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早退
郁晨曦說話算話,在畫展結束隔天,便回歸屬於他的「崗位」。
和往常不同的是,隨著畫展的結束,他以前的作品都已經進入大眾的視線,現在必須繼續創作新的畫作,為下一次的畫展做準備,所以他一抵達郁家,簡單打了幾聲招呼,便就地坐了下來。
拿出畫冊,開始作畫。
杭晝正和裝修工們商量主卧室的格局修整細節時,突然覺得今天格外安靜,就連往常那道有些熱烈的視線都消失了,餘光有些疑惑地瞥嚮應該要有目光的來源處。
只見坐在那的男人正垂著頭,專心致志地畫著手裡的畫,連一點目光都沒分給他。
眉眼溫柔,連帶著隨眸子移動而輕顫的纖長睫毛都令人覺得柔軟。
只是感到稀奇地挑了下眉,杭晝便收回目光,繼續認真地和裝修工們講述細節。
彷彿剛才那一瞥只是不經意的舉動。
郁晨曦時隔幾個月,再度面臨創作高峰期,一時間全神貫注,完全屏蔽了外界的聲響,感知不到身周的動靜似地。
就連那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都沒察覺。
原本映著亮光的紙張霍地暗了下來,這時他才愣了一下。
迷茫地抬起頭,卻沒看到面前有人,偏頭想了下,又緩緩地繼續向後仰頭,直到和正彎著腰低垂著眼的男人四目相對,他才眨了下眼,語氣溫吞地喚了一聲:「杭先生。」
杭晝很輕地「嗯」了一聲,仍然保持同樣的姿勢。
那雙瀲灧的桃花眼眸色深邃,如夜空下的大海一般,望不到盡頭,郁晨曦卻從裡面看見了自己的臉,帶著怔忡和不解。
「你一直看我做什麼?」郁晨曦輕聲問道。
杭晝不答,只是半晌后,回了一句「你繼續畫」,就淡定地走到一旁,挨著郁晨曦的肩坐下。
隨後理所當然地回道:「我休息一下。」
郁晨曦聞言,恍然大悟,雖然他沒站過整整一天,但多多少少也知道站久其實相當費力的道理。想通了后,點了點頭,垂下頭,繼續埋頭苦幹自己手頭的工作。
杭晝說是休息,可那雙眸子卻不怎麼安分,一直往郁晨曦那兒飄去,像是好奇對方在畫什麼,卻欲言又止的樣子。
郁晨曦敏銳地感覺到了,不明所以地偏過頭,「杭先生?」
話音一落,杭晝如夢初醒,臉上起了淺薄的尷尬,在被眼前的男人發現之前,迅速變回面無表情。
而後整個人故作鎮定地站了起來,往裝修地點走去,還不忘落下一句:「休息結束。」
郁晨曦有些愣神地看著那道挺拔的背影,眼尖瞥見杭晝微微泛紅的耳尖。
像是發現什麼奇事,他輕笑了一聲,晃了晃腦袋瓜后,繼續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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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兩人能夠近距離感知到對方的存在,莫名有了安心感,整個郁家的氛圍歲月靜好。表面看去並沒什麼變化,但處在其中的裝修工們卻明顯發現,以往冷若冰霜的杭先生像是碰上了太陽似地,微微暖了起來。
總算沒讓他們覺得自己時刻都得保持拘謹。
可惜。
這樣的氣氛維持得並不久。
中途,杭晝出去接了一通電話,回來的時候,臉色變得很臭。
郁晨曦發現了他的異狀,心下雖然滿滿的疑惑,可兩人姑且還不是特別熟識的人。他擔心對方會嫌棄自己多管閑事,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只是時不時目光擔憂地看向杭晝。
杭晝忙到大約四點的時候,難得草草和裝修工們提一嘴,隨後就打算先行離去。
經過郁晨曦身邊時,他腳步一頓,淡淡地喊道:「郁晨曦。」
郁晨曦抬眸看他。
杭晝也看他,「回去了。」
郁晨曦:「???」
杭晝看他一臉茫然,又補充了句:「順路,送你回家。」
郁晨曦這下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問道:「今天怎麼那麼早?」平時明明不到七點絕不回家的。
以往的杭晝肯定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在他看來,問這種問題的動機只是單純想找個開場白,提問的人也不會真的幫上忙,所以答了也是白答。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卻難得地開了口,「有點急事。」
郁晨曦「啊」了一聲,體諒地說道:「那你先去,我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
說著,又要低下頭了。
杭晝見狀,皺了皺眉,眼疾手快地抓住對方的領口,在郁晨曦還反應不及時,直接把人扯了起來,隨後默不作聲地拉著往外走。
郁晨曦慌慌張張地在後面說道:「等、等等。」
杭晝看他一眼,沒有停下。
郁晨曦趕忙繼續說道:「我收一下東西。」
杭晝看了看他手上的東西,又看到地面上整齊擺放著的畫筆,如他的願,鬆開了他,讓他快點把東西收拾好。
可郁晨曦卻有點調皮,偷瞄了一眼杭晝,見他眼珠子沒黏在自己身上,就想要悄悄地重新坐回去。
