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錄製節目的這幾□□程排得很滿，池子清已經習慣了這些天來的忙碌，工作上越來越得心應手了。這點並不是她自己發覺的，而是梅姐在休息室突然看著她說：

「感覺你變年輕了。」

池子清正在錄製間隙拍攝一組照片，她拍好以後工作人員給她卸妝，這個妝容不適合上節目，所以還得重新化一下。池子清聞言瞪大眼睛，她看著梅姐——梅姐這麼多年倒是沒怎麼變，她仍然長著一副教導主任的臉，總能讓人下意識敬畏起她。

此刻她那對吊梢眼柔和了下來，像是母親在看著女兒。

「那我年輕了多少歲呀。」

梅姐從不輕易夸人，這句話在池子清耳朵里聽起來已經算是讚賞了。所以她微微傾頭，笑著這麼說。

梅姐抱著胳膊思考了一會，然後她說：

「十六七歲吧。」

「那可不行！十六七歲也太小了，那個時候總是在吃虧。我還是老一點吧，年輕個三四歲就知足了。」

池子清眨眨眼睛，她那雙眼睛里流轉著光彩，只有梅姐知道這樣的光彩已經多久沒有出現了。

還能看見這樣的池子清真是太好了。

梅姐抿著嘴微笑起來。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她想到了什麼，眼睛里又隱隱透著擔憂。

錄製差不多結束了，一看時間已經快零點，池子清打了個哈欠，梅姐見狀讓她快點回家睡覺，不然明天拍攝會疲憊，而且還會長黑眼圈。

「啊——明天還有拍攝啊。」

池子清嘴巴癟起來，梅姐嘆口氣，伸出手幫她整理了一下劉海。

「聽話，明天拍完可以稍微喘口氣，明天想吃點什麼我先給你帶到片場。」

「嗯，」池子清乖乖地站在那讓梅姐給她整理劉海，每次工作到很晚的時候梅姐都會變得很溫柔，明明她自己也一直跟著忙到現在，池子清每次都會覺得這樣的梅姐很像她的媽媽，「我明天想喝奶茶。」

梅姐皺起眉毛，她彈了下池子清的腦門。

「長肉。」

「想喝。」

池子清可清楚了，只要她這麼撒嬌，梅姐肯定拿她沒辦法。現在也是，梅姐無奈地看著她，最終還是點了頭。

「就這一次。」

池子清的眉眼彎起來了。

「今天要我送你回家嗎？」

梅姐這麼問，池子清搖搖頭。

「不了，我自己回去。」

「這麼晚了別閑逛。」

梅姐又恢復以往雷厲風行的樣子，她瞪了池子清一眼，好像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池子清笑嘻嘻地說知道了。梅姐還得留在那處理一些工作，她就先離開，坐上電梯的那一刻才終於鬆口氣。

太好了，這次沒有遇見那個男的。

她打心底里感到慶幸。

池子清承認，她這幾天的心態就好像在躲避最終boss的遊戲角色，碰到就等於死亡，所以絕對不可以遇見那個人。

她從電梯里出來前往停車場，走著走著她想給錢滿秋髮微信，問她到哪裡了，但是也不差這一時半會，於是拿出的手機又收了回去。只是錢滿秋已經在腦子裡了，池子清忽然開始琢磨起來關於錢滿秋的事情。

總覺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錢滿秋跟梅姐有點像。

可是哪裡像呢？嚴厲的地方？那感覺還是不太一樣，梅姐是為了工作才對她嚴厲，錢滿秋為什麼會對她嚴厲呢？這始終是個不解之謎。

池子清總覺得這不是正確的答案。

停車場里怪冷的，天氣已經轉涼到不穿大衣不行了，池子清裹緊大衣，走到自己停車位的時候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很不巧，她最近的預感都十分準確。

一抬眼，她就看見自己車旁站著一個人。

人生到底是一場遊戲，怎麼躲也躲不開這個最終boss。

俞桓正站在那，他本來在低頭玩手機，察覺到池子清的到來后他抬起頭，嘴角緩緩上揚。

池子清嘆一口氣，她什麼話也沒說。

她的預感並沒有結束。

因為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很清楚，這裡不僅僅只有她和俞桓，這附近有一定有狗仔正躲在哪裡，手持鏡頭，正等待著拍下一張可以登頂明日熱搜的照片。

