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干他娘的
河陽縣城晚上並沒有宵禁這一說,入夜後,縣城幾條主街上熱鬧非凡,除了酒樓、客棧外,布莊、胭脂鋪等也都正常開門營業,還有走街串巷的小販、擺攤算命的攤子,再加上操勞忙碌了一整天的百姓,紛紛攜家帶口走上街逛上一逛,也是一種消遣。
一手將這麼一座小縣城打造成不輸一些郡府大城年節氛圍的李永塞,終於成功將林毅喝翻在了桌上,他自己也沒清醒到哪兒去,搖搖晃晃站起身,推了林毅兩下,口中呼喚道:「林將軍,林將軍?」
林毅鼾聲如雷。
李永塞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林將軍,那對姐妹還在等著將軍呢,春宵苦短,將軍怎捨得讓一對可憐的姐妹獨守空閣?」
見林毅依然毫無反應,李永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歪著身子,對始終冷眼旁觀的韓非說道:「韓大人,林將軍不勝酒力,要不下官派人先安頓好林將軍,再陪大人逛逛這河陽縣城,可好?大人久居京城,自是見慣了世間繁華,可我這河陽小縣,自有與那繁華京都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韓大人意下如何?」
韓非眯了眯眼,男人在世所求不外乎錢、權、色,他自是與色字無緣,而權之一項,一個小小的縣令自然也是不沾邊,看來所謂的風土人情,就提現在一個錢字上了。
韓非喜歡錢,很喜歡。
早在他佔山為王稱霸一方之時,就對金銀有著非同一般的熱愛,後來凈身入宮,依舊對錢財格外熱衷,閑暇時便去宮中隱蔽的殿內與其他太監賭上兩把,後來地位越來越高,甚至還在宮外暗中扶持了幾個賭坊,為他賺取錢財。
依武朝祖訓,宦官不得為官,因此對韓非來說,唯有大量的金銀錢財,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此次出兵河陽,身為監軍的韓非在其中並沒有什麼軍功油水,只是一趟陪同紈絝鍍金的無聊過程罷了,而李永塞的建議,讓視財如命的他頗為心動。
可韓非還是強壓下心頭火熱,淡淡地說道:「李大人有心了,明日一早大軍便要開拔,咱家身為監軍,豈能因私廢公?待此次剿匪成功后,若有閑暇,再見識河陽縣的風土人情不遲。」
李永塞連忙躬身奉承道:「韓大人一片拳拳之心,另下官汗顏。」
他望向鞋尖的眼眸卻是微微一凝,原本說的捉拿欽犯,在韓非口中變成的剿匪,不知是韓非口誤還是另有深意。
起身後,李永塞面色如常地安排人將林毅與韓非送去休息,自己則心神不寧地回到縣衙後院。
他坐在後院中,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石桌,仔細琢磨韓非口中那句剿匪,越想越心驚,難不成他們不是來抓人,而是來殺人的?
身為監察司密探,李永塞掌握的信息不少,他很清楚甄蒙與林毅的為人,說實話,甄蒙一家人的死活他並不是特別在意,但根據林毅的性格及行事作風,他很擔心甄家莊的村民會被牽連。
爺爺已經通知了甄家莊那位,想來甄蒙一家已經逃離,明日若大軍趕到甄家莊,卻撲了個空,那位心胸狹隘的林毅,會不會遷怒甄家莊村民?
