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高考那天,」謝識一邊走,一邊無意識地往徐初檐身邊靠,「因為一些原因,我沒有參加考試。」
聞言徐初檐點點頭,安靜地聽他說話。
兩個人走在離醫院不遠的橋上,謝識扶著旁邊的欄杆,起風之後他冷靜了一些,只是回憶往事的時候臉色還有些蒼白。
他再過幾年就已經是三十歲的光景,經歷了不少的事情,按理說對所有的事都會拿得起放得下。他拿得起、放得下,知道什麼是自己應得的,什麼是最終會失去的,所以他在面對徐初檐的時候無法真正的坦誠。
可是到了現在,他回想起以前的時候,心裡還是又疼又痛,他想要抓住稻草,試圖這樣緩解自己的痛苦。
他停下腳步靠在旁邊的欄杆上,「那天我剛準備從家裡趕去考場,就聽見醫院裡打來的電話,說我爸......去世了。」
徐初檐面色一凝,看著謝識。他之前隱隱地覺得謝識的變化和他父親的死有關係,但沒想到這個意外來臨得這麼早。
「我當時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門口全是血。滿走廊全是血腥味,」謝識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的車輛疾馳而過,繼續說:「我爸是因為醫鬧去世的,當時我媽的病人死在手術台上,那幫人是沖著我媽來的,我爸幫她擋了。被捅了好幾刀,明明是在醫院,連推進手術室搶救都沒來得及。」
他說著說著就有些脫力,撐住自己沒順著護欄滑下去。其實過了這麼長時間,再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謝識覺得自己會很平靜,甚至自己不刻意去想的話,有些事情可能因為歲月而變淡痕迹。
只是今天徐初檐背後被劃了一刀之後,那種熟悉的恐懼感馬上泛上胸口,失去親人的痛苦除舊布新一樣重現。
夜風蕭瑟,還帶著些透骨的寒冷,徐初檐只見過謝識的爸爸幾面,在他印象中是一個和煦的男人,笑起來如沐春風,就算是後來謝識早戀問題被全校知道后,他也保持冷靜處理的態度。這樣一個愛護妻子,教育方法得當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
他忽然想到費芳那隻像是受了傷之後不停顫抖的手,說:「你媽媽......」
「那天不僅我爸爸去世了,我媽也被傷了手,一輩子沒辦法上手術台。」說出來之後,謝識反而平靜了很多。
這些往事的慘烈程度完全超乎了徐初檐的想象,不到幾分鐘的談話里,像是汲取了極其沉重的信息。他深吸一口氣,攬過謝識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
當時才剛滿十八歲的謝識就經歷了生父去世、母親重傷的噩夢,他沒有辦法用一句輕飄飄的「沒事」,就讓他放下布滿了腦海里好幾年的陰影。
謝識轉過頭看著他,扯出一絲笑出來說:「沒事。」
「所以後來,你復讀了。」徐初檐想起今天在飯桌上說認識謝識的男人,猜測道。
謝識應了一聲,對於自己的經歷全部都一筆帶過,簡單的說了之後復讀一年考上大學,最後出國做交換生的過往。
短短几句話全部概括過去,徐初檐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八年前認識的謝識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大少爺,連走路的時候都懶懶散散。
可是後來重逢的時候,他看到後台的謝識對著大明星弓著腰,一身濕淋淋的也不換衣服,一個人站在場館外面吹冷風,整個人都凍得有些發抖。
他心裡有些懊惱,如果當初他沒有因為謝識的不告而別而將這段感情割捨,那麼在謝識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應該是自己陪在身邊。
說完這一切,謝識像是卸下了壓在心裡很多年的擔子,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傾訴過這些事情,就算是之後在娛樂圈裡屢屢碰壁,他也從來沒有和母親說過這一切。
他轉過身雙臂搭在欄杆上,沉下身子將下巴靠在胳膊上,江面波光粼粼,對面的城市光怪陸離。他微微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徐初檐則背對著站在旁邊,橋邊時不時走過幾個穿著藍白校服的高中生。他們騎自行車打著鈴,聊到了什麼高興的話題發出哈哈大笑,有幾個學生走過的時候都對依靠著欄杆的兩人傳來好奇的目光。
兩個男同學走過,一個明媚一個深沉,就像是當年在傘下兩個並肩走過的少年。
「走吧,」謝識吹了一會兒風,說道。畢竟兩個人身份特殊,要是被認出來就不好了。
徐初檐卻沒動,一行學生走過去,橋邊又安靜下來。他側過臉看著謝識,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怕自己戳到謝識的傷心事。
見他一副糾結的模樣,謝識覺得有些好笑,「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其實到這個時候,徐初檐明明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卻又覺得有什麼事隱隱地埋在這一條線里。他將這個事情串聯起來,低聲問道:「那你後來上大學,去了哪所學校?」
今天因為突發的這個狀況,謝識很久沒有傾訴的煩悶一下子全部抒發出來,但是聽到徐初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顯然有所遲疑。
