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洛陽 第三十四章 廿年一夢

風起洛陽 第三十四章 廿年一夢

劉榮走了,帶著陳瞻的信。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陳瞻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明明知道放任北疆不管的嚴重後果,但是自己畢竟人微言輕。

在邊境真的出現嚴重後果之前,朝中公卿們是不會願意因為自己的一家之言,花費巨量錢糧的。

他也不知道讓劉榮去北境能起到多大作用。

但是在自己用用力量之前,再多想也只是徒增煩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吧……

有這個精力惋惜,還不如多花點力氣讓自己變強呢。

還是要怪自己太弱啊!

陳瞻搖了搖頭,將雜念趕出腦海,步入書房。

但此時雖已入了夜,對陳瞻一個現代人來說,入睡還為時尚早,於是陳瞻便點了燭火去書房。

還有月余便要發生熒惑守心了,陳瞻準備了解一下這個時代的數學水平,然後據此針對性地寫好解說辭。

否則到時候技術太過超前,朝中搞天文的官吏們沒有一個人能聽懂,或者數學工具不被認可,可就尷尬了。

不過既已有了自家的藏書,陳瞻也不會再花冤枉錢從系統買。

令陳瞻驚訝的是,書房中不僅有儒家的經典,算學類書籍竟然十分齊全,竟也分門別類單獨整理出了滿滿一個書架。

這在經學傳家的陳家是十分難得的。

陳瞻拿著燈籠一個一個地照過去,最終目光停在了一本《九章算術》上。

《九章算術》成書於大雍初年,是成書年代最接當下的一本系統的數學專著。

陳瞻打算先通過它,大致了解一下大雍現在的數學水平。

書櫃有些高,陳瞻懶得拿梯子,只把燈籠放遠,然後踮起腳去夠擺放在書架上層的《九章算術》。

書架塞得太滿,抽出《九章算術》的同時,旁邊的一本書也被帶了出來,就直挺挺地砸在了陳瞻的頭上。

陳瞻撿起一看,發現那封面上沒有書名。

打開仔細一看,發現卻是一本筆記。

開篇記的是一些經史子集,文章詩賦,從文中出現的時間,和作者的口吻來看,這本筆記應該是陳父留下的。

果然是人不文青惘少年啊。

想不到作為富商的老爹,在年輕時還有如此風雅的一面,陳瞻微微一笑,繼續看了下去。

然而,翻了幾十頁,後面筆記卻越發雜亂了起來。

就內容來看,經學和詩詞歌賦的讀書筆記少了,時政雜談越發多了起來。

且多有牢騷之語,字跡也越來越潦草。

陳瞻借著昏黃的燭光只能依稀辨認出一部分。

看來陳父也對朝局很不滿呢。

陳瞻有些困了,想吹吹冷風清醒清醒,遂打開窗戶。

他迷迷糊糊間看向窗外天上翻湧的雲氣,看來要下雨了呢。

太困了,陳瞻不知何時竟然撐著腦袋睡著了。

……二十年前……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老天爺終於要下雨了!這下秧苗不用全旱死了!」洛陽上空烏雲匯聚,然而百姓卻一片歡騰。

烏雲還在匯聚,風也起了,接著一道閃電滑破蒼穹。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越來越多的人從屋中出來,仰頭看著天上的烏雲。

然而幾聲雷鳴過後,烏雲卻漸漸散去,並無一滴雨水落在久旱的大地上。

剛剛或者跪地感謝老天,或手舞足蹈的人們的希望落了空。

一時之間眾生百態,有以頭搶地者,有嚎哭無主者,有聚眾跪拜於地,以求神明饒恕者。

更多的人麻木地盯著下不出一滴雨的天空,欲哭無淚。

「怎會如此啊!還有一月就能收糧了!」一人頹然坐在地上,眼中流下兩行清淚。

「賊老天,已經三月無雨了,我日日擔水才保下這一塊田地,可是現在河流也乾涸了,再上哪再去找水呢?」一人捶胸頓足怒罵道。

「住口!正是你這樣的人不敬老天,才惹得老天發怒,降下旱災。」一名老者憤怒地用拐杖敲擊著地面,聞得此言作勢欲打。

「老天爺不給人活路啊!糧價已然上漲了,我等一百來斤就是全榨乾又能賣幾斤米!若是今年的糧食再收不上來,就只能眼看著餓死了!」那名被訓斥的漢子帶著哭腔為自己辯駁。

老人舉著拐杖終究沒有打下去,而是自己跟著抹了一把眼淚。

一時間群情激憤,眼看就要爆發一場混亂。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大呼道:「數月前,我見有數十糧船駛入洛陽,城內肯定有糧!等到時候缺糧了,那些大戶肯定要漲糧價,如今我等只有趁著災情還不嚴重,糧價還沒漲上去,快些進城買糧,才有一線生機!」