若只是鞭打教訓一番倒是還好,可若是林毅惱羞成怒之下提刀殺人,以甄家莊那位老太爺的性格,勢必要與林毅發生衝突,此事怕是會鬧大,難以善了。
李永塞憂心忡忡地忘了一眼李二虎的房間,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打擾李二虎休息,只在心中盼望是自己多慮了。
翌日,天還未亮,一千兵馬便已整備完畢。
林毅哈欠連天地坐在馬上,睡眼惺忪。
昨日飲酒過量,半夜尿急憋醒,發現自己左右兩邊各躺著一位不著片縷,容貌俏麗的年輕女子,細看之下,兩名女子竟是孿生姐妹,身材相貌一模一樣,林大公子酒意瞬間便一掃而空,也顧不得尿急,當即提槍上馬,征戰廝殺了整個後半夜。
若不是韓非再三催促,林毅還捨不得離開那一對孿生姐妹的溫潤懷抱。
他心下打定主意,此次功成回京之時,定要將這一對姐妹花帶回相府。
他堂堂右相公子,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可孿生姐妹花可遇不可求,僅此一夜便讓他食髓知味,難以自拔。韓非忽然打斷了他的回味,在身側低聲提醒道:「將軍,該出發了。」
林毅這才回過神來,略微不滿地皺了皺眉,轉而抬頭望向面前隊列整齊的一千軍士,大手一揮:「目標甄家莊,出發!」
三百騎兵在前,七百步卒緊隨其後,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城牆上,李永塞望著大軍蜿蜒的隊列,眉頭緊皺。
大軍趕到甄家莊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林毅一路上被晨間的冷風一吹,早已精神萬分,一想到馬上就能將甄蒙這個眼中釘徹底除掉,更是躍躍欲試。
來到甄家莊村口,大軍停步不前,只見通往村內的唯一一條小路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影。
甄太康滿頭白髮,一身素白布衣,腳下踩著一雙嶄新的黑色千層底布鞋,攔在路中間閉目養神。
林毅偏頭示意,立刻便有一騎出列,行至甄太康三丈處,手中馬鞭一指甄太康,斥道:「老東西,趕緊把路讓開!敢擋朝廷大軍去路,想造反嗎?」
甄太康依舊閉目養神,置若罔聞。
那騎兵見狀,心中大怒,雙腿一夾馬腹,胯下戰馬如利箭一般躥出,三丈的距離扎眼便到。
戰馬奔至甄太康面前,馬上騎士一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釘著鐵掌的雙蹄高高揚起,沖著甄太康的頭頂重重砸下。
林毅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正要揮手命令大軍繼續前進,忽然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鬚髮皆白的甄太康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右手掌心向上,自腰間抬起,快如奔雷,重重一掌擊打在戰馬前胸之處。
只聽一聲如雷鳴般的巨響,剎那間戰馬連帶馬上騎士橫飛而出,砸在路邊一棵粗壯的大樹之上,然後跌落在地。
戰馬身軀扭成一個詭異的角度,斃命當場,而馬上騎士被則摔得七暈八素,好在戰馬替他抵擋了大部分的勁道,他方能保住一條小命。
騎士望著七竅流血的戰馬,心中一陣后怕,忙不迭連滾帶爬跑回林毅馬前,顫聲道:「將...將軍,此人修為高深,屬下...」
林毅抬手一鞭,啪的一聲抽在騎士臉上,怒斥一聲:「廢物!」
騎士不敢躲閃,只能低頭一言不發。
林毅向側後方的韓非偏過頭,韓非十分識趣地湊上前主動說道:「七品武夫,不成氣候,將軍不必過慮。」
林毅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就是一陣惱怒。
區區鄉野賤民,竟敢阻攔本將軍!
「來人!給本將軍將那不知死活的老東西格殺當場!」
話音剛落,馬上就有十餘騎越眾而出,沖著甄太康疾馳而去。
十餘騎在疾馳過程中,隊列迅速變化,形成一個弧形陣列,中間為首的騎士黑甲覆面,在距離甄太康二十丈處,將長槍平舉,鋒利的槍尖指向甄太康。
他兩側的騎士做出同樣的平舉姿勢,動作整齊劃一。
十餘騎戰馬速度越來越快,眨眼間便奔至甄太康面前,十餘桿長槍同時刺下,直指甄太康全身各大要害。
甄太康雙目圓睜,腳下重重一踏,身體從兩桿長槍的間隙滑過,雙拳同時擊打在兩名騎士胸口,那兩名騎士翻落馬背,吐血不止。
甄太康猛然轉身,躲過周圍騎士的第二槍,深吸一口氣,整條右臂陡然粗壯幾分,一臂掄在身旁一匹戰馬身上,連人帶馬砸出一丈遠。
緊接著他伸手抓住刺向自己脖頸的一桿長槍,用力一拽,將馬上騎士拽下馬背,一腳重重踏在騎士胸口,只見那名騎士噴出一口鮮血,胸口深深地凹下去一大塊,斃命當場。
