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車子行駛在夜晚的街道上，池子清很喜歡邊放音樂邊開車，但種類很雜，中英日韓歌曲中還混雜著高雅的古典樂，錢滿秋懷疑她只要聽到什麼好聽的就會加進歌單。

也許是因為夜裡十分安靜，所以音量也不是很大，音樂靜靜地流淌在車內，淡淡的檸檬香瀰漫著。錢滿秋很討厭很多車子帶有的香水味道，甚至會反射性地感到噁心，但池子清挑選的這款檸檬香水味道很好，略帶酸味，可以驅散掉反胃的感覺。

儘管氣氛很好，錢滿秋坐在後面滑著手機，但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啊！」

錢滿秋終於想起來了，她猛地起身，一下子湊到池子清的耳旁。

「停車！你不是喝酒了嗎？！」

「哇！」

池子清嚇的停了車，還好這條街上沒什麼車，就算停下也不會造成影響。

她回過頭，看見表情十分嚴峻的錢滿秋，她的整張臉都繃緊了，看起來好好玩。

池子清撲哧一下笑出來，她笑得很開心，甚至伸出手指頭戳了戳錢滿秋的臉頰。

「我沒喝啦。」

「但、但是你發了照片……」

「嗯？那是無酒精的，其實就是加了很多東西的果汁……我肯定不會在有那麼多人的地方喝酒的，錢滿秋姐姐，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池子清笑嘻嘻地說，手指不停地戳戳，錢滿秋頓時覺得臉頰發燙，她又坐回去，抱起胳膊的樣子好像在掩飾自己的動搖。

被顧曉夏叫姐姐的時候會起一陣陣的雞皮疙瘩，總覺得特別奇怪。但是被池子清叫姐姐的時候……真糟糕，她居然感覺很好。

要、要是能多叫幾聲就好了……錢滿秋趕緊甩掉這個念頭，她覺得自己會因此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境地。

「唔、但是，你啊，是不是還發了『在喝酒』這句話？」

錢滿秋輕咳幾聲，池子清的身子顫了一下，車子緩緩開動，她半天也沒回答。

穿梭了幾個紅綠燈，池子清才遲遲地說：

「對不起。」

她緊張地看了眼後視鏡里的錢滿秋，她仍然抱著胳膊，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麼做過……」

錢滿秋的眼睛抬起來了。

「所以，也許我在不知不覺中渴望有人能這麼做吧。我希望你可以過來接我，所以我才會故意那麼說。」

池子清是很坦誠的人，她很擅長於把自己當前的心情、想法，非常清晰且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他人。

「現在想想看好像真的是這樣，但是我保證，我發消息的時候並沒有這個自覺。」

「無知者無罪……吧？」

她頓了下，隨即安靜下來。

池子清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在害怕什麼。

她很高興錢滿秋能來接她。

可她又困惑起來，錢滿秋為什麼會主動來接她？

如果這個人不是錢滿秋的話她還能理解，有太多人願意對她示好了，他們也通常擁有很多，所以不吝嗇於給予。可這個人是錢滿秋。

很顯然，錢滿秋並不知道池子清心裡在想什麼。她累壞了，此刻不僅找到了池子清，還舒服地坐在了她車裡，好像不需要再努力了。錢滿秋放鬆下來，心裡想到什麼就說了出來。

「你有什麼罪？」

「咦？」

池子清眨眨眼睛。

「你什麼都沒做，是我要過來接你的。」

「擔心朋友，所以來接她，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起碼，在錢滿秋的人生里，朋友就是會這樣做的。哪怕她沒多少朋友，她也這麼覺得。

朋友這麼做的話並不奇怪，其實不做的話也不奇怪，但如果硬要上升到「罪」的程度，錢滿秋就覺得沒什麼必要了。池子清為什麼要考慮這種很多餘的事情？

她感到疑惑，因此也問出口：

「你今天不是和朋友們去的酒吧嗎？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人走了？為什麼不讓朋友送她？為什麼不去吃烤肉而是去了酒吧？

這些問題一旦成形，錢滿秋自己就明白了。

所以，也用不著問出口了。

答案很顯然，因為池子清和那些朋友在一起「不快樂」。

她想逃走。

但不想一個人孤身逃走。

所以她試探著問那個剛交到的新朋友，一個完全脫離於自身圈子的冷淡傢伙。

還好，那傢伙是個好人。

「……圈子裡認識的朋友，大多很忙。我也很喜歡他們，他們都很有趣、也很愛玩。但是，我不喜歡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很矛盾，對吧？」

池子清望向眼前的街景，樹在簌簌作響，此刻流淌的是一曲純音樂。

「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雖然看上去關係都很好，但對他們說出『送我回家』，或者是『過來接我『這樣的話，不是會被視為別有用意，就是會嫌我麻煩。」

「我不想被人討厭。」

池子清說完這句話才發現不妥，她急忙補充：

「我、我不是說被你討厭就無所謂！我的意思是——就是，我感覺你不會討厭我，就算做了些任性的事情，你也不會討厭我。好奇怪啊，為什麼呢。」

錢滿秋沒說話，她也靜靜地望著穿梭的街景。

「人都說在一生里遇見最好的朋友時大多是在學生時代。在那個時候我卻忙著拍戲、工作。如今認識的朋友們雖然可以一起玩得很好，不過啊，我想，他們肯定不會像你一樣來接我的。」

「不對，我根本就不會對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錢滿秋忽然有點後悔。她後悔起來自己怎麼坐在了後座，如果坐在副駕駛，此刻沒準就能摸摸池子清的頭髮。不過那也只是想想，真坐在副駕駛了，錢滿秋最多會看向池子清的側臉，依舊一言不發。

