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江城下
金鼓齊鳴,嘹亮戰陣。
恍惚間,金人中軍忽然纛旗招展,巍峻雲舉。自一眾親兵近衛保護之下,宗弼精甲金鎧,戰冠熠熠,騎一匹純玄色的高頭戰馬,終於在遠處山丘之上傲然現身。
雪棠一襲朱紫大氅,隨行伴在其側,身後更有無數慕賢館人嚴陣以待,人人磨牙吮血。
二人相隔雖遠,卻皆足以認出對方。少卿周身骨節格格,抬起頭憤然緊盯宗弼,只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反觀宗弼卻始終穩如泰山,眉宇間巋然不動聲色。
雪棠神色微妙,遙向後面微微頷首。眾慕賢館人登時會意,約有半數之人齊齊掠下山丘,就此同下面金兵合為一處。
慕賢館廣納天下能人異士,可謂個個武功不俗。如今以逸待勞加入廝殺,直教眾人肩上壓力劇增。少卿怒喝如雷,當先迎頭而上,控劍將一金兵頭顱斬下,又把身軀奮力擲出,正砸向最近一名慕賢館人。
那人嘿嘿一陣冷笑,露出滿口鋼牙。腳下踏風,「嗖」的一聲與那屍首貼身而過。方欲扯開架勢立下頭功,渠料竟覺口內氣息大窒,正是少卿業已望影星奔,仗劍及抵近前。
他右手腕間翻騰,隨劍身兩側幽光搖曳,那慕賢館人頓被漫天罡氣牢籠,任憑使盡渾身解數,到頭來卻依舊形同困獸,端的無所遁形。
自覺避無可避,那慕賢館人只得硬起頭皮,雲舉兵刃迎頭直上。然眼下少卿身負廣漱青城兩方無上內力,委實堪稱空前絕後,加之更有天樞三機劍這等精絕法門相輔相成,個中來勢之奢,豈是尋常之人所能抵擋?
果然,二者身形一錯,就此高下立判。少卿手中劍光披靡,先是同那慕賢館人遞來利刃輕輕一觸,旋即較力斜崩,朔朔寒芒非但驀地將對方劍珥順勢削斷,更把下面一隻手掌連帶斬落,同那利刃一齊直墜在地。
那慕賢館人腕間一緊,瞬間陣陣鑽心劇痛傳來,險些當場閉過氣去。少卿目中噴火,不俟他稍稍回過神來,遂又劈手一掌正中在其背心。可憐此人遭這無儔一擊,五臟六腑無不碎裂崩壞,一時二目圓睜,七竅流血,又哪裡還有性命可活?
少卿長劍連縱,一時劍花翻飛,眩人雙目。抬頭再見宗弼昂然立馬,同自己不過百丈之遙,霎時遂在心中定計,今日須得擒賊擒王,便在這江夏城前為天下世人除此大患。
「顧少卿!」
見他腳下飛縱,忽在眾軍之中風馳電掣,楚夕若頓時花容失色。驚急關頭忙教何之遙繼續領人死守,自己則足間觸地,同樣朝那山丘愈發迫近。
「數月不見,楚姑娘武功倒著實大有精進!」
寒聲驟起,如堅冰刺骨。楚夕若心頭一懍,只覺身側殺意凜冽,下意識橫擬鏘天,一劍將那萬點罡風斬碎。
她扭頭一望,見是駱忠面目猙獰,一柄鋼刀自曦日下熠熠生輝,剎那業已欺身而至。
駱忠武功卓絕,縱在一眾慕賢館人中亦屬翹楚。楚夕若不敢怠慢,手腕一抖,鏘天烏光絡繹,「刷刷刷」連番數劍如虹貫日,招招俱是從前廣漱宮中不傳之秘。
駱忠權衡利弊,還是暫將刀鋒收斂。雙腿劈空向右一閃,反將左手五指盡攏,儼然又是一柄鋼刀應運而生。一旦當真打實,也同樣足可殺人奪命。
楚夕若喘息如注,手中卻無轉瞬遲疑。玉腕疾翻,「嗤嗤」連點,縷縷罡氣愈發充斥暴漲。
楚家成名百年,自號一指橫江,其門下武功威力豈容小覷?昔日楚夕若因自身內力尚淺,故而難竟全功。如今既得璇燭半生內力傍身,那也自然今非昔比。
但見其指力凜凜,不啻龍興鸞集,狂風雨驟。縱是點點余勢繚繞發散,便已將周遭無數金兵仰天擊倒,伏在地上哀聲慘叫。
駱忠久見識超群,應變自是不俗。閃轉騰挪間將四下指力悉數避過,更將手中鋼刀掠地,「呼啦啦」騰起一片飛沙走石,劈頭蓋臉驟向少女砸去。