當年他和徐初檐相約一起上A大,但最後因為意外而爽約,等到他復讀了一年之後,他明明夠上了A大的分數線,卻上了比A大差遠了的B大。
不僅僅是因為獎學金的優待,還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徐初檐。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如實回答:「B大,後來去了美國留學。」
像是驗證了什麼事情,徐初檐點點頭,那一刻他心中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八年前他在學校門口等到深夜也沒有等到這個人,一直以來他是帶著對謝識的失望度過的。他以為當時這一段被所有不認可的感情,最終被謝識的妥協畫上了句號。
卻沒曾想謝識在那一段時間裡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他有些懊悔,如果自己能夠早出現幾年,謝識也能夠少受幾年苦。
謝識看著前方,當然沒有注意到旁邊人情緒上的變化,「你說我現在這樣,我爸在天上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啊?」
以前他是優等生,是老師同學眼中前途無量的人,開朗陽光,明明有繁花似錦的未來,現在卻變得敏感軟弱,事業上也是一敗塗地。
他話音落了,徐初檐覺得驚訝。明明經歷了那麼多的天災人禍,這個傻子竟然還覺得是自己軟弱無能。
「我不知道你父親在天上會想什麼,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覺得你沒用。」徐初檐想了一會兒,說:「而且在我看來,你很勇敢。你不用在任何方面證明你的價值,因為在很多人眼裡,你本身就是一種價值。」
埋在心裡這麼多年的心結最終被徐初檐勘破,謝識轉過頭和徐初檐對視。這麼長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所要追求的是什麼,當初因為演員豐厚的收入而收入而進圈,卻也混的亂七八糟一敗塗地。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是他知道是一回事,有人看著自己,對自己說自己有價值,又是另外一回事。
謝識點點頭,時間越來越晚,橋上已經只剩下幾輛車經過,他被風吹得有些冷,於是緊了緊外套說:「走吧,不早了。」
「等一下。」徐初檐抓住他的胳膊,欲言又止的說。
之前謝識想走的時候徐初檐就拉住了自己,像是有很多話想說。謝識聞言疑惑地又重新靠回欄杆上,看著徐初檐。
「我還有問題想要問你,」徐初檐說完之後又覺得不對,「我有話要和你說。」
謝識點點頭,今天已經說了很多心裡話,就算徐初檐想要知道更多他好像也有心情一一解答。
「算了,」徐初檐搖搖頭,看著謝識:「我不問了,也不說了。」
他看著謝識,看著對方身後波光瀲灧的江水,以及江對岸繁華的城市。徐初檐良久之後緩緩開口:「這麼多年以來,我經歷了很多,從一無所有現在的影帝,這個圈子裡別人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我都經歷了一次。」
謝識聽到這些,才慢慢反應過來,徐初檐要說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默不作聲地,他看著徐初檐,好像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些暗示。
「如果你想繼續在演藝圈裡發展,我可以幫助你,至少我可以讓你少走一些彎路。」徐初檐說到這裡有覺得自己像是經紀人發言,他停頓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把結婚證一直用到老。」
謝識微微睜大眼睛,靠在欄杆上的手顫動了一瞬,他沒有見過有誰表白會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上。
不過他們彼此之間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些,早在八年之前,他們就已經不顧旁人的看法,轟轟烈烈的在一起。若是放在古代,就已經算是私定終身了。
徐初檐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的話有些唐突,解釋道:「我們可以把證件保留著,你要是想要離婚,我會尊重你的想法。」
平時在聚光燈前從容不迫的影帝,現在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竟然像是十七/八歲的小男生。
謝識忽然想到在八年之前,那個在復讀高三之後,每一次在夜晚里看著畢業照的自己。還有在徐初檐的手機里,他這麼多年以來單方面發給自己的消息。
如今想來,他們都犯了相同的錯誤。在彼此的生活里,他們能夠獨當一面、能夠面對痛苦勇敢面對,但是在愛情里,他們都是膽怯懦弱的,因此他們彼此錯過了這麼多年。
見他良久沒有回答,徐初檐輕聲說:「可以嗎?我們......重新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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