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洛陽 第三十三章 其實窮也有窮的辦法
劉榮根本沒想到陳瞻直接承認自己也沒有辦法。
一時間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當即愣在當場:「可是烏桓,不過是東胡遺族而已,如此蕞爾小國也敢……」
陳瞻嘆了口氣安慰道:「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后棄慢書之詬,方之於今,何者為甚?」
本來劉榮聽了陳瞻的分析,自然也知道了自己的漏洞,但到底年少氣盛,原以為陳瞻定也有一番高論,到時候他也能「友好討論」一番,看看能不能幫幫對方「查漏補缺」。
誰知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陳瞻壓根沒說自己的方法。
而且什麼叫「才智平庸」?你陳瞻也好意思說自己「才智平庸」?
均等曰平,無所作為曰雍,這兩條哪個與你沾邊啦?你要算是平庸之人,那我算什麼?人間湊數嗎?
一時間劉榮無話可說,便順手拿起邊上的茶水壓壓心中的火氣。
茶水已經涼了,劉榮喝了一口,被凍了一個激靈,劉榮藉此整理了自己混亂的思路,對著陳瞻質疑道:
「真的沒有了嗎?不能明面上調兵,所以你之前在問會上故意提及「封侯」二字,暗示今年北邊鮮卑可能會反,引導人去北境實則是……可是他們自己未經軍政,不通後勤調度,如何能……」
陳瞻嘆了一口氣道:「唉,沒有辦法呀,太窮了,國庫空虛,朝中各方又盤根錯節,想要多刨出一口吃的來,必定要讓一些人少吃一口。
全國上下都指著年終分這口飯呢。
這裡面的水|太深,我勢單力薄,就是全身上下一百來斤全都扔到這潭水裡,怕也翻不起一個浪花。
我讓這些膏粱子弟加入進來,並不指望他們能「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只是想將他們與邊防的利益綁定。
這樣他們在朝中的家人,就算不為其子嗣爭取到政策、物資的傾斜,讓邊防將士不至困厄於饑寒之苦,也不會那麼強烈地反對邊防政策。
這樣他們動動筆,從手指縫裡漏出些糧米來,但願邊關將士也能好過一些吧。」
「所以我也是……」劉榮瞪大了眼睛,看著陳瞻問道。
陳瞻移開了視線不和劉榮對視,也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哀嘆一聲:「啊,悲哀啊!而且我更怕的是「上醫治未病」。」
「上醫治未病,這是什麼意思?」劉榮發問。
「所謂「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可是上醫者難做啊。劉兄可知《史記·鶡冠子》一篇中,魏文王與扁鵲的對話?」
又問到了劉榮的得意領域,劉榮不假思索,直接說出《史記·鶡冠子》的原文:「魏文王問扁鵲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魏文王曰:「可得聞邪?」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鑱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閑而名出聞於諸侯。」」
「是啊,沒看到癥狀之前,你說人家病入膏肓,讓人家吃苦藥,人家自然不信,還會嫌你多事,自然就諱疾忌醫了。」
「所以陳兄想說我們想要獲得支持很難?」聽得陳瞻如此說,劉榮倒是明白了,但是心中也腹誹道,所謂上醫就是指你自己吧,行行行,我知道你厲害。
誰知陳瞻搖了搖頭:「不止如此,我是怕有人想要『出聞於諸侯』故而不想『治未病』,而想把『疥癬之疾』拖成『心腹大患』啊。我們兩個不通軍事的書生,都能看出豐歉年和邊患的關係,那些浸淫兵事幾十年的人會不通此道?我看他們是心知肚明!」
『搞政治的心都臟』今天晚上受到的打擊太多了,劉榮顫顫巍巍地端起茶碗想喝一口壓壓驚,卻發現茶杯里的水已經喝完了。
劉榮咽了口吐沫:「所以陳兄想說,有人故意放縱邊郡空虛至此,到時候邊患一起,好挽狂瀾於既倒,貪下潑天之功?那人命呢……」
陳瞻拿起一旁爐火上溫著的茶水,給自己和劉榮各倒了一杯。
接著自己端起一杯,撇了撇水面的茶沫喝了一口:「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
水霧升騰,儘管近在咫尺,但是劉榮也看不清陳瞻臉上的表情,只聽陳瞻繼續以那種聽不出感情的聲音敘述道:
、「不過現在不用擔心這一點了,我先點出這一點,便是搶了他們『上醫』的職位,不管是烏桓也好,鮮卑也好,他們要是放任事情敗壞下去,成全的卻是我的名聲,如此白白便宜我,不如見好就收,這點帳他們還是算的過來的。」
『城裡真可怕,我想回農村』劉榮默默地和陳瞻挪出了一點距離,在他看來,想做『下醫』的那些人可怕,能猜出他們的心理,還面不改色淡定道出的陳瞻也不是什麼純潔小白花!