這石礫漫天激飛,發散余勁劃過肌膚,端的不啻金針細縷一般。楚夕若口中咳嗽不迭,只覺頰間隱隱作痛。下意識向後閃退步伐,卻在匆忙間失於周全,反被身側一金兵抓住空當,挺起一戟割破左脅。霎時汩汩冒出血來。
她銀牙輕咬,嘶嘶倒吸進數口涼氣。電光火石間掌勢急發,將那金兵連人帶戟,一併打飛丈許。旋即強忍傷處劇痛,心無旁騖一劍復至,再度迫得駱忠收招斂勢,不敢輕越雷池半步。
鏘天凌厲鋒芒之下,駱忠終於老臉鐵青,漸感難以為繼。忿忿然緊盯對面這絕美少女,只恨自己先前功虧一簣,未能儘早將其除去。
二人見招拆招,又是半晌難分伯仲。陡然間,楚夕若腳下竟忽略微發晃,一條纖弱身軀自風中搖搖欲墜,大有一副將要力竭不支之兆。
駱忠二目放光,難掩狂喜過望。當下驀地提起精神,刀掌齊發並應左右,罡芒獵獵如大廈將傾。
他滿心急不可耐,渠料手中刀刃堪堪揮至中途,赫然卻見楚夕若正一臉意味深長。而隨她玉腕微旋,倏倏翻轉鏘天,自己眼中竟一片曦光大作,驟而化為十色飛眩。
至此,他恍然方知少女適才種種行徑實則儘是假裝,為的便是請君入甕,將自己一步步引入彀中。
察覺駱忠業已中計,楚夕若自是大喜過望,內力催發勢不可擋,劍氣暴漲橫絕萬仞。一道烏光裹挾寒氣,兀自咄咄懾人魂魄。
「小賤婢!我非……」
駱忠怒不可遏,實難相信似她這等世家子弟出身,竟會想出以劍刃反射陽光,用來晃人雙眼的詭異勾當。愕然關頭有心閃躲,但卻終究為時已晚。直至鏘天刺入肉中,自其胸膛洞穿而過,他臉上依舊既驚且恨,更把兩眼瞪作老大。
赤色迷離,詭譎鬱郁。少女掌心內息噴薄,教鏘天如虎添翼,又順勢一拔,滾燙熱血遂飛灑揮濺,落在她皓如凝脂似的面龐之上。
駱忠身子搖曳,直俟自行晃得幾晃,這才轟然仰天跌倒。在其眼底深處無數血絲縱橫,裡面卻已再也不見了哪怕半分活人生氣。
遠遠見駱忠身死,頓使少卿精神大振。驀地里縱聲長嘯,於千軍萬馬間不迭穿梭馳騁。
他瞬息銷形,等到自覺離宗弼業已接近,遂凝盡全力,將手中青鋒飛擲。嗚嗚鳴響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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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虎嘯,裹挾盛怒分辟蕭風。
宗弼眉宇冷峻,眼睜睜見那長劍愈發迫近,卻依舊渾然面不改色。片刻五指微攥,右手勒緊韁繩,他胯下戰馬受驚,登在咆哮嘶鳴間將兩隻前蹄騰起,奮而就此凌空一躍。
那長劍來勢雖快,終被其輕輕巧巧貼身避過。「喀」的一聲插入白地,兀自左右劇顫不已。
少卿功敗垂成,卻未有絲毫氣餒。轉手奪過身邊一兵士長槍,又將他打橫摔向人群。霎時槍尖凜凜,星芒閃耀,教左右狼藉死傷者大片。
軍陣里一名似為偏將之人,手執利刃高聲大叫,急命部下穩住局勢。少卿惱他聒噪不休,索性調轉矛頭,手中槍刃疾刺疾扎,命中人體先是微微下彎,后又被他一身無儔內力再度綳直。一時陰風慘慘,如靈蛇吐信,竟使方圓丈許之內無人敢近,端的堪稱萬夫不擋。
武學一脈,觸類旁通。此刻少卿雙手緊攥槍身,時而舞動生花,其妙無窮,乃是青城一派行雲流水的飄逸路數。時而大開大闔,如崩泰岳,轉而又作廣漱宮剛猛絕倫的萬鈞氣勢。槍隨身動,刃化無方,即便當前頭頂曦日璀璨,卻依舊宛若皓月當空,盈盈散溢料峭。
那偏將大駭,發覺少卿業已殺抵身前,忙舉臂去以刀劍相格。然少卿雙臂驟彎,槍尖竟在當空劃出一道怪異圓弧,反倒自其肩胛猝然插入。