甄太康手握長槍,自斜下方一槍刺出,如蛟龍出海,將一名騎士連人帶馬扎了個通透。他鬆開槍柄,隨手抓過另一桿槍,向右後方掄圓了砸去。
呼嘯的破空聲伴隨著戰馬的哀鳴與骨頭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兩匹戰馬倒地不起。
第一輪交鋒,甄太康掀翻了七名騎兵,剩餘六名騎兵被震懾地不敢上前。
林毅看在眼裡,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廢物!連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里的老東西都拿不下?」
甄太康忽然抬手,將手中長槍猛地擲向林毅。
長槍在空中旋轉,速度極快,林毅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被長槍爆頭,忽然從一旁伸出一隻手,將迅如奔雷的長槍握在手中。
槍尖距離林毅的眼睛只有不到半寸的距離。
林毅這才後知後覺,驚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險些掉下馬來。
韓非輕貓淡寫地將長槍隨手拋開,再次退回林毅側後方,雙手攏袖,冷眼旁觀。
林毅咬牙切齒地喝道:「全軍聽令,給我殺了這個老東西!誰能拿下他的人頭,本將軍賞他黃金百兩,從五品官職!」
眾將士聞言,心頭一熱,正要策馬衝殺,忽然聽到前方甄家莊傳來一陣響亮的鐘聲。
甄太康聞聲臉色巨變,豁然轉身,只見村裡浩浩蕩蕩湧出上百道人影。
全村老少爺們齊齊出動,有人手中拿著棍棒鋤頭,有人手中持著鐮刀菜刀,還有人乾脆拎著鐵鍋鐵鏟。
為首的正是甄福根。
甄太康臉色難看,怒聲道:「誰讓恁們出來的!都滾回去!」
甄福根充耳不聞,雙手握著一把鋒利的柴刀,氣勢洶洶地大踏步而來。
他身後的村民百姓同樣腳步不停,緊緊跟在他身後。
甄福根在甄太康身前站定,沉聲道:「康叔,有人欺負到咱們甄家莊頭上了,甄家莊的事,就是俺們的事,不能讓恁一個人出頭!」
甄太康黑著臉怒斥道:「胡鬧!恁們睜眼看看,對面是軍隊,是朝廷的軍隊!恁們想過後果沒有!」
甄福根咧嘴一笑:「康叔,村裡的女人和孩子都讓沖兒連夜送走了,就剩下俺們這些大老爺們,俺們不管對面是不是朝廷的軍隊,哪怕是皇帝來了,也不能欺負咱甄家莊的人!」
甄太康急了,扯著嗓子說道:「恁是豬腦子?他們來抓人,抓不到自然也就走了,恁非要把事鬧大不中?」
甄福根撇了一眼躺了一地的騎兵與戰馬,努了努嘴。
甄太康一滯,惱火道:「俺跟恁們能一樣?俺大不了跟鐵蛋兒一走了之,從此隱姓埋名,逍遙快活,省得看見恁這些沒出息的小兔崽子來氣!」
甄福根憨笑一聲,撓了撓屁股,笑道:「康叔,恁別吹牛了,全村誰都可能走,只有恁不會一走了之,這叫...這叫...周先生,這叫啥來著?」
人群中一位身穿書生長袍,鬚髮花白的儒雅老先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叫故土難離。」
甄太康看著這位在村裡教了幾十年書的老先生,苦惱道:「周先生,恁咋也跟著瞎胡鬧?恁又不是甄家莊的人,何必跟著蹚這趟渾水?」
周自升淡然一笑,搖了搖手中紙扇,輕聲說道:「康叔,我在甄家莊教書大半輩子,村裡多少人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雖不姓甄,可您若是說我是甄家莊的外人,我可不樂意了啊!」
甄太康沉默了。
他打小就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即便到了這個歲數,依然沒有改變。當初聽甄德邦講述京城官場上那些腌臢破事,他就已經怒火中燒,恨不得殺盡那些為了一己之私害死數萬百姓的王八蛋,如今知道那些混蛋居然還帶兵來到甄家莊妄圖趕盡殺絕,這讓他如何能忍。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多宰幾個大武朝的人渣,為自己那個視作親孫子的鐵蛋兒好好出上一口惡氣,如果能僥倖宰了那個領頭的紈絝,那就更完美了。
反正一切都是自己所作所為,不至於牽連整個甄家莊,誰料想這幫不讓人省心的兔崽子們全然不顧大局,這下可好,都圈進這趟渾水裡了。
如今整個甄家莊已經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面,再無任何緩轉餘地。
甄太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複雜的眼神逐漸清明堅定。
事已至此,那就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