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閣議

第1229章 閣議

「叔大,子維,這是河槽總督潘季馴所上奏疏,你們看看吧。」

魏廣德把工部送來的奏疏,直接交到張居正手裡,讓他先看看。

萬曆四年夏,黃河決口崔鎮,黃水北流,清河口淤淀,全淮南徙,高堰湖堤大壞,淮、揚、高郵、寶應間皆為巨浸。

內閣深以為憂,而朝廷也出現了治水分歧,故而就拖不決。

河漕尚書吳桂芳議復老黃河故道,而總河都御史傅希摯欲塞決口,束水歸漕,兩人議不合。

之後吳桂芳病死任上,於是才有了張居正讓季馴以右都御史兼工部左侍郎身份代之的決定。

魏廣德把奏疏遞出去后,就徑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實際上也是在思索潘季馴奏疏的利益得失。

大明朝廷財政困窘,雖然因為鑄造全國通行的銀元和金幣,讓戶部增加了不少收益,但到目前為止,依舊只能勉強維持平衡,略有結餘的狀態。

而且,這樣的結餘也只是暫時的。

隨著西南戰事發展,現在打仗還是用的這兩年西南財賦在支撐,可是一旦用盡,最終還是需要朝廷補貼。

到那時,怕是又要出現虧空。

再有後面戰事結束后的封賞,這虧空只會更大。

因此,已經有戶部官員建議收緊宣大用於封貢的開支,嚴格控制封賞金額。

現在的俺答部,胃口越來越大。一開始每年還是十餘萬兩銀子的朝貢貿易,現在這個數字不斷增大,已經有逐漸成為朝廷負擔的跡象。

為此,朝中官員對此意見頗大。

和俺答和議,本來想的是節約開支,朝廷不用大筆投入北方邊鎮。

但是軍費變成朝貢花費,雖然朝廷也能為此增加一些物資,但賬算起來,朝廷終究還是吃虧的。

而這裡面,支持者就以江西派和山東派為主,因為這幾年下來,魏廣德身邊的人已經了解到,魏廣德其實對和議條款事先並不知情。

而在隆慶皇帝給他遞了和議條款后,魏廣德對於朝貢描述的模糊是不滿意的。

只不過,他的奏疏送回京城的時間還是晚了,得到了內閣閣臣高拱、張居正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地方上宣大總督王崇古及大同巡撫方逢時權利推動下,和議達成。

明朝與蒙古達成了對俺答汗的封王、通貢和互市的協議,但很多方面表述模糊,給了其他人很大的操作空間。

由此,戶部雖然因為鑄造通寶解決了一些財政壓力,但也只歡喜了一時,何況就被沉重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來。

潘季馴的奏疏,說白了又是要花錢,而且按照工部預計,以後每年幾乎都要往裡面砸銀子。

河工,工部雖然可以徵發徭役,但也得有個度。

這樣大肆修整河堤,工部感覺壓力山大。

畢竟,治黃已經耗費許多河工了,而且到目前為止,潘季馴的建議雖然有新意,但大家商議分析后,還是不看好他的意見。

當然,工部其實也拿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實際上,就算到了後世,既要治黃還要保運,還要保證明祖陵不失,怕也沒什麼好辦法三全其美。

「善貸,你覺得這奏疏所說,有幾分可能性?」

張居正已經看完奏疏,隨手遞給旁邊的張四維,他就直接坐到魏廣德身邊開始問起來。

「惟良奏疏,其實就是六議,塞決口以挽正河,築堤防以杜潰決,復閘壩以防外河,創滾水壩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費,寢開老黃河之議以仍利涉。