霎時間,那偏將只覺巨力侵體,勢無可擋。整個人滯在半空,隨少卿一聲雷鳴怒喝,竟被生生挑斷一臂,就此重重猛摔在地。
「顧少俠!楚姑娘!」
少卿周身內力激蕩,正欲朝宗弼繼續奔行,忽聞背後牆上傳來柴公差大聲呼喊,要二人帶其餘楚家弟子儘快趕回城內。
他回過頭來一看,發現經眾人奮力補救,那被趙秉中炸開的缺口已然修繕完畢。即便金兵猶然源源不斷登上城牆,但好在牆上之人有險可守,形勢總算略微有所好轉。
「布乾坤四時陣!隨我接應家主他們!」
少卿心緒正自飛馳,遠處何之遙卻先大叫一聲,向身邊同門發號施令。楚家眾人齊聲唱諾,紛紛重整旗鼓,數十玄妙陣法同時發動,所到之處刀光劍影此消彼落,凡有不知死活者膽敢阻攔,無不教其身首化為異處。
這數百人乃是楚家門中最為精華所在,武功自皆極了得。沿途雖難免遭受死傷,但也總算如願以償,先同楚夕若彼此匯合,再一齊殺至少卿身邊。
如今眾人合力一處,士氣自然隨之大振。可也同樣因此深陷敵軍垓心,遭無數金兵重重四下包圍。
少卿目光一瞥,發覺己方後來趕到人中,除卻何之遙等少數武功高強者尚有一戰之力,其餘則大多疲憊不堪,傷痕纍纍,就連手中刀劍亦因經久廝殺,此刻早已卷刃。真不知自金人凌厲兵勢之下,究竟還能支撐多少時候。
遠處山丘之上,雪棠神色微妙,將當前局勢一覽無餘。不過對於適才駱忠之死,她似乎並不覺如何痛心。相較之下,反倒是跟前文鳶滿臉糾結,不由使之胸中微微泛起波瀾。
此刻少女水眸迷離,好似隱隱噙淚。其中固然有對楚家眾人滔天恨意,卻又實不免對少卿安危惴惴牽挂不已。凡此二者縈繞鬱結,剪不斷,理還亂。端的只覺每在此處多待半刻,皆是種莫大痛苦煎熬。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見女兒苦悶至斯,雪棠終還是下定決心,未與身畔宗弼作任何交流,便對背後一慕賢館人低聲吩咐數句。
那人聽罷雖甚詫異,可畢竟不敢違背主人之命。遂執禮稱是,雙腳輕點較力,飛身一躍下了山丘。
與此同時,少卿正與楚夕若率眾人馬,一路緩慢往江夏城下而去。只是此行著實舉步維艱,往往不過前後丈許之遙,便須付出己方數條性命。便在他目眥欲裂,挺槍又將一金兵刺翻之際,耳畔忽傳來那慕賢館人沉聲高呼。
「顧少俠聽真!」
「奉雪棠先生之命,有一言敬告少俠!」
察覺少卿恨恨望向自己,那人難免脊背發涼。俄頃才又回過神來,開口大叫道:「諸位皆陷死境,何益困獸之鬥?還望少俠以他們人人性命為重,勿再做此無謂頑抗!」
「先生這是何意?」
宗弼眉頭微皺,臉上略生變化。可待轉頭望見雪棠正將文鳶一隻素手攥在掌心,遂又登時恍然大悟。不滿之餘發出一記冷哼,隨後又向孫二虎微微頷首。
少卿心臟猛然一顫,見周遭金兵因適才雪棠一席話語,眼下總算略微暫緩攻勢,只將眾人團團圍住不放。而事到如今,己方猶能拿起兵刃之人,滿打滿算也不過剩下堪堪數十而已。
倘若就此而降,他們性命或可為之保全。然一旦死戰,則今日勢必無一人能得倖免。這數百人的生死存亡,竟於霎時再度壓在了自己一肩之上。
「便是降了金狗,也必會像先前幾位師兄般,遭人當眾砍去了腦袋!」
「不如同他們拼殺到死!至少還能多拉著幾個金狗到陰曹地府!」
陡然間,眾人里不知是誰憤然怒罵,聲音之大,教在場人人無不聽得清楚真切。
而他所言種種,不啻一石激起千層浪,頓使眾人群情激憤,轉而憶起當初慘死於孫二虎之手的六名同道,更紛紛言道必和金人殊死相抗到底,絕不願凌受屈膝被俘之辱。
「諸位!」
少卿兩眼放光,更受眾人決心所感,思緒可謂渀澎激蕩。
