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9
「周映在哪兒?」
朋友轉頭問了一句,回來道:「她說不知道。」
寧佳書有點急這朋友腦子轉不過彎,「你這麼問她肯定不能知道啊。」
「不是,這老太太膽子特小,我隨便問幾句她看起來就搖搖欲墜的了,我不敢大聲。」
「電話遞給她,我親自來。」
寧佳書不怎麼貫徹尊老愛幼的美德,等人接過電話她直接開門見山就開口了。
「伯母,我不管你真暈還是裝暈,都沒用,你知道詐騙四千五百萬什麼罪嗎?你要現在肯說,你女兒還有一線餘地,只要款項大頭追回來了,我爸也不會為難她,難她好歹夫妻一場,大家好聚好散。」
「你要不肯說,等逮到她,你女兒下輩子都等著吃牢飯吧。我爸是文明人,我不是,卷了我的東西,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是要找著的,要是躲得久了我找得生氣,回來后是缺胳膊還是斷腿,我可不敢保證了。」
周映母親是見過寧佳書的,一看就不是個心軟好惹的主,她囁嚅,「佳書,周映怎麼都給你爸爸生了一個孩子——」
「您可別提孩子了,」寧佳書直截了當打斷她,「您還不知道吧,那孩子壓根兒不是我爸的,是個小野種,你女兒帶著他跟姦夫一起跑的。」
打上回周映裝肚子疼,寧佳書就看出來了,甭管周映他媽看上去個老實樣兒,骨子裡還是小市民欺軟怕硬的心理,越顧忌她心裡越有依仗。
一通大棒之後,女人有些慌了,「佳書,我真的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做這種事,她心裡是善良的,肯定是被男人慫恿了,她又年輕,什麼也不懂,容易被男人騙……雖然上個星期她是給我打過電話,但她一個字也沒有提要去哪兒啊……」
終於有句真話了,寧佳書心說,嘴上卻附和:「是啊,容易被男人騙,你也知道,天底下翻臉不認人的騙子那麼多,那人要是個負心漢,錢騙到手就跑了,她們孤兒寡母在國外,日子怕是不好過。」
周母嗚嗚哭起來,「好不容易嫁個好人家,我早說要她惜福,她就是不聽!這個孽障,就是要氣死我。」
「行了,」寧佳書聽得心煩,「她才不管你的死活,不然也不會騙那麼多錢跑了,留著你應付我們,四千五百萬你知道什麼概念嗎,放賭|場里夠人家把你扔海里餵魚好幾次了。事到如今,你唯一的辦法就是配合我先把人找到,錢追回來我就看在你的面上放她一馬,聽懂了沒有?」
女人唯唯諾諾應下。
「那我問你,方醒川這個人你認識吧?」
「……聽說過,是周映的同學。」
「什麼同學熟到連你也認識,」寧佳書皺眉,「什麼情況我早差得清清楚楚了,我最後警告一遍,你最好說實話,我沒我爸那麼好蒙。」
「那個癟三,」女人一咬牙,終於小聲含混道,「從前騙我女兒為他流掉了一個小孩。」
果然!
寧佳書沒想到還能炸出這種猛料,對原本的猜測又多出四五分肯定。
「去年過年,周映一個星期回幾趟娘家,就是找借口跟那男人見面去了吧?」
「我不知道。」
佳書不用聽內容,只看她心虛的表情就已經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想了解的東西問得差不多,寧佳書直接掛了電話。
她壓根兒沒指望周母能幫她把人勸回來,有問到的這些內容已經夠了。
她現在幾乎確定了方醒川就是跟周映一起跑路的姦夫。
周映能扔著母親不管,那個健身教練總不可能真的斷掉和所有親人朋友的聯繫吧?但凡他有什麼遺漏,寧佳書就能把人找出來。畢竟她還有個在網安大隊搜查科工作的高中同學李衡,網路定位搜查是把好手。繼上申航女乘務發帖造謠,他幫忙出手之後,寧佳書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他了。
*
寧佳書在那邊電話里忙著布置時,霍欽正在病床前給寧父削蘋果聊天。
寧父手術做完沒幾天,說一句話喘三口氣,但硬是撐著把霍欽的上到三代,下到雞毛蒜皮的習慣嗜好刨根問了個清楚。
可見霍欽真的是個完美的人,因為寧父問得這麼詳細,竟找不到一點兒霍欽令人不滿意的地方。
平常年輕人,條件好的,要麼太浮躁,要麼太傲氣,霍欽全然沒有,他是溫謙穩重的,像塊兒質地上乘的玉石,沒有壞習慣,對人也心懷善意。
和長相、家世這些外在因素無關,單純就論他們對待旁人的態度,對待感情的觀念……佳書要不是自己的孩子,寧父都不能昧著良心說這兩個人是相配的。
雖然不了解兩人上一次分手是什麼原因,但想來,佳書肯定有很大責任。
寧父問到最後,乏力地回憶一番,覺得佳書從小到大最值得一提的優點,就是眼光好了。
怕佳書這孩子以後頭腦不清醒,犯傻、小脾氣上頭……不管什麼原因導致這段感情再出現波折,寧父打算以老父親的身份給霍欽打點預防針。