築堤,復閘,創滾水壩,工部認為河工太大。

雖然束水攻沙法甚妙,但其中也並非沒有危害.....」

魏廣德開始把江治先前所說,工部的議論全部說給張居正聽了。

果然,張居正在聽完後果后,臉色就是不斷變化。

就連旁邊的張四維都放下手裡奏疏,傾聽魏廣德的陳述,也是眉頭直皺。

「他請開老河,是否也是在考慮變通,那就是一旦黃河淤堵,就開閘老河緩解河患?」

張居正這時候倒是想到潘季馴奏疏里最後提到的一個事兒,寢開老黃河之議以仍利涉。

其實意思就是在修建黃河堤壩的時候,還要把老黃河也疏浚,意思不言而明。

「是的,他怕是也知道後果,長此以往,單靠淮水沖刷只能解決部分泥沙,並不能全部沖刷走,所以河床終究還是要淤堵的。

到時河床抬高危及周邊,所以疏浚老河道以備泄洪。」

魏廣德開口說道,「就是按他所說,黃河兩岸就要建兩道堤壩,不止要修河堤,還要在後方再修一道遙堤。」

其實,這種做法已經在後世被廣泛接受,也就是預留出行洪區。

不過,問題就是當前大明財政,支應一道河堤都有些困難,何況還是兩道。

說白了,古人其實也急功近利,就想和一個法子能夠面面俱到,解決所有問題。

所以,治水,一下子塞進來許多需要解決的難題,相互糾纏在一起。

當然,真正解決黃河水患的,貌似除了氣候變化,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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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話魏廣德可不能說。

「這次,其實說這個事兒,主要就是我們閣臣要知道有這件事兒,我已經讓江治回工部,把所有可能的結果都羅列出來,然後再由我們大家來判斷,到底該如何做。」

魏廣德開口說道。

「你支持這份奏疏?」

張居正敏銳的覺察到魏廣德態度的變化,雖然看似他說出了許多問題,但終究是從執行這個奏疏來考慮的問題。

而到最後,甚至讓工部羅列出可能出現的後果。

其實,這不過是在這些後果里做出選擇,如果有必須保的項目,那就要早作決斷。

比如明祖陵,這個事兒不小。

張居正瞬間就猜出魏廣德的打算,既然按照潘季馴的奏疏做了,可能會因為洪澤湖水位上漲危及明祖陵,那就在明祖陵附近修堤壩保護起來。

其實,張居正的猜測還是沒錯的,政治風險不能冒。

魏廣德考慮以後,覺得用淮水沖刷河道也不是不行,至少可以緩解黃河泥沙淤堵的問題。

雖然不能全部解決。

但是,地上懸河的風險也不能冒,特別是把洪澤湖變成懸湖。

明祖陵的安危,已經是可以讓他們頭上的官帽子不穩的因素。

那麼就換個法子,提前在明祖陵周圍修堤壩,把明祖陵保護起來就是了。

至於周圍百姓,這個貌似也沒什麼好辦法。

實際上,就算朝廷不治水,大河兩岸百姓始終還是在黃河水患的威脅之下。

魏廣德點點頭,張居正就沉默了。

有些東西不需要說明,他也能猜到。

張四維也很矛盾,從他臉色變化就能看出來。

怕是他沒想到,入閣不久就要面對這樣的難題。

有功勞,內閣自然是首功。

後世多說嘉靖朝嚴嵩每遇大事就搶奪下面人的功勞,其實這個說法是不對的。

功勞,首選還是內閣的領導之功,之後才是下面的執行功勞。

而相應的,沒當出了大事兒,被皇帝責罵的也是內閣閣臣,他們有領導失察的責任。

這次也是,張四維已經發覺,剛才兩人的對話,其實就是在儘力摘出內閣可能在事故后的責任。

比如先建明祖陵的堤壩,把明祖陵保護起來。

到時就算黃河水患一發不可收拾,至少明祖陵保住了,他們會被責罵但不會因此被罷官,負實際責任的還是河道官員。

只要避開要命的政治風險,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其實,惟良的這道奏疏,倒是給了我一些提示。」

