利店半開的門裡吹了過來，而熟悉的街景里偶爾騎過一輛自行車，這副安逸的景象總會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三十二元，請掃這邊。」

店員這麼說，錢滿秋拿出手機，卻發現上面有一條微信提示。

不會這麼巧吧，偏偏在她提早走的這天出問題……

錢滿秋疲憊地嘆一口氣，她揉揉眉心，付了錢以後就拎著袋子走到便利店門口。

她切到微信頁面，風「嗖」地一下颳起她的劉海。

不是哪個同事。

也不是公眾號更新。

是池子清。

池子清：在喝酒！

發過來的照片很明顯是在一個酒吧里，一杯雞尾酒擺在檯面，已然喝掉一半。

錢滿秋不怎麼喝酒，完全無法辨認這杯酒度數如何。

她很清楚的是，池子清酒量很差。

「這傢伙……」

錢滿秋頭疼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池子清的選擇從烤肉店輾轉到了酒吧，還是說她沒跟朋友吃成？不過，聽說圈子裡很亂，愛玩的人不少，池子清去酒吧什麼的……其實也不奇怪吧。

她是不是不該管那麼多？

畢竟她只是一個……

給我錢：你在哪？

給我錢：需不需要我接你。

……一個無可救藥的粉絲罷了。

錢滿秋覺得她真是□□上頭，大晚上的她跑去接池子清？沒準去到一半就過勞暈厥了，而且池子清估計也會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一想到池子清就有點失去理智，錢滿秋搖搖頭，又看了眼屏幕，自己都感到了一陣惡寒。

你以為你是誰啊……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她男朋友呢。

錢滿秋甩掉這些念頭，她拎著袋子往家裡走，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好像清醒一點了，對池子清的擔憂倒是半分沒減。

她拿出鑰匙開小區的門，順便看了眼手機。

是池子清。

她皺著眉打開，發現池子清什麼也沒回，只是分享了一個地點。

……她不會真的喝醉了吧。

錢滿秋頓時生出煩躁的心情。好不容易得到的困意此刻全無，總感覺一旦她回到家裡，四肢就會立刻疲軟地倒下，再也站不起來。

所以，要走的話就只能趁現在了。

錢滿秋咬咬牙，後退幾步，快步走向地鐵站的方向。

她邊走邊打字：

給我錢：那你得等等我。

給我錢：我可沒車。

只是因為之前拒絕掉了池子清，所以感覺有點愧疚罷了！

並沒有——並沒有別的想法。

比如什麼……「池子清此刻需要我」，這種自視甚高的想法。

絕對沒有。

還好那家酒吧不遠，坐地鐵半個小時就能到，錢滿秋從地鐵里鑽出來的時候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點這片區域還這麼熱鬧，人來人往的，年輕人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總覺得這裡和雜誌社那邊好像兩個世界。

錢滿秋不擅長應付人多的場合，她盡量避免想到會遇見池子清的那些圈內朋友們，只是一股腦兒地按照地圖前往酒吧所在的街道。

她從一條繁華街道的岔口而入，氣氛突然變得比較沉澱，周圍安靜下來。但很快，街邊酒吧那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管就為小巷添上了一抹熱鬧氛圍。錢滿秋過來的路上步伐很快，不知道是在怕什麼，此刻氣喘吁吁的，她站在酒吧門口時卻猶豫了下來。

等一下，她這麼做真的合適嗎？

錢滿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池子清根本沒必要讓她過來的，她有車，喝了酒也可以叫朋友幫著開，錢滿秋來了根本就是給她添麻煩。

等等，沒準她想要的就是這個呢？

錢滿秋回想起初中時，有同學在聚會時玩真心話大冒險，有人抽中了大冒險，於是就被攛掇給錢滿秋髮微信，讓她過來——過去幹什麼錢滿秋就不清楚了，她只記得當時去了，然後站在那個包廂門口，聽見他們在笑著說「你猜她會不會過來？」后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或許那就是一顆種子吧。

一顆不斷分泌出黑色汁液，告訴錢滿秋自己，「你沒那麼重要」的種子。

也許此刻也是。她只是自以為和池子清是朋友，就像當年自以為和那個同學是朋友一樣。

那她為什麼還要打開這扇門，然後換取一眾人的嘲笑？

錢滿秋的心緊緊地縮了一下。

她退後幾步，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還拎著便利店的袋子，身上還背著背包。

狼狽不堪。

錢滿秋現在只想趕快回家。

她轉身就走，沉重的呼吸聲在耳旁響起，她很累了。

她走過街道，街道旁停著幾輛車，路過其中一輛白色的車子時，車窗突然搖了下來。錢滿秋累得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但是，有一隻手從車窗里伸了出來，拽住錢滿秋的衣袖。

她錯愕地回過頭，看見的是臉上同樣錯愕的池子清。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了這句話：

「你怎麼在這？」

「不是你讓我來的么？」

錢滿秋很快回答了池子清的問題，然後她又覺得不妥，補充了一句：

「我不是說我要來么？」

池子清不知為何眼神閃躲，吞吞吐吐地說：

「我、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錢滿秋愣了下，她費勁地又掏出手機確認了一下，嗯，池子清在那之後就沒有回復了，聊天界面的最後一句是錢滿秋自己的「我可沒車」。

所以，「你沒說不准我來啊」。

錢滿秋老實地回答。

池子清顯然被這個答案噎住了，她半天沒反應過來，然後她又傻傻地問：

「你——你不會真的是坐地鐵來的吧？」

錢滿秋覺得池子清這樣子很好笑，但人已經看見了，錢滿秋渾身輕鬆下來，像是卸下了什麼重負。她知道這樣很自不量力，但她還是放心了。

所以她苦笑了一下回答：

「是啊，地鐵很快的。」

「對了，你吃過飯了嗎？」

池子清緩緩搖頭，錢滿秋拿起袋子向她示意：

「我也沒有，但正準備吃。」

「一起嗎？」

池子清似乎終於完全理解了現狀和錢滿秋的話語，她不禁輕輕地笑出來，錢滿秋不知道的是，這是池子清今天第一次由衷地露出笑容。

她調皮地說：

「不要，我想吃肉。」

「我會把青椒肉絲里的肉都分給你的。」

錢滿秋裝作一副困擾的樣子，她聳聳肩，頗為無奈。

池子清笑得更加放肆了，她的眉眼彎彎：

「那不夠吃啊。我請你吃烤肉吧，就是上次說的那家。」

錢滿秋平淡的臉龐上泛出笑意，她小聲地說「那就破費了」，接著鑽進了車裡，放袋子和背包的時候聲音有點大，於是她沒有聽見池子清輕輕的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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