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對面相逢(2)
白衣男子將罈子一丟,踉踉蹌蹌地走到游志勛對面,跌坐在地,撫住他肩膀,眼睛緊閉,眼角滲出淚來。接著,男子又一一看向身後六個弟兄,神情悲痛,久久不已。老馬圍著七人轉圈,東拱拱,西嗅嗅,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它看向地面,目光暗淡,嘴巴無意識地在草根上拱來拱去。白衣男子看見,猛然領悟,拔出刀來,就在草地上挖坑。
楊總管從雙竹嶺來到山樑上,盯著白衣男子看了一陣,默不作聲。親兵上來,在山樑上站成一排。白衣男子眼睛陰了一下,又繼續挖。那山坳中土質疏鬆,挖了一個多時辰,白衣男子看看挖的差不多了,將排在中間的軍官移入坑中,作了三個揖,開始填土。
「不用填了,上面還要蓋一個!」楊總管叫道。
男子依言退後,轉身又去挖另一個坑。楊總管出言恐嚇,見男子無事人一般,倒先吃了一驚,心裡緊張起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甘儀笙。」
楊總管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說過這號人物,就放了一點心,說道:「你認識這些人嗎?」
「弟兄。」
白馬走過第一個洞去拱土入坑,甘儀笙凄然一笑,挖得更快了。
楊總管轉身離去,易尓善跟上來,問道:「稟都使,這人如何處置?」他現在是楊總管跟前的紅人,尤勝那些親兵。
「一個老兄弟,一匹老馬。咱們都是軍人,身死何處還未知,有沒有福氣佔個洞也未知,就不要作孽了。叫人送他一把挖鋤。都走吧。」
易尓善手一招,那些親軍跟著,都退去了。
回到雙竹嶺,易尓善喚過一個屬下官軍,吩咐他去送鋤頭,順便埋伏在山坳附近的山上,有事回來報告。易尓善睡到半夜醒來,到軍營後面去小解,經過楊總管營帳後頭,聽到他在和人密談。
楊總管道:「王兄,我知道,太師是沒指望了。但本指揮是他一手提拔的,怎能在背後插刀?」
與楊總管對談的人叫王載胄,是欽宗皇帝的親信。只聽他說道:「你還沒出東京,童貫已經被貶,只掛了個節度副使的虛銜。你心裡明鏡似的,官家不會用他,只是礙於上皇面上不好看。我給你交個底,童貫完了。你是懂的吧?那你還跟他賣命,是作死!蘇峙恆的事,牽涉甚廣。其中的秘密,除了上皇,官家也不知。官家是孝子,上皇又不是真閑著。正是臣子出力的時候。我帶人趕過來,是助你一臂之力。但你不能像童貫一樣,對官家有二心。他到底腳踏幾隻船?我現在沒興趣了。你只要告訴我,童貫背後是怎麼吩咐你的?」
易尓善微末小官,不敢與聞大事。他越聽越驚,連小解都不去了,又退了回來。他將山坳挖坑的事,坐在床沿上想了一回,總覺得哪裡不妥。廖都頭說過,縣學里有個生員甘木,學籍表上籍貫不明,父名空白。後來查到他就住在自來井山上,與幾十個逃軍是一夥的。他心裡疑惑,就走出軍營,連夜往洢溪,去尋縣尉廳廖都頭。
兩人一碰面,廖都頭將事由去報告了胖縣丞。那胖縣丞最會琢磨這些盤根錯節的事情,立刻就斷定甘儀笙不但是甘木父親,而且是這些逃軍的頭!易尓善如獲至寶,又不辭勞苦地趕回營地,去見了楊總管。
甘儀笙挖到快要天明,完成了最後一個洞。他坐在鋤頭木把上,又忍不住看向游志勛,想起年輕時一起在戰場上拼殺的種種,不禁再次流淚。
這時,山樑上的草地響起了沙沙聲,五個人影快速奔向山坳。為首的人從背後看見游志勛蹲著,另一人埋頭坐在斜對面,便跳下去抓游志勛肩頭。
甘儀笙身體往後彈開,腳尖一帶,鋤頭馬上飛向來人。那人心思都在游志勛身上,猝不及防,被鋤頭木把掃中大腿,痛得啊了一聲。
甘儀笙將拔出來的刀又插回刀鞘中,說道:「是黎庫么?」
那人正是黎庫。他養了兩天傷,實在熬不下去了,趁夜裡回到開始潛伏的地方,找回三個屬下,五人合在一起,又回到山坳來看個究竟。
雖然隔了十多年不見,彼此臉上寫滿滄桑,黎庫還是一眼認出了甘儀笙。
「屬下見過統領。」
那四人聽見,也紛紛跳下山坳,上前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