一呼之下,烏合之眾彷彿找到了主心骨,那些雙眼迷茫的人也紛紛聚攏起來,向著洛陽進發。

另一邊的太學中也是群情激憤。

平時用來講學的高台上,有一名士子高聲疾呼:「諸君,三月無雨,關中大旱,百姓青黃不接,實在是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然而巨富之家平日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值此大災之時仍然人心不足,寸利必爭,囤積居奇,以刮小民之脂膏,不知在他們眼中,人命竟值幾錢歟?」

「田氏妖婦,出身商賈之家,地實寒微。然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僥一時之幸,獲夫人尊位,然德不配位,猶不內省自斂,而自包藏禍心,又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今值大災之時,竟不思賑濟,妄圖從中漁利。」

那人聲聲泣血,數落完豪強們的罪狀,又接著說道:「今日之糧價已至一石百二十錢矣!以今日事觀之,事事皆現死機,處處皆成死境,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奸商巨賈盤剝亦可以死。我輩讀書人氣憤風雲,志安社稷,當奔走呼號,以懾巨賈!」

陳瞻彷彿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這一幕幕。

即使如此初聽此話還覺得熱血沸騰。然聽至「一石百二十錢」之時,陳瞻終覺得有些奇怪。

不對啊,前幾天他才從系統買了漢書來看,尤記得那一句「歲比不登,京師谷石二百餘,邊郡四百,關東五百。」

平日的糧價一石能到七十錢,現在大旱三月才賣到一石百二十錢也沒漲多少呀?

這就算囤積居奇嗎?

畢竟,從荊州揚州這樣沒受災的州郡調糧,再加上運費大概都要百餘錢了。

大荒年賣這個價錢,也賺不了幾個錢,算是賑災了吧!

陳瞻疑惑之下向說話者看去,竟看到一張與自己七成類似的臉,一驚之下就嚇醒了。

原來他竟枕在那書上睡著了:「呼,怎麼就睡著了呢?還做了奇怪的夢,果然是太累了,可是剛剛夢見了什麼呢?算了,想不起來,不想了。」

陳瞻拍了拍自己的臉提神,繼續往下翻,然而接連有幾頁被撕掉了,故事就此中斷了幾年。

緊跟著地幾頁上,混亂的字體漸漸工整了起來,書上開始出現算式。

陳瞻定睛一瞧,赫然有幾道九章算術上的例題。

再接著翻了許久,本子上出現的就多是各地貨物價值,計算草稿了,頂多有幾篇文稿,而詩詞再沒了蹤跡。

直到整本書快要翻完,才從書頁終掉出了一張泛黃的紙張,陳瞻低頭一看,只見排頭便寫著幾個大字:《自為墓志銘》

陳瞻一愣,接著向下讀去。

「余年幼時,承歡堂上,大父以余慨然有志於天下,乃授余以詩書。余自恃其才,五歲作詩,七歲著文,漸聞於鄉里,遂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然不知唯腐朽之士以一文一詩自矜,是而固步自封,終止於此。」

「及光平中,關中旱,人皆相食,當是時也,達者不復兼濟天下,卻責窮者獨善其身。余自以潔己格物,能任天下重,以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鄙商賈之事,以其銅臭熏天。是而臨災無一策向救,唯奔走相告,欲救民困,然風塵碌碌,一事無成,終覺己之志大才疏,而皓首窮經之無益於國計民生矣。思及兒時,大父授余經典,欲進余以千秋之業,豈料余之一事無成也哉!」

「歷此事,方覺陶朱猗頓之事亦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遂誓通貨殖之學,然學算不成,學農、學圃俱不成。遂窮六親之錢囊,盡一家之積余,成一商隊,候時轉物,以窺計然術之門徑。」

「今之回首前二三十年,真如隔世。少年壯志,皆成夢幻,悠悠忽忽,蹉跎半生,一事無成,恐一旦溘先朝露,與草木同腐,遂做《西江月》二詞自敘,以警後來者: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陳瞻心中巨震,剛剛夢裡是什麼來著!

陳瞻看向筆記,結合剛剛的夢境,那看不清的雜亂筆記也能認出一些。

結合這些筆記,陳瞻不由得回憶起原身少時聽聞陳伯講起大災那年的記憶。

雖然一些瑣碎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是各種細節相互勾連。

從這些蛛絲馬跡中,陳瞻漸漸復盤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田氏,那個他曾嘲笑過的人,原來也曾意氣風發,希望以一己之力只手挽天傾!

一股陰寒從尾椎竄起,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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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亂世當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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