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阮青為明日做哪些準備且不提,今夜的東宮卻異常熱鬧;

明日便有新人入宮,東宮老人們自要打探幾分。太子爺的仁安堂去不得,宜仁殿門檻卻快被踩破了。

掌燈時分,太子妃應付完一眾旁敲側擊、捻酸掐醋的妾室后,獨獨留下周良娣。二人相顧無言,似乎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宜仁殿茶水雖好,可姐姐獨留我,似乎不是為了品茶吧?」周良娣聲音甜美,說出的話也婉轉動聽,但字裡行間就不那麼友善了。

太子妃並不介意周良娣言辭上的不當,端坐上位的她嘴角含笑,用威嚴而不失親熱的語氣道:「妹妹聰慧,無需本宮多言,自明白其中就裡。」

周良娣莞爾一笑沒有接茬,太子妃繼續道:「殿下仁厚,自大婚至今一直善待諸位姐妹,縱政務繁忙不常來後院,也從未虧待或偏袒過哪個。後院安則東宮安,也唯有東宮安,你我才能在殿下庇護下享受難得的安寧。周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太子妃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明日新人入宮,周良娣理應做好表率。

或許外人眼裡東宮一片和諧,賀玄也給足太子妃顏面,整個後院唯正妻一家獨大。事實卻非如此,別人且不提,單單這個周良娣,已足夠攪渾整汪池水了。

「太子妃這是哪兒的話,有新姐妹作伴,嬪妾高興還來不及呢!」周良娣掩面輕笑,「聽說明兒抬進宮的姐妹足有三人,那尚承徽還是姐姐的手帕交呢!如今姐妹重逢,姐姐一定很高興吧?」

太子妃臉上得體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得知尚瑞雪也入東宮時,她足足摔了兩盞茶,心裡多次懷疑皇後娘娘是故意的。

代李為桃,好一個代李為桃!

太子疑心此計出自太子妃之口,可他又何曾想過她心中的怨?

試問哪個真心愛慕丈夫的妻子,願意把丈夫分給別的女人?代李為桃之法固然是她收益,可比起抱養,她更願自己誕下皇孫啊!可她是太子妃,哪怕心中再妒再恨,也必須賢良必須大度,否則就是不忠不孝。

為維持東宮表面和諧,幾年來她兢兢業業,生怕出一點差錯,其中苦楚又有誰知?結果呢,一個紕漏讓外人先誕下皇孫,她怎能不氣?

好在大皇孫身體羸弱,是個養不大的……想到這兒,太子妃心裡安穩許多。

「妹妹說笑了,無論是誰,入了東宮都是姐妹。尚承徽也好兩位奉儀也罷,本宮自會一視同仁。」

別人都以為被皇后選中的尚承徽是勁敵,只有太子妃清楚尚瑞雪不過幌子,真正主角是那兩位小奉儀。

代李為桃;兩名沒家沒勢的小奉儀已足矣,母後為何還要選定尚瑞雪?太子妃不想多想,卻不能不多想……

留下周良娣,除敲打一番外,太子妃自有另一番用意。幾年來,東宮後院唯一能與她抗衡的只有周良娣,而新人的出現,勢必會打破這個平衡。比起穩坐釣魚台的太子妃,周良娣只會比她更急。

兩人鬥了這些年,早已勢同水火,自不存在拉攏之說。太子妃不需要故意挑唆,只需在周良娣心裡留下一枚種子便夠了。讓她難安的尚瑞雪,顯然是最合適人選。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機鋒不斷時,太子身邊的近侍太監張德順來了。