「少卿慚愧,雖不知諸位姓名。但今日既與列位同生共死,亦足可以快慰平生。」
「眼下咱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願效田橫玉碎,不作孫皓瓦全。不知列位以為如何?」
「少俠放心!」
何之遙渾身浴血,五根握劍的手指不迭縠觫發顫。卻還是一俟少卿言訖,便昂然正色道:「我等皆願追隨你與家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君不見,淺草離離銷英骨,壯士碧血灑雲間。
「好!好!」
少卿狠狠點頭不輟,見眾人皆手執兵刃,誓與金人不共戴天,竟不由眼眶發酸,險些當場落下淚來。幾度環顧四周,終於又將目光收斂,緩緩落向自己身邊之人。
「我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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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眼睜睜看你去死,可……又確已再沒有半點法子。」
楚夕若裙裾滴血,右手緊攥鏘天。兩靨雖被鮮血塵埃浸染,卻依舊難掩自身天生麗質。聞少卿語中更咽頗多,遂牽過他手來,於自己頰間輕輕撫過,隨之綻開一抹嫣然笑容。
「今日你我共赴黃泉,倘若果有來生,自當彼此復逢。」
「鐵浮屠!是鐵浮屠!」
二人十指輕握,正流連這最後一點眷戀時光。旁邊一名楚家弟子突然驚聲而呼,眼裡盡露惶恐。
少卿大驚,循他所指一望,始才看見遠處土丘之下,一隊鐵騎已於不知何時集結完畢。觀其人馬皆披重鎧,只留兩眼裸露在外。彼此之間更以鋼索連接,曦光照落,便如黑雲壓城,悚然奪人魂魄。
所謂鐵浮屠之名,眾人在先前入城的流民口中便早有耳聞。只聽說此軍乃是金兵當中最為精銳所在。因其甲胄厚重,故在戰陣之間刀斧不避,箭矢難傷。如今親眼所見,那也果真名不虛傳。
硝煙四起,血腥撲鼻。少卿氣喘吁吁,忽見身邊一匹無主戰馬經過,仰起頭來發出陣哀聲嘶鳴。
他縱身一躍,平平落在那馬背之上,將長槍穩穩端在雙手,胯下驟而較勁。那戰馬吃力,登時奮起四蹄猛向前奔,竟攜少卿疾若馳鶩,反倒向金兵戰線迎頭直進。
斜陽如血,殘照紘殥。將這一人一馬依稀交織融合,但在背後留下一片參差殘影。
如今率領鐵浮屠之人,正是剛剛領命而去的孫二虎。眼見少卿竟敢以卵擊石,渾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暗中敬佩之餘卻也下定決心,定要教他求仁得仁。當下命人吹響號角,千餘鐵騎化作墨浪席捲,又似遠山洶洶壓迫。綿延不絕遮天蔽日,滾滾兵鋒所指,便只有前方少卿單人獨騎。
「先生在天有靈,少卿同您相見之期,看來總已為時未遠。」
「鳶兒,他剛剛所說的……那又究竟乃是什麼?」
雪棠十指微蜷,面對楚夕若等同樣隨之發起反攻,卻唯獨對少卿最後一席呢喃倍感奇疑。身形稍側來問文鳶,竟見她早已潸然淚下,兀自小聲啜泣嗚咽。
「他說……要到天上去尋璇燭師伯。」
文鳶內力精絕,故即便同少卿相去甚遠,卻依舊能將其所言聽得清楚無疑。
她嬌軀輕顫,頰間幾欲滴血。本來因不忍見少卿死於非命,故而極力別過頭去,可到頭來卻又實在難抑心底關切,一雙杏眼湛湛撲簌,緊盯下面戰陣之間。
捫心自問,倘若早知今日種種,則當初在江陵之時,自己又是否該袖手旁觀,任少卿獨自死在那長林之中?