「佳書小時候其實是很乖的孩子,高中以前我們都把她管的很緊,連話都不會跟男孩子多說兩句。直到我和她媽媽離婚,高考後才告訴她,接著我很快來了澳洲,她媽媽也在上海結婚了,這孩子接受不了,才忽然叛逆起來,這些年,我們給她的關注,實在是很少……」
從寧父的講述中,那個活在過去霍欽未曾謀面時空中的佳書,面目在腦海中逐漸清晰。
她從前對感情的不認真、不確定,患得患失,在得知她的人生的軌跡和起承轉合之後,也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我記得佳書在西澳學飛那會兒,有一年,她哭著連夜飛回來昆士蘭找我,大半夜才把門敲開就哭,問她出什麼事了,這孩子怎麼也不肯說。佳書長這麼大,我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哭這麼傷心,連飛機都不想學了,跟我說再也不回學校了。」
寧父抬頭看他:「我現在回想,那會兒應該是你們剛分手時候吧。」
霍欽心中像被人攥了一把,漆黑的眼睛緊盯著寧父追問:「後來呢?」
「就在農場鬱鬱寡歡呆了一個多星期,跟誰也不說話,飯也吃不下。畢竟我就佳書這麼一個女兒,本來也不想讓她學飛,那真不是女孩子該乾的活,誰知道等我跟她說,真要準備好去辦退學手續的時候,她從房間里出來,一個人收拾了東西又回學校去了。」
她回學校,剛好趕上他的畢業典禮。
霍欽到今天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和旁的男生從自己身邊走過時,他心口真的像被插了一把刀。
「佳書就是這麼一個彆扭的孩子,打小就這個脾氣,越在乎的東西,她就偏要裝得越無所謂,心裡傷得血流如注,還是要擺出驕傲的樣子。不懂示弱,口硬心軟的女孩子,真的很吃虧,這點就跟她媽媽一樣。」
寧父輕輕嘆口氣,「雖然不知道你們那時候為什麼分手,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佳書表現出來的冷漠,大多並不是真實的,真實的她很渴望安全感,渴望陪伴和保護,用心去感受,你才會發現她有多喜歡,多在乎。」
霍欽曾經以為寧佳書真的是不在乎的。
那年西澳畢業回國以後,他的同學朋友們再也沒在他面前提過佳書的名字,霍欽自己也不提。
儘管霍欽從未開口對人吐露,但他清楚自己傷得有多深,傾盡所有真心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對方卻對他的愛意輕言放棄,對他的努力無動無衷。她溫柔美麗的眼睛,也能注視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霍欽無數次想要扔掉這段過往,扔掉枕頭底下、錢夾里佳書照片,但五年建設起來的防線,只在寧佳書重新開始撥撩他那一刻,重新潰不成軍。
也正是因為看見了這樣的兒子,霍母才堅決反對他和佳書重新在一起。霍欽能明白母親的顧慮,天底下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處於感情弱勢方,她怕自己越陷越深,付出更多,受更重的傷,而對方卻隨時能從中抽離。
霍欽也曾有過這樣的顧慮,可最終還是擁有當下的渴望戰勝了一切。
比起受傷,他更害怕遺憾。
然而時隔五年,當二十八歲的霍欽,以更成熟的眼光來審視、體會這段感情時,他也終於能逐漸感受,二十歲的佳書並非記憶中那樣冷漠無情,她虛張聲勢佔據著的上風,只是給自己設置的最後一道安全屏障。
如果不是寧父今天主動開口,霍欽永遠不會知道這些隱情,也不可能曉得,佳書在這段感情中受到的傷害沒有比他少半分。
如果時間能倒流,不,但凡他能比當年更成熟,更肯定,能勇敢一些遵從自己的內心,他們就不會平白錯過那五年,也不會添了今天這麼多麻煩。
霍欽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五味雜陳,削斷的果皮落進垃圾桶,他幾乎不能控制自己此刻心中的涌動,乾脆放下刀子,鄭重認真地對寧父道:「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是我從前對自己反思的太少。」
寧父達到目的,終於心滿意足往床背上一靠,「有什麼好謝的,我就是希望你們好好的,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感情最重要的就是理解和包容,當你能站在對方的出發點和角度來看待事情的時候,一切問題也都變得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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