她好好地接收到了池子清的話，把這些話放在心底。

「這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好吧。」

錢滿秋淡淡地說。

這種事情向來是可遇不可求的。

池子清聽到以後輕輕笑了出來。

「是啊，我運氣不好呢。」

「但是，現在運氣很好。」

池子清的那雙眼睛在後視鏡里注視著錢滿秋，錢滿秋感到了她的視線，有點害羞起來。

笨蛋。

她二十年來的運氣也很差啊，但是現在——錢滿秋也能承認這一點，那就是她的運氣很好，以至於能認識池子清，而且是以朋友的身份。

但也不必這麼直球吧。

錢滿秋覺得臉燙燙的。

她小聲地說：

「我也是。」

「嗯？你說什麼了嗎？」

池子清正在停車位，錢滿秋見狀舔舔嘴唇，卻閉上嘴巴不再說什麼了。

勇氣余量已經見底了。

車停好了，錢滿秋把東西放在車裡，出來的時候看見池子清正在烤肉店門口等她。池子清順手戴了副墨鏡，大半夜戴墨鏡，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錢滿秋懶得說什麼，跟著池子清進店的時候卻聽見她在耳旁說：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我也是』？」

池子清笑起來，好像只得逞了的貓咪，然後她先一步進了包間，一點也不給錢滿秋回應的機會。但給了也沒用，錢滿秋只顧著掩飾動搖的心情，其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吃烤肉的時候都是池子清在烤，很顯然是因為錢滿秋沒怎麼去過烤肉店，池子清看見錢滿秋看著菜單發懵，就一下子抽出菜單說，我來點吧。

對此，錢滿秋一點意見也沒有。

而且能看著賞心悅目的女明星給自己烤肉，當個甩手掌柜也挺好的，尊嚴？平等？那是什麼，池子清能幫她料理一切最好了。

錢滿秋知道這麼想很沒用，但當她吃到池子清為她烤的第一塊肉時，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池子清又放下一塊肉，鐵盤滋滋作響，錢滿秋邊嚼邊說：

「好好吃啊，為什麼這麼好吃？」

池子清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她很高興地笑著說：

「好吃吧好吃吧？我跟你說，我其實是有竅門的，就是當一面烤到這個顏色的時候——」

她又突然閉上嘴巴，眼神警惕起來。

「——保密。這可是池子清的絕密竅門，誰也不能複製出這個味道。」

錢滿秋很自然地笑了出來，她說：

「那以後要是想吃這個味道，是不是只能拜託池子清這位烤肉大師了？」

池子清愣了愣，她的心思沒在錢滿秋的話上，反而全都在錢滿秋的臉龐上。

錢滿秋知道自己笑起來這麼溫柔嗎？

池子清努力收回這份心思。

「嗯、嗯！對啊，所以你要是想吃烤肉的話就必須來找我，也必須讓我親手給你烤，別人都不行，知道了吧？」

錢滿秋那邊笑眯眯地「嗯」了幾聲，池子清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跳入了陷阱之中，自己反而烤得更加起勁了。

池子清是鼓勵了之後就會加倍去做的類型呢。

錢滿秋擅自這麼想道。

等著肉熟的時候，池子清偶爾翻一下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也許是因為夜深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打起了哈欠，錢滿秋也無意識地伸了個懶腰。

這一伸把池子清眼睛都看直了。

她不由得感嘆一聲：

「你平時都在吃什麼啊，為什麼胸能長這麼大。」

錢滿秋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垃圾食品。」

池子清皺起眉毛：

「啊，為什麼，不健康啊。」

「因為便宜。」

錢滿秋淡淡地回答，有一盤肉熟了，池子清輪流一片一片地放在各自的盤子里。

忙完以後，池子清才遲疑地說：

「之前就想問了……錢滿秋，你家裡情況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這還看不出來？」

錢滿秋默默地吃肉，她覺得池子清的眼神有點刺痛到她了。她對這種事一向是沒什麼感覺的，畢竟生活也沒有不好過到每時每刻都會想到自己的窘迫，但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提到了這點並且帶著很明顯的同情態度，錢滿秋就覺得自己比實際情況要慘上好多。

「……其實，也沒那麼——」

「——那這樣吧！如果以後我想去哪裡吃飯，你就陪我去。我……我還按照時薪給你補貼，這樣你就能拒絕加班了。」

錢滿秋差點被嘴裡的肉噎到，她咳嗽了好幾下都沒能緩過來，心想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但是也不能怪她在這方面這麼單純。畢竟池子清從沒經歷過早八晚x的社畜生活，而且她記得池子清的家庭也很富裕，就算不演戲也壓根不愁吃穿，現在是明星就更不用擔心那些了。

所以才會有點天真，覺得加班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錢夠的話就能隨時拒絕掉。

不過，相反地，她也承受了很多別的痛苦。

所以彼此彼此吧。

錢滿秋不覺得池子清的眼神令人刺痛了，她慢吞吞地嚼完嘴裡的肉，吃下去以後才回答她：

「加班只是偶爾的事，我的上班時間都很固定，所以你要是想一起吃飯的話，周末一般都可以的，畢竟……我們是朋友。」

「錢就不用了，我還沒窮到那個份上。」

池子清很顯然還沒放棄剛才那個念頭，她還想說什麼，但看見錢滿秋沉默下去繼續吃肉的時候意識到了什麼，她這才點點頭說：

「好吧，那一定要答應和我出來吃飯噢。」

池子清的眼睛圓滾滾地盯著她，錢滿秋拿紙巾擦嘴的時候笑了下。

她沒想到池子清的這個想法將在不久后的將來化為現實。

而且，比池子清說的還要徹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