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夫人的威風
水銀斂了斂雙目。
罷了,終不是久住之地,且許多的事,自己也是做得來的,如今這般也好,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在眼光瞎晃,正合了自己喜靜的性子。
紅柳注意到自家小姐的神情,咬了咬唇角。
今日午後,院子里的下人除了自己和沙棘,便都被調走了。
後院管事的婆子說借去別處用用,這一借,便再沒還回來。
想必,不到老爺來信之時,這院中,也就不會再有其他的人來了吧?
沒關係,伺候小姐,有自己和沙棘就夠了。還省得被有心人安排下手腳,平白惹了自家小姐的不自在。
想到這兒,紅柳心內嘆氣。
唉,還是在山上好啊,自由自在的。哪像是在這裡,整日里被那些禮數拘得人根本就透不過氣來。
想想在山上的小姐,那時候一天天的也不知有多快活。
可自打來了都城、進了這府邸,眼見得一日就漸比一日消沉、一日也漸比一日清瘦。
水銀不知紅柳在想些什麼,她在感受著、四周夜影幢幢中,那無孔不入地、透過各種孔隙往人的身體里鑽的寒風。
好在這些對於她來說,也沒什麼不適,她只是覺得心情有些煩悶。
自幼在山中長大的她,數過十年那兒的寒冬,不曾感覺寒冷,只覺白雪鎧鎧、銀裝素裹、喜其景色如畫、美不勝收。
而現在,看著這映染了黑夜的白雪,除了讓自己心中更增添了幾分厭煩之外,竟再覺不出半點美意了。
她目視著前方,無論情緒怎樣,腳下始終穩穩噹噹一步、一步地走著。
身後,飄飄搖搖的燈燭,將她的身影拉得扭曲,變長。
待行至上院,門廊下的打簾丫頭凍得瑟瑟發抖地、正在不停地跺著腳。
一眼看見迤邐而來的水銀,急忙便掀起厚重的門帘,大聲通報道:「大小姐來了!」
一邊緊貼著門框,感受著屋裡透出來的熱乎氣兒,一邊僵硬著笑容給水銀行禮。
「大小姐,您可來了,老夫人、夫人都等著急了,您快些進去吧。」
水銀微微朝著小丫環點點頭,稍稍站定,頓了頓腳,將鞋面和腳底的雪泥頓去一些,便抬腳進屋。
剛跨過高高的門檻,就被屋裡的熱氣正正撲了一臉。
她停住腳步,掏出手爐遞給紅柳,再由著紅柳幫自己解下大氅。
淡淡地掃了眼屋內,才微收下頜,挺直脊背,八風不動地輕移蓮步,行至堂中,朝著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老夫人揖手行禮。
(當下時代,非特殊場合、特殊人物,一般都為抱拳揖手禮。)
「拜見祖母,祖母萬安。」
「嗯,起來吧。」
老夫人微微掀了掀眼帘,淡淡地「嗯」了一聲,叫完起后又合上了雙目。
水銀知道,老夫人這是對自己來晚了一些在表示不滿。
她心中微曬,但面上的恭謹之色卻絲毫未變。
她直起身,轉個向,依次拜見過左下首坐著的二叔、三叔、和小叔,以及右下首的母親、二嬸和三嬸。
和表弟、表妹們一一打過招呼,才移動行至她母親柳氏身邊的空椅中坐下。
屋內很安靜。
每日晚,都要上演的這一出,眾人即便有再多的話,該說的、能說的也都說完了。
可誰讓老夫人就喜歡來這麼一出呢?說是人老了,瞧著一屋子滿滿當當的,心裡就高興。
因此,無論誰心裡是樂意還是不樂意,除非有事實在來不了,讓丫環、小廝通報了的,其餘都得乖乖在這個時辰來此匯聚一堂。
眼見眾人是來得齊了,老夫人身後的向嬤嬤便抬步上前,恭身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
「老夫人,人都到齊了,一個也沒缺。您看,是不是該吩咐擺膳了?」
老夫人睜開眼睛,放下撐著臉頰的手。
向嬤嬤急忙伸出胳膊,墊在老夫人放下的那隻手下,由她借著自己的力坐起。
另一邊,龔嬤嬤也趕緊側步上前,扶住老夫人的另一隻手,幫助老夫人將身體坐正。
水銀低頭瞅著鞋尖。
雪是有些大了,這一路行來,鞋面已是有些濕了。
這屋裡燒的炭盆有點兒多,顯見得鞋面上,就有絲絲縷縷的白氣在裊裊升起。
按照平日里的習慣,老夫人坐正了身子可不是想吩咐傳膳,而是要準備訓話了。
果然,就聽見她那有些尖利、而又故帶威嚴的聲音響起。
「柳氏!」
水銀的眼角餘光就瞥見,母親柳氏那隻斜坐了椅子小半邊兒的身子,微微地開始發抖。
她移開目光。
老夫人眼瞅著自己這一聲招呼,就讓那柳氏的身子嚇得有些顫抖,心裡是既滿意,又鄙夷。
滿意的是,自己終於把她調教成了個乖巧聽話的;鄙夷的是,原來世家大族出身的女人,亦不過如此。
「你那夫君、我那大兒,還是沒有書信或物事送回來嗎?」
老夫人抬手接過向嬤嬤雙手奉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接著問道。
柳氏微微搖頭,邊搖邊往下垂,眼見得腦袋都即將垂到了胸前。
「啪!」
老夫人重重一磕茶盞。
「撲通!」
柳氏已滑下座椅伏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半是凌厲、半是嫌棄的眼神,狠狠地盯著地上的柳氏,嚴厲地訓斥道:
「柳氏!你也是堂堂的一品國公夫人!我們定國公府的長房大夫人!這麼一點兒小事都處理不好!
你那夫君,月余未見半點訊息,你竟不知早日派人去尋?去探?去想法子弄清楚底細?就這樣一直擎等著?廢物一個!」
說完,嫌惡地撇開目光。
轉過頭,即換上了一副溫和慈藹的面容,對著水銀的二叔--水茂德說道:
「顯瑄啊,今日上差上得如何了?」
水家老二,水茂德,字顯瑄。
年底考校過後,本月中才升任了工部的郎中。
老夫人的第一個嫡子。定國公府的嫡次子。
這定國公府是世襲罔替的,已傳了兩代,這代的定國公就是水銀的父親水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