「到天上去尋……璇燭師伯?」
雪棠勃然色變,好似失魂落魄。良久才顫巍巍將這話重複一遍,遍看其人眉宇,又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算無遺算的從容不迫?
「先生既是累了,不妨便回營中歇息。」
宗弼冷眼旁觀,將她這副魂不守舍盡收眼底。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又向旁邊隨從使個眼色。
雪棠面色慘白,卻只連連推說不必。為防他一味堅持,更深深吸進口氣,總算略微鎮定下來,不再於馬上顯得搖搖欲墜。
金鼓振天,響徹江畔!
便在少卿已同敵軍相隔不盈十丈關頭,東邊山坡背後忽然傳來隆隆異響。眾人心頭一懍,紛紛轉頭遙望,只見彼處天際之下,先是一點精光躍然浮動,似錦鱗璀璨,煒煒晃人雙目。
旋即,一排挺拔人影驟自坡上現身。旌旗獵獵,臨風漫卷,人如猛虎,馬似蛟龍。眨眼排滿山崗,手中槍刃之上,咄咄殺意徘徊。
自那眾軍頭前,一少年將軍銀盔白馬,昂首提刀,觀之恍若天神一般。
他左手援轡,英姿勃勃,驀地振臂一呼,就此縱身直進。身後一眾袍澤見狀,同樣狂飆策馬飛馳而下。頃刻之間,頓教萬馬奔騰,一片鏗鏘頓挫。
刀山劍林,鋼筋鐵骨,挾萬鈞雷霆席捲飛瀉,湯湯勢不可擋!
「大哥!」
眾騎兵居高臨下,轉瞬及至眼前。少卿目光如炬,即刻認出當先那銀甲將軍倒也並非旁人,赫然正是自己的結義兄長杜衡。
他嘴唇劇顫,幾乎難以自持。大喜關頭自那馬上飛蹬,如鬼魅般掠進金人軍陣。雙手將長槍一丟,臂膀振開形同翼展,敵兵連人帶甲二三百斤,竟被他接二連三扯落墜馬,又被後續之人生生踩踏致死。
鐵浮屠雖堅不可摧,但向來專為正面破陣之用。加之馬與馬間又以鐵索連環,調轉機動著實大為不便。而今杜衡率輕騎自側面殺出,一時反倒攻其不備。更兼宋軍人人手持鉤鐮鐵槍,專攻馬蹄上方甲胄不及防護部位,往往只需將其中一騎拖倒,其餘一排之人便會遭此連累,同樣隨之摔落馬下。不消片刻之間,竟教當前局勢為之大變。
「殿下。」
雪棠催馬上前,已自適才變故中緩緩回過神來。舉鞭一指那山崗背後煙塵瀰漫,眉頭微蹙,沉聲規勸道:「敵在暗處恐有埋伏,不如暫且罷兵,以俟將來徐徐圖之。」
宗弼面如寒鐵,見宋軍騎兵在本方陣中穿梭縱橫,如入無人之境,心中也已漸漸萌生退意。如今既有雪棠先行開口,自己也正好順水推舟。當下傳令擊鼓鳴金,待來日再行決戰。
二人調轉馬頭,自一眾扈從簇擁下回營。及至剛剛少卿所擲長劍之處,宗弼卻忽自行駐足,舉臂將其從地上拔出,又拿在手中好生端詳片刻。
隨身後鼓聲四起,中軍纛旗後撤,金兵遂有條不紊,一同徐徐退去。杜衡有意繼續追殺,怎奈見其陣勢實則未亂,一旦貿然輕進,恐怕勝負難料。權衡利弊還是率軍前來與少卿等人匯合,兄弟二人再度相見,彼此真可謂有說不盡的歡喜。
「藍姑娘!這回可真多虧了你!」
不多時,藍天凝亦隨眾軍趕到近前。見她臉頰蒼白虛弱,兩片嘴唇亦無半分血色,自不難料此行求援必定頗為坎坷。面對少卿踉蹌腳步趕來言謝,她亦只是在馬上微微頷首,除此之外並無它言。
杜衡一聲令下,自有同行宋軍救治傷患,清掃戰場。待轉眼來到城中,賀庭蘭也已率柴公差等奔下牆來,見兩位結義兄弟皆安然無恙,不由教熱淚驀地濕了眼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