因為當年也是這樣。

「這不是子清嗎，好巧。」

俞桓擺出他最擅長的那副笑容。

這張笑容此刻在池子清眼裡是扭曲的。

「我的車好像沒油了，捎我一程？」

「都拒絕了我的晚餐邀請，這個要求再拒絕可說不過去了啊。」

池子清感到很厭煩，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但俞桓堵在車門那，沒辦法直接上車。要不直接回到大樓里吧，最好能跟梅姐一起出來。池子清這麼想著，她後退幾步打算離開。

她沒想到俞桓的膽子這麼大，臉皮這麼厚。

俞桓彷彿知道她要做什麼，他兩三步走上來，手狠狠的抓住池子清的手腕，池子清吃痛，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俞桓，他的眼睛閃著危險的光。

「你還不能走呢。」

此時此刻，池子清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

她當初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這樣的人。

俞桓瞬間拉近了和她的距離，他高大的身子忽然俯下來，臉龐幾乎就要貼到池子清的臉上，她甚至能感覺到俞桓的呼吸。粗重、炙熱、令人作嘔。

這個時候，狗仔們估計正在瘋狂拍攝照片吧。

池子清的身子忽然癱軟了下來。她感到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那熟悉的泥沼正在一點點拉扯著她的身體，將她拽入泥濘之中，失而復得的光明被吞噬，她覺得曾經充斥於自身世界的空氣正一點點被吸走。

呼吸不上來。

沒有力氣了。

她——她為什麼這麼脆弱。

那段昏黑的時間中，她曾經不停地問自己一個問題：信賴他人是錯誤的嗎？不可以信任愛的人么？背叛難道是件常事嗎？一定要時刻謹慎，懷疑世間萬物，絕不透露真實，這樣才能活下去嗎？

直到醫生給她開出單子，直到她就著溫水吞咽下一枚枚藥片時，她才得以停止自問。

但此刻，那些並沒有消失的問題又紛紛冒了出來，提醒著她：不管哪個問題都沒有解決。

她試圖掙扎，但完全使不上力氣。

如果有人能來救她就好了。

她對著那個人說，可不可以過來救救我，可不可以帶我離開這裡。

錢滿秋說，好。

錢滿秋走過來的時候，她看都沒有看俞桓一眼，就好像他根本沒有存在於那裡。她走到池子清旁邊說：

「原來你在這，我在大樓門口等了半天。」

「走吧，我餓了。」

她牽住池子清的另一隻手，稍稍一帶，就讓池子清輕易離開了俞桓，俞桓那隻曾經緊緊抓住她手腕的手原來可以這麼輕易地剝離掉啊——池子清傻傻地想著。

她下意識回握住錢滿秋的手。

這好像是錢滿秋第一次主動接觸她。

俞桓站在那裡沒動，顯然對突然出現的錢滿秋感到有些困惑，困惑到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錢滿秋帶著池子清繞過了他，示意她打開車門。

「上車。」

池子清下意識聽了她的話，然後才發現錢滿秋為她打開的是副駕駛座。

「哎？但是你不是沒有——」

「上車。」

錢滿秋瞟了一眼池子清，她淡淡地說。

讓人莫名有種壓迫感。

池子清乖乖聽話，她鑽進去，錢滿秋則坐到了駕駛座上。

坐好以後，錢滿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轉過頭看著池子清說：

「對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夠，你得做點什麼，不然的話就沒辦法澄清剛才發生的事情了。」

「打一巴掌。」

她見池子清沒有反應，又重複了一次：

「打他一巴掌。」

俞桓終於反應過來，他轉身想要問問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到底是誰，雖然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但是他卻覺得很惱火，剛才他甚至覺得可以做得再過分一些，可是那個女人——操，她為什麼看上去這麼無所謂，就好像他真的是空氣一樣。

俞桓正想要走向車那邊，車門忽然又開了，池子清再次從車裡出現，俞桓揚起眉毛，當他正打算開口的時候——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回蕩在停車場內。

迴音效果還挺好。

火辣辣的觸感讓俞桓再次愣在了原地。

當他第二次反應過來的時候，池子清已經回到了車裡，她那輛車已經緩緩開動，離開了停車場。

俞桓捂著臉頰，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池子清坐回去的時候，錢滿秋正收回手機，她一臉淡定，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然後她沒等池子清開口就慢悠悠地開了車，順便補充了一句：

「我有駕照，放心。」

「我只是沒錢買車。」

或者說也沒什麼必要買車。

錢滿秋開著車駛入街道，有那麼一會兒，池子清什麼也沒說，只是獃獃地坐在那裡，過分安靜的樣子令錢滿秋不禁側目——她看見池子清正看著自己的手掌，那隻手此刻仍然殘留著火辣辣的感覺。