「小的參見太子妃。」

「張公公請起,這麼晚來可有要事?」太子妃問道。

張德順又向周良娣行了禮,才恭敬答道:「也沒啥大事兒,這不明日新人就入宮了嘛,殿下政務繁忙無暇分.身,一應事宜全撈太子妃做主就是。」

「本宮知道了,殿下政務勞頓本宮本不該多話,但再繁忙也要顧念身體。仁安堂本宮不便出入,你和高浦定要替本宮好好照看殿下。」

「奴才曉得。」

言罷,張德順躬身退出,周良娣這才笑道:「看來咱們殿下對新人不怎麼上心呢!如花的三位妹妹呀,知道了豈不傷心死?」

「妹妹休要胡言。」

太子妃端坐高位,面容肅穆道:「殿下豈是你我能隨意揣度的?諸位妹妹入宮事宜,本就是本宮分內之事,周妹妹作為後院之首,也當做出表率。」

周良娣心中腹誹,面上卻趕緊起身行禮,「太子妃教訓的是,嬪妾自當恪守婦禮,好生善待諸位姐妹。」

*

翌日,整個東宮在一片安靜又詭異的氛圍中,有條不紊的張燈挂彩。

三位新人到來,已經是東宮近年少有的喜事了。雖是喜事,但說到底不過小小妾室,且最高不過承徽,再熱鬧也熱鬧不到哪兒去。更可況上面還有太子妃、周良娣等一眾老人壓著,誰敢在這節骨眼兒上,惹這幾尊佛爺不痛快?

好在太子妃是個識大體的,即便心裡不舒坦,仍把新人院落打理的喜氣洋洋。高掛的紅燈籠、飄揚的紅綢緞,乍一看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酉時上下,東宮側門大開,三頂小轎魚貫而入;

沒有鑼鼓喧囂、沒有納彩吆喝,甚至連觀禮群眾都沒有,三頂轎子就這樣默默的通過匝道、下廊,抬入各自院中。

右四院,西廂閣;

沒有紅蓋頭,沒有探燈郎,更別提什麼鳳冠霞帔、珠珞滿衫,唯一能讓阮青感覺像大婚,恐怕只有頭上高高梳起的髮髻了。

阮青端坐床沿一語不發,立在兩側的雲煙、雲茗半低著頭,更不敢多說一個字。

西廂閣除三人在內室外,一群侍從進進出出好不熱鬧,直至戌時三刻才漸漸平息。霎時間,整個西廂閣安靜的針落可聞。

耳邊傳來細微的抽泣聲,扭頭一看,雲煙正低著腦袋偷偷抹淚兒呢!

「雲茗你快看,我沒說錯吧?她就是個窩裡橫的。」

「小姐!」

雲煙嘟著嘴百般委屈道:「他們怎麼能這樣?太欺負人了!」

「您雖然不是嫡出,可自小也被老爺夫人寵大的,哪受過這種委屈啊!」雲煙越說越難受,眼淚像決堤的河壩止都止不住。

「慎言!」

「忘了入宮前怎麼囑咐你們的?宮裡不比外邊,說錯一句話保不齊就要人頭落地,還罪及全族!你們都記好了,從今日起我再不是十八歲的阮青,而是十九歲的阮蘭。」

阮青起身朝屋外望了兩眼,確認沒人後又道:「雲茗幫我寬衣,雲煙沏茶。」

卸掉繁瑣的衣衫枷鎖,阮青一邊品著香茶,一邊悠哉道:「茶倒是好茶,恐怕也只有今晚了。你兩別拘著,各自用些糕點吧。」

以阮青奉儀的位分,今晚的茶水糕點等一應布置,絕不是她能享有的,無非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兒上罷了。

「小姐您現在便更衣就寢,不太妥當吧?」雲茗沒動,而是捧著阮青脫下的衣衫一臉擔憂。

「放心,我不過是個小奉儀,上頭還有尚承徽頂著呢!」阮青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咱們都是陪襯,那位才是主角。」

「說不定殿下偏不按常理出牌呢!」哭了一會兒,雲煙又恢復跳脫性子,「小姐您還是預備著吧,萬一殿下真來了,看到你這幅樣子……」

「這樣怎麼了?還有,別叫小姐了稱呼也得換。」

阮青喝了幾口茶又吃了幾塊糕點,臉上露出一絲惆悵,「這恐怕是我們主僕最後一個放鬆的夜晚了……罷了,再等半個時辰在熄燈吧!」

半個時辰后,太子殿下不出所料沒有來,西廂閣的燈終於暗了。

西廂閣這邊的動靜,對面也看得一清二楚;

杜鵑看了眼外面,一面掩窗一面呲笑道:「現在就受不住熄燈了?鄉下來的果然沒出息。」

與阮青一同被抬進來的另一位奉儀陳念真,聞言后並未多歡喜。夏嬤嬤杵在一旁介面道:「小姐,這是好事,您應該高興才對!等殿下來了見對面燈滅,定惱其愚笨不知禮,更襯托小姐您的乖巧懂事。」

「乖巧懂事嗎?」吉服加身的陳奉儀苦笑道,「嬤嬤向來拎得清,您覺得殿下真會來嗎?」

今日東宮大喜,按常理太子確實該擇一位新人納福。可入宮新人有三,傻子都知道左三院那位,才是被皇後娘娘選中的主角,她與阮青不過陪襯罷了。

夏嬤嬤心裡門兒清,可哪裡忍心宣之於口?

