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事業
或許真如杭晝所想,郁晨曦還真有點兒邪門,讓杭晝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飄移到笑得一臉傻樣的男人身上。
那笑靨好比外頭高空燦爛的陽光,緊緊攥住人的目光。
杭晝對這樣的自己隱隱感到煩躁,可還不等他親自遏止自己這古怪的行為時,他就不自覺地受到郁晨曦的影響。
不由想湊近那一盆綠植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奪走郁晨曦的注意力。
於是,在某一天下午,郁晨曦回家拿東西時,杭晝終於忍不住那點好奇心。
趁著裝修工們還在忙碌時,悄/咪/咪地挪著腳步過去,他微微眯起眸子,神情專註地望著一片翠綠,霍然沉默了下來。
果然就是普普通通的植物,也不知道到底哪裡特別,值得郁晨曦如此喜愛。
心裡雖然滿是不屑,但就連杭晝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盯著瞧的時間早已不知不覺過去十分鐘。他身後的裝修工也早在幾分鐘前就發現了這事兒,對視了幾眼,各懷心思。
郁晨曦剛從外面走進來,便是看見這副「奇景」。
稍稍愣了下,意識過來杭晝在做什麼,他嘴角漾起了笑意。
下意識放輕腳步,緩緩地朝著那顧著和綠植大眼瞪小眼而什麼都沒察覺的男人,到了他的身旁,便也跟著屈膝。
等了會兒,身旁的人像是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依然沒發覺他的存在。
不知道出於怎樣的心態,杭晝就像是跟眼前這綠油油的玩意兒較勁起來,非要研究出個所以然才肯罷休似地。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身旁響起溫和清逸的嗓音,才陡然回過神來。
「不覺得非常有生氣嗎?」那道聲音如此問道。
杭晝聞聲,有了遲來的懊惱,覺得自己又雙叒因為郁晨曦而失態。
他擰著眉頭,故作鎮定,自然地直起身子,才語氣淡漠又生硬地回答郁晨曦的問題。
「不覺得。」
只是一個普通的綠植而已,一個只能被人擺放在家裡的裝飾品而已。
有什麼生機可言。
失去了肆意感受大自然氣息的資格,跟死亡又有什麼不同?
郁晨曦聽到這三個字,也不失落,他清楚各有各的感官,也不奢望別人能領會到他的想法。
兀自笑了笑,便就地坐了下來,從一旁的包拿出繪本,埋頭畫了起來。
杭晝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應,挑了挑眉,垂下眸子,看著那隻修長纖細的手在紙上快速舞動。
原本空白的紙上一下子就出現了一株植物,雖然還沒上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上頭已描摹出外形的玩意兒赫然是兩人眼前那株綠植。
用剛硬的畫筆創造出來的綠植,按理來說,會更像死物才是。
然而,也許是錯覺,也或許是畫者的心境影響作品,在杭晝的眼裡,畫紙上還沒完全成型的綠植反倒比實物更有生機。
彷彿能看出迫切渴望生命的姿態。
那株被郁晨曦賦予生命的植物上頭枝枒好似正在微微擺盪,在杭晝一直冷若寒水的眼眸中,席捲陣陣波紋。
眼中融入了某種新奇的情緒,淺淡至極,讓人難以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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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八月尾巴。
A市美術館舉辦了大型畫展,展覽上展示給大眾的作品皆以柔和色調為主,每幅畫都蘊含著暖意似地,彷彿艷陽那般,透過欣賞,一點一點將溫暖滲入觀眾心坎之中。
而這位作者,參觀者只知道他化名為「Bergen」。
Bergen,卑爾根。
一個極其夢幻的小城,和這些畫作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郁晨曦身為賦予這些畫作靈魂的重要人物,雖然並不打算在公開場合露面,但還是把行程都安排在美術館里,每天躲在後台,觀察著會場,以防突然有什麼閃失。
因此,他自開展那天之後,已經好幾日都沒去郁家。
不過,說來也巧。
杭晝因為何蓮的單子,也好幾天沒能親自去監工,理所當然沒發現郁晨曦不在的事兒。他此時正坐在辦公室,面無表情地聽著眼前哭喪著臉的小劉在哭訴。
「晝哥,我真的沒想到何蓮那麼難搞。」小劉原本也以為這次的金主爸爸挺好說話,畢竟剛開始的時候,不論他提出什麼,對方都毫不猶豫答應,還表示全依小劉他決定。
沒想到,所有東西完成後,正要談起價格,何蓮像是被牽扯到了某根神經,瞬間變了臉。
曾領教過何蓮無恥嘴臉的杭晝並不意外。
何蓮這人早已被金錢腐蝕了靈魂,不只那雙渾濁的眼珠子被錢財給糊住了,就連那顆染黑的心臟散發出來的氣味都是銅臭味,令人作嘔。
小劉繼續彙報著整件事的起因。
「何蓮臉色變了之後,就開始跟我套近乎,說她和晝哥你很熟,應該要有親友價才是。」
「我當然直接拒絕了。」畢竟那種話,怎麼聽怎麼假,他又不傻。