結果人還沒完全坐下去,就被對方忽地飛過來的一個眼神嚇得瞬間乖巧起來。
幾分鐘后。
兩人已經坐進了車內。
郁晨曦擔心自己會耽擱杭晝的正事,思忖了一會,還是出聲說道:「杭先生,我可以晚點自己坐車回去的。」
杭晝沒有看他,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哪那麼多事。」郁晨曦自己回去,他莫名不放心,大概是那兩次的倒地讓他有了陰影。
郁晨曦聽不到他的心聲,只以為杭晝覺得自己拒絕了他的好意,心情有些不明朗。猶猶豫豫地看向駕駛座幾眼,最後還是噤聲,一路上都沒敢再出聲。
車內特別寧靜,空氣中好像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誰也沒主動開口。
不多時。
車子就停在了郁晨曦住的那棟樓樓下。
把人放下去后,只見那個人繞過車頭,走到自己旁邊的窗戶,敲了幾下。
杭晝看了一眼,讓車窗降下,「有事?」
郁晨曦靦腆地笑了笑,「杭先生,明天見。」
杭晝應了一聲,聲音稍稍放軟,也回了一句:「明天見。」
郁晨曦眸子微微瞪大,有些驚訝杭晝會回應自己。
片刻后,眼眸緩緩彎了起來,他目送著杭晝離開小區后,才慢吞吞地往電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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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晝在關上車窗的那一刻起,臉上就蒙了一層冰霜,陰冷得可怕。
隨後直直朝著記憶中的那個地方開去。
那個,給予年少時的他無盡痛苦和羞辱的沼澤。
先前的那通電話是卓明樹打來的,電話才剛打通,那熟悉又粗嘎的聲音便從話筒急沖沖地闖了出來。
「晝哥!何蓮的單子出問題了!」
不等杭晝回應,那頭又繼續說道:「何蓮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說要去網路上曝光我們工作室,向大眾指責我們騙錢,還放話說要讓所有人看看我們多麼無情無義,連老闆熟人都坑。」
卓明樹劈哩啪啦說完這麼一大段,才止住了聲,氣得喘/息聲都清晰可聞。
杭晝聽到這個名字,有著生理性的噁心,眉頭立刻擰得死緊,臉上的厭惡昭然若揭。他有些不解地問道:「前幾天不早就解決了嗎?」
卓明樹咽了咽唾液,「是這樣子沒錯。」頓了一下,變得有些遲疑,「但,聽小劉說,前幾天,她兒子回來后,兩人不知道在角落說了些什麼,鬼鬼祟祟的,之後就這樣了。」小劉也是因為真的處理不了,才趕緊回工作室找他幫忙。
可如今已經鬧成整個工作室的危機,他不得不找自家老大出馬。
杭晝從記憶深處挖出何蓮兒子那張狡詐貪婪的嘴臉,猛然冷笑一聲,把前因後果大概猜了個遍。
之後,便和卓明樹約了時間,讓他先在何蓮那家店附近等他過去會合。
他親自去會會十多年前的「仇人」。
凌亂的思緒干擾了對時間的感知,杭晝不知道自己開了多久,只是在看到那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時,清楚知道自己時隔多年,再次回到了沼澤。
他一瞬間感到反胃,感覺先前吃的東西在胃裡不停地洶湧翻騰。
從逃離這裡的那一年算起,如今也有十四年左右,街道不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有幾家杭晝記憶中生意清冷的店家終究還是敵不過殘酷的現實,把店面轉讓給新的主人。
在杭晝就讀過的A市一中斜對面,赫然就是何蓮的那家麵店。
生意說不上好,也不至於太差。
那張醜陋的面容透過車窗,直直映入杭晝的眼帘,他熟練地在一中外牆旁停了下來,隨後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店裡頭瞧,好似看默劇一樣,把何蓮和她兒子一下歪嘴奸笑,一下輕蔑不屑的表情都看進了眼裡。
他扯了扯唇,目光冷到極致,發現卓明樹的身影后,便熄火下車。
卓明樹早就看到他晝哥的車,卻遲遲等不到人下車,躊躇地站在角落看了會兒,腳不安分地摩/擦地面,像是緩解緊張似地。
等人下來后,他立即迎了上去,還沒說出話來,就聽到他晝哥沉聲吐出兩個字。
「走吧。」
卓明樹從他的神情看到了憤恨。
第一次。
他愣了幾秒,隨後沉默地跟著杭晝走進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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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來解決歷史遺留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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