看著眼睛泛紅的嬤嬤,心裡同樣不好受的陳奉儀反倒安慰道:「這才第一晚,嬤嬤便堅持不住了?在等半個時辰,我們也熄燈吧。」

比起早早熄燈的阮青和同樣不抱希望陳念真,左三院那邊仍舊歡天喜地。

同住左三院,挺著大肚的蘇昭訓冷笑道:「瞧那小人得志的嘴臉,真當自己是名門正娶的正妻不成?」

「就是,承徽了不起啊?等小主誕下皇孫,別說區區承徽,良媛、良娣也不在話下!」玉翠嘟著嘴小聲說道。

玉蘭瞪了玉翠一眼,「說這些做什麼?心裡明白就成。主子您懷著龍孫動不得氣,還是早早歇息吧!」

「宜仁殿都不急,我生哪門子氣?哼,當我不知她打什麼鬼主意?把這個狐媚子安排在我這兒……罷了,反正今晚殿下不會來,我們早些歇息,明兒個有得瞧呢!」說道最後,蘇昭訓臉色才好看一些。

玉蘭扶著蘇昭訓走進內室,才問道:「今兒東宮進了三位新人,殿下怎麼說也得選一處吧?小主為何認為不是左三院?」

「不是不來左三院,是整個後院都不會來。」蘇昭訓摸了摸肚子,解釋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周姐姐說的。」

周良娣原話是『咱們殿下向來仁厚,且最不喜後院拈酸吃醋。正因有三位新人入門,為不讓舊人寒心,殿下哪一處都不會去。』

話是這麼說的,可蘇昭訓也只聽了個表面,內里深層含義,恐怕除了周良娣自己,只有太子妃聽懂了。

沒聽懂的蘇昭訓不失落,聽懂的太子妃也沒多高興;

「去前兒問了?」梳妝台前,太子妃問道。

「殿下政務繁忙,今晚歇在仁安堂了。」大宮女春蘭說著,把暖帕遞給李嬤嬤。

李嬤嬤接過軟帕,笑道:「主子這下可安心了?殿下還是敬重您的。」

「他自是敬重我。」

望著鏡中朦朧的人影,太子妃撩起胸前長發,苦笑道:「只是,他敬重的是我,還是『太子妃』這三個字?除了敬重外,還有無其他的呢?」

有愛嗎?

以前或許有過,現在呢?太子妃不敢肯定。

「您又在瞎想。」

李嬤嬤把軟帕遞給太子妃復又拿起梳子,一邊為太子妃梳頭,一邊笑著開導道:「太子妃額發生得高,是有福之人。咱們殿下什麼性子,您還不了解?殿下當然愛重您了,可他更是太子爺,將來的九五之尊,總要顧全大局。」

「是啊,他是太子本宮是太子妃,殿下顧全大局,本宮自當如是。只是……」太子妃抓住李嬤嬤的手,聲音少見的顫抖道,「只是,他顧全大局時,何曾想過我的感受?不止殿下,母后也……」

「太子妃慎言啊!」

李嬤嬤看了春蘭一眼,春蘭趕忙帶著一眾宮女退下,這才壓低聲音心疼道:「太子妃心裡的苦奴婢知道!可就算殿下誤會您,您也不能自怨自艾呀!再者說,不過小小誤會而已,殿下向來仁厚,還愁不能解釋清楚嗎?」

「嬤嬤說得對,我不能倒下,更不能軟弱!」

臉上脆弱消失不見,太子妃左手壓在梳妝台上,冷冷言道:「闔宮上下、朝內朝外,不知多少人等著我和殿下出錯呢,就連東宮裡面也不得安寧!」

因為要強,趙氏才能穩坐太子妃位不動搖;可也因為要強從不肯低頭認錯,才導致她與太子漸行漸遠。

李嬤嬤意思是希望太子妃向太子服個軟,哪怕是表面,至少也要讓太子爺看到她的軟弱和無助。男人都是憐香惜玉的主,只要太子妃肯低頭,哪怕只為了東宮顏面,賀玄也不能繼續和她置氣。

可太子妃還是理解錯了,對此李嬤嬤既心疼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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