杭晝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怕對方真是晝哥你的親友之類的,還特意做了確認。」小劉想起當時的情況,只覺得何蓮那張本就不怎麼好看的面龐越發地扭曲醜陋。
和她的心一樣可憎。
那時。
小劉留了個心眼,特意問對方一句:「您是如何與我們老闆認識的?」
何蓮面不改色,謊言張口就來,「你們老闆跟我兒子是舊識,聽我兒子說,兩人還是多年好友。」
小劉想起自己老闆那副德性,深深懷疑,眉頭微蹙,「那您知道我們老闆叫什麼名字嗎?」
何蓮突然眼神閃躲了起來,故作思考一番,含糊道:「不、不就是那、那個誰么,哎呀!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記不清了,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要不然我怎麼會找你們工作室合作呢。」
說著,她還假模假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小劉這下還有什麼不懂,連自己兒子多年老友的名字都記不清,這友誼簡直比塑料還脆弱。
之後,小劉義正言辭地與對方表示自己工作室價格不會哄抬,也自然不會隨意減價。
何蓮知道自己這場戲出了漏子,又演了另一齣戲。
她擺起長輩和藹慈祥的姿態,眯眼笑得魚尾紋都深深陷進去,「沒事兒,大概是我搞錯了,不過多認識一下,不就熟了么!你讓我跟你們老闆說說話,到時候我們就是熟人了。」
說的同時,她還不忘搓了搓手,像是在做著某些暗示。
小劉:「……」有點難以置信世上有人能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
兩人虛與委蛇地對話了好片刻,何蓮見減價無望,才放棄關係戶的劇本。
只不過當小劉提到該付一部份的定金時,對方總有一百零八個理由拖延,一下子家裡小孩生了場病,有筆資金先暫時挪到醫藥費上,一下子又家裡某某親戚最近出了問題,他們夫妻倆先借了一筆錢。
反正就是有著「你不給我貪便宜,我就跟你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如今都已經好一陣子,小劉早就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這才趕緊找自家老大江湖救急。
他原想他晝哥聽了只會面色冷漠,一如既往地給自己一個「哦」字,卻不想對方聽完后,倒是難得一見地冷笑了聲,說出來的話夾雜著濃濃的譏諷。
「真是十年如一日地貪婪無恥,這麼多年來,也不見有所長進。」
其實何蓮說的某句話是對的。
杭晝跟她兒子的確算是舊識,可事實兩人卻是見面就會死命掐架的那種關係。
那幾個月,他可沒少受到對方的欺辱,就因為對方是老闆兒子,他只能忍氣吞聲,受盡委屈,也不能反抗。
小劉不知道杭晝說的是什麼意思,只見他沉默了半晌,冷冷地說道:「減價不可能。」
「那她要是仍然不願意支付定金呢?」小劉那個愁啊。
杭晝嘴角掛起一抹涼薄至極的笑,森冷得讓人不由哆嗦,像是滿含恨意似地,「那就跟她說,取消合作也是可以。」頓了頓,又補充了句,「不過換了一家工作室,所有程序都要重新來一遍。」
之前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全如手裡捧不住的水一樣,白白浪費。
小劉愣了愣,迅速意會過來,頓時吞咽了下唾液,有些欽佩地說道:「晝哥,你牛逼。」拿捏對方貪小便宜的「特點」,精準掐住她的死穴。
杭晝沒有回應這句,他不是牛逼,他只是夠了解何蓮貪得無厭的嘴臉。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果真是古人的智慧,誠不欺我。
杭晝的法子確實奏效了,何蓮在隔天就不情不願地交了定金,只是態度早不如先前那般和善。
虛偽的面具一瞬間摘了下來,每次小劉過去,她都會擺起臉色,給予小劉死亡凝視,時不時還會罵罵咧咧一句:「坑平民老百姓的錢有意思么,你們遲早得有報應!」
小劉雖然氣憤,但礙於對方終歸是付了錢的,依舊是他的金主爸爸,只好任她繼續無理取鬧。
對這些陰陽怪氣的言論,杭晝只能給小劉一句「辛苦了」,並且給小劉翻倍加薪。
不是他不願意親自出馬,而是他若是出現在何蓮面前,恐怕對方就會拿以前的不堪往事出來鞭屍,藉機道德綁架,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杭晝並不在乎名聲這種虛假的東西,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乎。
他能接受自己的名譽損毀,但不容許其他人因為自己而沽名釣譽。
所以他得保全工作室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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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室里的花朵固然美,但終究沒有大自然肆意生長的的花來得動人。
所以,杭晝不是不懂欣賞美。
而是看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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