陳瞻的聲音仍然古井無波,彷彿說的不是自己的事:「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那些做局的人肯定恨死我了吧。」
看不到希望,劉榮心情有些委頓,卻聽陳瞻話鋒一轉:「罷了,不說這些傷心事了,現在事情總歸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你不是想去北境,親自去防著烏桓嗎?新任的中山太守李珩李以澤是我之前的戰友,我走之前就旁敲側擊地和他講過烏桓的事,他已經暗中派人調查去了,只是不知現在結果如何。」
陳瞻的手敲擊著桌面,過了一會他似乎想清楚了什麼,最終下了決心:「罷了,他這人還算靠譜,又熟悉當地情況,可能能看出什麼,我給你寫一封信,你帶著去找他,他可能會有辦法。」
劉榮連忙點頭,陳瞻揶揄道:「當然若是令尊有其他門路,劉公子不稀罕,就當這是廢紙一張。」
劉榮聽聞此言彷彿炸毛的貓咪一般漲紅了臉,對著陳瞻毫無威懾力地「怒目相向」,經此一鬧剛才花廳里壓抑的氣氛倒是一掃而空。
其實陳瞻對於烏桓一事也不是毫無對策,只不過他還不清楚自己的軍事水平,害怕胡亂做出決策,書生用兵,累及將士,所以未曾對外人說過。
在陳瞻看來,以大雍的財政情況根本支撐不起一場曠日持久規模浩大的對外戰爭,同時也無法防住烏桓進犯的腳步,所以大雍和烏桓之間必有一戰,但規模不會太大。
當然烏桓國力更弱,又有所求於大雍(需要生活用品),所以此戰不論勝負,最後又會回到互市和每年的封賞的談判桌上。
現在陳瞻能想到的最節約方法就是:將附逆行為定性為一部分烏桓的別有用心者的叛亂行為。
接著利用大雍天然的文化碾壓,拉攏內附歸化的南烏桓親漢的首領,利用對方的皈依者狂熱收為帶|路黨,在邊境打一場大勝。
然後立馬談判,讓對方交出叛賊首級平息皇帝的怒火,接著互市經濟控制,繼續用烏桓對付鮮卑,大雍則趁機積蓄力量,解決國內矛盾,等國內發展起來便可永訣後患了。
因為劉榮不懂行,所以儘管陳瞻有把握辯贏劉榮,他也沒有和劉榮說這話。
他們都不清楚邊境現在的情形,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們現在的紙上談兵,只是互相不服氣罷了,辯論贏了又如何,只不過是是浪費時間扯淡罷了。
不過之前在廣川,他看過李珩調兵,鼓動人心都有一套,而且還有家裡帶來的老兵,甚至包含中級將領。
這應該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認識的人中,唯一知兵又對烏桓情況有一定了解的(陳伯是老兵,但是職位太低,戰略問題問也沒用,之前陳瞻之和他交流的是戰術問題,所以當時陳伯可以用士兵的作戰經驗回答。),所以陳瞻準備在自己給李珩的信里夾帶私貨,說說自己對烏桓的理解。
反正說錯了也不會帶偏對方,李珩就當看個笑話,一曬而過,他頂多丟點面子,不會造成巨大軍事失誤。
而若是裡面有一二點能夠拋磚引玉,給對方一點靈感,那他改變的歷史可就大了,到時候功德可就大大滴有啊。
對於這種失敗了丟點面子,成功了好處多多的計劃,那還有什麼說的?面子一塊錢幾斤?這都不重要的!
於是陳瞻搖了搖鈴,讓僕役送來了筆墨紙硯,捉過一張信紙沾了點墨水就開始寫信。
「李兄台鑒:
自廣川一別已有月余,憶當時把袂並肩,至今在目,久不通函,至以為念。
劉君名榮字子裕,劉司徒子也,不欲借父祖餘蔭,志於投軍報國,少有才名,或可助君草檄,分案牘之勞。
另烏桓一事,今冬或有一戰,兄處於北境,在下甚念。此事在下亦有幾點淺見,附於紙后。若能拋磚引玉,或博君一粲,當不勝榮幸。若有錯漏之處,萬望李兄不吝賜教,以匡不逮,無任感激。
草率書此,祈恕不恭,
時局多故,至希為國自珍。
南陽陳瞻再拜頓首。」
畢竟之前才共事一月,感情未必有多深,說要陳瞻開頭先扯了一段並肩作戰的情誼才開始請託。
陳瞻寫完一張紙放在一旁晾著,一邊又抽出另一張紙,將剛剛對於烏桓的幾點猜測和對策一一寫上,又加了點挑撥離間,收買二鬼子的小貼士,這才停筆,吹了吹未乾的墨跡,將信紙折了幾折塞進信封里,對著劉榮說道:「如此,還麻煩劉君了。」
傳信也是為了劉榮自己,所以劉榮也不推脫,當即應下,接了信便告辭離去。
-----人物小傳.劉榮-----
「劉榮字子裕,故司徒劉放子也。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而數有恣言,人皆懷忿。放聞之大怒,逐之走,然榮乃從容求筆札,須臾立成《鸚鵡賦》,以書胸中之憤,辭義可觀。放大怒而去,后三月,辭以教子無方,上不準,三辭掛印而去。
(劉榮)后感於陳丞相《白馬篇》,乃感危言激論於國於家無益。於是更疏巾單衣,投筆從戎,遠赴幽冀邊境,言「吾從班定遠!」。
……十七年,會烏桓叛,榮從世祖率所領追討叛胡有功,遷騎都尉。
……十九年,叛胡復寇,多所殺略。榮追擊戰於漁陽,虜遂大敗,棄妻子逾塞走,悉得其所略男女。每聞有警,榮輒厲色憤怒,如赴仇敵,望塵奔逐,或繼之以夜戰。虜識榮聲,憚其勇,莫敢抗犯。」
——《雍史.寧(縣)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