「感覺怎麼樣？」

錢滿秋率先打開話題，她想問問她扇耳光的感覺如何，沒想到池子清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她的回答居然是：

「感覺啊，感覺他已經是一個三十歲的老男人了。」

為什麼啊？

錢滿秋差點笑出來，雖然答非所問，但是池子清的狀態明顯好了很多。她柔和地笑了，眼睛從手掌終於轉到錢滿秋的側臉。她看了一會錢滿秋開車的樣子，過分可靠了，她笑著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會開車啊。」

錢滿秋聳聳肩，如實回答：

「我有點暈車，能不開就不開。」

「你到底還瞞著我多少秘密啊。」

這只是池子清的一句無心之言，她的語氣雖然像是在開玩笑，但心裡有鬼的錢滿秋不免心中一顫，表面上淡淡地回：

「也沒多少。」

池子清鼓起臉頰，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公平，她這麼覺得了，也就這麼說出口了：

「我現在很想跟你說一點以前的事情，但是我感覺我已經和你說了好多自己的事情，太不公平了。」

錢滿秋把車停下來等紅燈，她的食指一下一下點在方向盤上，似乎在思考什麼。

「那我也告訴你一件我的事情。」

錢滿秋這麼說的時候，池子清立刻有了精神。

「我爸媽管我叫秋秋。」

「這是我的小名。」

這就結束了。

這讓正打算洗耳恭聽的池子清有點措不及防。

但是——

「秋秋、秋秋。」

池子清很開心地笑出來，她叫著錢滿秋的小名，完全不覺得自己虧了。

「那我以後都要叫你秋秋。」

錢滿秋抿著下唇，她假裝專註於開車，一點也不理會旁邊池子清的歡快呼喚。

換句話說，她也默認了池子清的新稱呼。

雖然她怎麼也沒想到，除了父母以外，第一個叫她小名的人居然是池子清。

「好了，該你說了。」

「是不是跟那個前男友有關？」

不是池子清在開車，車裡就沒有放音樂，安靜得過分。池子清還在心裡咀嚼著錢滿秋的小名，所以說出的話也沒那麼沉重了。她甚至有些一筆帶過，好像那並不是什麼大事。

她說，其實剛才那種事並不是第一次。

當年也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和俞桓處於曖昧的階段，一開始只是互有好感，拍戲的時候感情才逐漸上升。儘管如此，介於事業才剛剛起步，梅姐也曾經勸告過她先不要談戀愛，這樣會失去很多機會，池子清其實並沒有想和俞桓在一起的想法。

但那天拍完戲后，俞桓約她出來吃晚飯，吃完以後他們就在飯店外被拍了，第二天甚至就直接登上了熱搜，所有營銷號都像是說好了似的開始爆料起來。

而俞桓當時還跟她說，你放心，公開也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然而事實是，站出來的只有池子清一個人。

就算事後再怎麼用借口哄騙池子清，面對一切責難的好像都只有池子清她自己。

而俞桓本人借著這股風頭接了不少外務，大家雖然對緋聞中的女明星避而不及，但對男明星卻很寬容，他因此上升了不少知名度，緋聞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股東風。

「……好不公平啊。」

池子清望著眼前穿梭的景色，最後這麼說道。

手掌上火辣辣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難以忍受的瘙癢。

而且，怎麼撓都沒有用。

錢滿秋一直靜靜聽著，她駛入一條小路，池子清忽然意識到她們其實是要去吃夜宵的。

感覺又給錢滿秋添了麻煩。

池子清忽然又難過起來。

但是，錢滿秋伸出一隻手，揉了揉池子清的頭髮。她眼神很溫柔，甚至令池子清似曾相識。這讓池子清愣愣地注視著她，而她則看著池子清說：

「太晚了，我們就不去吃夜宵了。」

「我看你也不是很餓，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我可以給你泡杯熱奶茶。」

池子清心裡豁然開朗，她好像知道了一個答案。

她使勁點著頭說好，錢滿秋放在她頭頂的手很快離開了，但她卻想被多摸摸。

「但是，但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想走了。」

「什麼意思？」

錢滿秋順著熟悉的道路駛入小區，腦袋微微歪向池子清的方向。

「我今天可不可以就住在你家。」

錢滿秋輕輕笑起來。

「好。本來也沒打算趕你走。」

池子清聞言心滿意足地笑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錢滿秋和梅姐有點像。

她也有點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喜歡錢滿秋了。

因為錢滿秋和梅姐一樣，都是對她很好很好的人。

而她喜歡對她很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