不過,魏廣德忽然開口說道。

「哦,什麼提示?」

張居正好奇問道。

「堤壩之後再建遙堤,之間的空地,在洪水到來時可以行洪,雖然佔用田地,但不失為一個緩解水患的好辦法,就是花費太大了。」

魏廣德開口道。

按照潘季馴的意思,相當於加寬河堤,投入人力物力不可謂不大。

「在我看來,其實若沿黃河水道沿線,擇地做為專門的泄洪區,若平時水勢不大,自然不需要啟動。

可若水勢過大,為保堤壩和兩岸良田,可把泄洪區放開,讓河水灌入其中,分擔水流壓力。

只不過,我沒走過黃河,不知道兩岸是否有這樣的荒地可供泄洪,所以還得工部的人看看,河道附近是否有這樣的空地。」

魏廣德把先前想到的泄洪區構想說了出來,其實本質並沒有什麼新奇的,和潘季馴重開黃河故道一個意思,就是分洪。

「善,大善。」

不過,專門設置泄洪區這個事兒,在這個時代卻是第一次有人提出來,倒是讓張居正大開眼界。

「其實未必真要找荒地,只要是有合適的地段,就可以設置這樣的泄洪區。」

魏廣德口中先後說出行洪區和泄洪區的詞兒,雖然以前沒出現過,但張居正和張四維還是都能理解是個什麼意思。

既然理解用途,自然就更理解設置的重要性。

可以把水圈在一定範圍內,不至於完全無法控制。

如此,只要把泄洪區內百姓遷徙到附近就可以了。

以後就算黃河水患再起,最起碼,雖然會淹沒田地,但卻不會危及百姓的生命安全,這點就值得張居正大聲稱讚幾句了。

「善貸此法大妙,可算是保住千千萬萬兩岸百姓的生命。」

張四維也開口說道。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否真能做出來,找到合適的地方,只是我一時興起所想,還得看實際情況。

聽說黃河因為河床泥沙淤積,本就已經高出周圍地勢,我擔心到時候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泄洪。」

魏廣德急忙補充一句。

「無妨,大不了再發河工,對泄洪區也加高堤壩,就可以緩解黃河水患了。」

張居正卻無所謂道。

「朝廷財政能支持嗎?這麼大的工程,更不怕是支應不過來。」

魏廣德馬上就提醒道。

他知道,張居正應該是乍一聽到這個建議,興奮的一時忘記了其他,沒想到錢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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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魏廣德一提醒,張居正的臉色就馬上變了。

「總歸是一個法子,至於錢財,想想辦法,總能找到解決之道的。」

就在氣氛有些尷尬的時候,張四維開口緩解了氣氛。

「想想辦法.....」

魏廣德聽到這話,不由得咧咧嘴,想到了他的前輩,那位罵作奸臣的嚴嵩,遇到朝廷財政無法解決的問題,都是這樣說的。

其實,解決的法子就是拆東牆補西牆,五個蓋子努力去蓋六個瓶子,甚至更多的瓶子。

本質上,還是治標不治本。

當然,他兒子嚴世番卻是也在拚命中飽私囊,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嚴嵩卻是也在努力維持朝廷運轉。

「朝廷還是需要開源節流,虧空終究還是要爭取變成盈餘才好。

否則,遇大事兒朝廷無銀可用,終歸不是辦法。」

張居正忽然開口說道,「之前我翻看戶部上報數據,近年田畝賦稅和之前差別巨大,田畝不增反減,實在怪異......」

沒想到,張居正忽然把話題扯到清丈田畝一事上了。

魏廣德閉嘴不言,沒有多話,只是偷瞄了張四維兩眼,見他臉色怪異,似乎並不知道張居正有重新清丈天下田畝的打算。

想想也是,清丈之事關係太大,若不是張居正知道魏廣德為人,想來也不會在沒有完善章程前向魏廣德透露。

畢竟,魏廣德有多少地張居正不在,他只在乎魏廣德家的財富,多是商業所得,而非地里產出,自然就不會對清丈田畝一事有多抵觸。

而張四維和魏廣德情況類似,都是商人世家出身,自然也不會強烈反對才是。

所以,借著這次的話頭,張居正顯然是打算給張四維透個底兒,讓他知道內閣在謀劃清丈之事。

如今他已經入閣,早晚也會從兩人商議中知道此事的。

瞞不了,不如大方點告訴他。

張居正侃侃而談,把前幾朝田畝數據和今朝相比,張四維反應再遲鈍也猜出什麼原由了。

他也偷眼看了魏廣德,見他面色如常,就知道事前兩人應該有過商議。

只不過魏廣德不說話,就是在無法猜出他的態度。

但是,事兒是張居正提的,顯然始作俑者是這位首輔大人了。

「田畝之事確實蹊蹺,該查查了。」

張居正話說完后,張四維只能接了一句道。

「叔大兄,此事還是慎重為好。」

魏廣德在張四維表態后,才跟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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