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殺機已現(2)
油燈在水潭近處停住,那竹筒聲也停了。幾個官軍上前,對著油燈一頓亂砍。那油燈忽地拔高一丈,地下的竹筒也跟著飛起,打在一個官軍頭上,又往後退去了。那官軍一時心急,胡亂揮刀,傷了幾個同伴。混亂中大家哪裡分辨得清,只覺得那山魅十分可怕,就都擠到一起來,互相照應著防備山魅攻擊。受傷的同伴里,只要腳步稍慢的,路邊山溝里就有人從暗中伸出鉤子來,搭住他腳踝一拉,其他人便撲上去,捂嘴,按手,壓住胸腹,脖子上一掌。其中一人將其扛上肩,悄無聲息地把他運到對山樹林中。暗中人依此如法炮製,抱團的官軍很快就發現少了幾人。在他們正驚魂未定時,頭頂上又忽然下起了雨,伸手一摸,黏黏糊糊的,竟然是血。空中的油燈下落,又向人群逼近,那隆隆的竹筒聲再次響起,官軍們大駭,一鬨而散,往來路沒命地奔逃。那油燈始終不緊不慢地跟著,只是沒有了竹筒響。曠野里可聽得一個男子在唱歌,聲音凄楚,聞之竟是無限傷感。
那歌唱道:
自腹生,呀呀語,回望親人已作古。
小狗頑,仔貓虎,乳豬猶有母豬哺。
娘呀,匆匆離去又何苦!莫不是,你早知,晚景凄涼無人主。
痴兒啊,不是你娘不顧,少時看得高齡婦,
晨起升灶為兒煮,米糧不足紅薯輔;
忍飢難阻嬌子哭,勞歸無力將帚扶。
年漸長,求學去,少年揮手微笑出;
獨木橋頭眼滾珠,八仙桌上笑容無。
望星盼,對影呼,四年蹉跎把母辜。
再還鄉,悔當初,落淚發願將業舉;
母心酸,恐無娶,老來再把先夫負;
夜半借錢求大戶,膝軟腰痛躬身鞠。
三年滿,兩袋虛,五載得錢集市遇;
母眼盲,聞聲拒,跌落街頭氣吁吁;
莫欺瞎婆不識數,我自孤,只兩女,
長女許給洞庭漁,次女掌柜潭州府,
漁女猶得半年歸,商女無音不知處。
娘親啊,既嫁鄰人把兒撫,莫記舊刺自栽樹;
父已去,知錯心悔求團聚,休生分,只相顧。
世間事,苦作樂,前世冤家再世遇,觀音不渡我自悟。
風雲起,山崗卧,且作歌來悲離合,夢裡娘親歸來速。
風催枕巾快自干,雲來誤我遲接雨。
苦也,苦也!
那歌唱到後面,男子悲不自已,竟是聲聲嗚咽。
官軍正逃跑之中,其中一人問道:「鬼會哭么?」
「易都頭,會的。鬼哭狼嚎,最是恐怖!」有人答道。
「不對!」那先問的人道:「我看別人哭,叫得越慘,越是耗神;哭狠了能背過氣去。那鬼最多就是個影子,晚上才出來,影子沒有神氣,怎麼能哭得這麼凶?一定是個假鬼!或者,本來就沒有什麼山鬼,這傢伙誆大夥玩呢。」說完,他轉身往回走。其他人停在原地,遠遠地看著易都頭朝那燈火走去。
卻說甘木在山腰,看那燈去得遠了,就在地上扯了一大把草,把那裝血的木桶壁擦乾了,放在樹林里;又將麻線收了,捲成一團,才跑下山腳來,沿路去找竹筒車。那玩意兒是石閑做的,四邊是鐵架,中間並列有三條軸,軸內層是用的圓鐵塞緊老竹,固定在鐵架上,外層的竹子與內層有間隙,可以滾動,鐵架上面鋪著木板,能站人。前面兩角上各有一條繩,可控制方向,也可提起。剛才石閑一手舉燈,一手拖車,從山路上地勢高的一頭跑下,剛一停就將燈的吊線拋給甘木,自己在背光面退在後頭,將官軍看得真切,提起竹筒車就砸。那油燈內部是帶沿邊的鐵碗,和外圍下部的鐵皮貼合,外圍上部是圓鐵皮罩子,有多處打孔,提高它時點火是燈,降低時可以與鐵碗閉合滅燈,能有效減少桐油溢出。鐵碗的沿邊有孔,穿有小管,閉合時可穿出罩子對應小孔,提高時可以進風。石閑做這油燈時,原是想著要對付普通的山風,燈光不滅。
甘木將竹筒車在草叢中藏好,回頭看那關垸主六人,前面二人各牽著一匹馬走,中間二人依次在樹上解馬韁繩,將其綁在馬鞍上。關垸主帶人壓陣,各騎一馬守住山路狹窄處,不讓馬逃走。甘木不敢去招惹戰馬,又放不下心島主伯伯和志叔他們,就小跑上山,來查看動靜。
山上地坪里,蘇峙恆已經站起,楊總管上前,拍著他肩膀道:「童太師看得起你,回京后好好跟太師說。日後飛黃騰達了,還要帶挈帶挈兄弟才好。」
「我不回京。」蘇峙恆冷冷地回答。
「你這是造反!」楊總管勃然大怒,喝道:「官家的御令也敢違抗!我可以立刻斬了你!」
「我當的是上皇的差。沒有上級軍令,我不能擅離!」
「上皇退位讓給了太子!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現在太子成了官家,是大宋的當家人!來回幾千里,難道我還要回京,找上皇另取一塊金牌來嗎?天無二日,不懂嗎?」
那蘇峙恆默不作聲。
宮裡內侍上前,在楊總管耳邊尖聲說道:「死要見屍!」楊總管面色凝重,脫去外面錦衣,對蘇峙恆道:「你既然違抗禦令,我也只好領教一下你的棒法了。」身後兩個軍士抬上來一支大槍,那楊總管身形一晃,右手從旁邊軍官腰間抽出單刀,左手抓住槍桿,刀一揮,已將長槍尾砍去一截,回身奪槍在手,順便把刀遞還了原主。他這一動,竟如脫兔般快捷。蘇峙恆看了,心中也是凜然,右手握穩了手中棒,屏氣靜候。那棒長約五尺,取自山間油茶樹,極是堅硬。棒的一頭,有兩個鐵箍,嵌入棒中,與棍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