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

濟北國的老王后心急如焚。

劉徹初到濟北國就病倒了,老王后請來了舉國的名醫,說的都是不咸不淡的託辭,郎中們明白,給皇帝診病就象替獅子梳頭,手輕了不達效果、手重了會惹惱獅子,左右是個死,他們只好開出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藥方。好在劉徹只是車馬勞頓的風寒而已,吃了這樣的湯藥,治不好病也送不了命,倒可以趨走幾分疲乏。而讓老王后心煩的不僅僅是大漢天子病倒在濟北國,還有那個遊手好閒的劉寬。那天,就在劉寬把楚嬛丟到床榻上的那一刻,她在廳堂的門廊外聽了個真真切切,室里的聲音令她不安,濟北國雖小,小國國君佔了婢女的身子這種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兒子並不是一個色膽包天的貨色,她清楚兒子想要的不是這片刻歡愉,劉寬要的是楚嬛的終生,要的是作為濟北國王后的楚嬛,這才是她害怕的事。於是,第二天,她訓斥了劉寬,劉寬卻一改以往的溫順,進而向母親發作了:「祖宗的規矩又怎麼樣?皇帝的母親不也是……」

老王后嚇了一跳:「住口!你怎麼敢……?」

關於劉徹母親的身世,大漢朝從**到朝官都是心知肚明的。劉徹的母親王皇后本是一個家境平常的王孫夫人,不知道其中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竟然以一個民婦的身份走進了為大漢景帝劉啟徵選的秀女行列,這應該是個漢朝歷史上最為幽默的笑話吧!這個女人從秀女到王妃、再到皇后,她就這樣一路氣勢洶洶地成為了大漢權勢最高的皇太后,直到兒子親政,她都在操持著舉國的一切事務。儘管這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沒有人敢於象劉寬這樣口無遮攔,而且就在大漢孝武皇帝劉徹住在濟北王王府寢宮的這一刻!

劉寬似乎是理直氣壯的,王美人嫁給景帝時已是人婦,楚嬛卻是從小在濟北王府長大的婢女;既然婦人可以作大漢朝的皇太后,那麼處女之身的楚嬛就作不得濟北國的王后么?

幾句話說得老王后汗流浹背——雖然劉徹來到濟北國只是親戚之間的走動,但無論什麼樣的親戚都是不能拿皇帝的出身說事的。此時此刻,濟北王府上下到處都是劉徹帶來的禁軍和眼線,這個傻兒子莫非是在**山上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還是老王劉胡的靈魂附體了?

面無人色的老王后又氣又急,甚至說不出話來。劉寬拂袖而去的身影更加讓她恐慌,她跌坐在榻上,眼角的餘光看到躲在屏風後面的楚嬛時,就立時把怒氣發泄在這個丫頭身上:「楚嬛!你這個小賤人!濟北國毀在你手裡了……」

終於到了可以起身的時候,劉徹批閱了快馬送來的各種奏章和策論,忽然想起自己的車駕進入濟北國時,作為國君的劉寬曾經跪在他的面前,說上一些恭迎的辭令,而這些天來,到自己榻前奏事的只有國相,也就是說,劉寬根本沒有來過!想到這裡,胸中就有了氣,就算自己不是大漢皇權的最高首領,叔叔不辭辛勞地來在這裡,侄子沒有道理不來侍奉吧?他翻身坐起,指著一旁的宦官說:「你,去把劉寬叫來!」

從宦官出門直至劉寬趕到,劉徹在心底反覆地思考著,他甚至認為自己當時開脫劉寬是一個愚蠢的決定,侄子的避而不見,會不會是因為確實參與了淮南王與衡山王的陰謀而對自己心存畏懼呢?諸侯王的封地、錢糧以及奢華都是他的賜予,哪怕是外姓朝官,也應該對自己感激涕淋,總不會象這個畜生一樣,叔叔生病不聞不問、置之腦後吧?尤其可恨的是,劉寬這些日子不露面,並沒有去處理什麼要緊的事端,而根本就是遊山玩水,至少下人是這麼報告的。儘管如此,見到劉寬的時候,劉徹還是強忍了心中的怒氣,甚至看到劉寬發間的一縷春草時也沒有發作,反而神色和藹地問了一句:「你還在研讀《黃老》么?」

劉寬立刻疑惑起來。《黃帝》與《老子》這兩部戰國留下的典籍,教會了大漢朝臣們清靜無為,然而很多地方諸候總是把這種「無為」曲解為「不為」,但是自己的「不為」與其他諸侯們的「不為」又有所區別。「推恩令」實施以來,諸侯王們已經明白了,無論如何作為,當前的疆土不會是自己永遠的財產,早晚要被劉徹這個年輕的皇帝奪走的,所以索性「不為」了。劉寬則不然,他的慵懶和頭痛都決定了他無法為濟北國這個不小的王庭做些什麼,只能放開手去,讓國相那個看似忠謹的老頭兒來操持,反正國相是由大漢皇帝委任的,各州縣官吏的任命又是出自國相的意見,他自然不需要有所作為,而皇帝此時的問話莫非是在責備自己的不為么?

劉寬低低地應著:「是的,我一直在讀這兩部書。」

劉徹站起身來踱了幾步:「秦亡、酷法滅,高祖的立國之本就是仁孝治天下,而這仁孝么……」他指了指几上的那兩部《黃帝》、《老子》:「說是出自黃老,不過是迂腐的儒生們領了朝庭的俸祿,總要拿出一些見識來的,但是治國如盡信這些人的理論,為禍不遠。」

皇帝的口氣令劉寬凜然,「無為而治」一直是大漢開國以來歷任皇帝的宗旨,此時劉徹的語氣中滿是對「無為而治」這一理論的不屑,甚至幾乎在譏笑。當然,如果回望劉徹即位以來的路程,根本就找不到一絲「無為而治」的影子。他就象蜘蛛一樣看似「無為」地趴在精心織就的網上,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向四面八方延伸的網路,無論是哪裡有了風吹草動,皇帝的巨掌揮過,千萬鐵騎所向披麾,那一方安靜下來的時候,瀰漫著血雨腥風。

「治國不能無為!」見劉寬沒有答話,劉徹說:「一國之君怎麼可以無為?若無為,高祖打下來的江山早就歸了吳楚七國!」

劉寬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此時要提起景帝時期就被平定的「七國之亂」,七國諸侯王兵敗,崇尚「無為而治」的大漢景帝絲毫沒有手軟,吳王劉濞身首異處,楚、趙、濟南、淄川、膠西、膠東六國國君悉數結果了自己的性命。在那場戰事之前,先祖似乎早已看到了結局,才沒有響應起事,這才保全了濟北國幾代王朝。但是,叛亂給歷代濟北國國君留下了恐懼和慚愧,先祖劉志在作出這一決定時曾經動搖過,正是由於這樣的動搖,大漢皇朝長期以來一直對濟北國心存戒意,而知其根底的諸侯們對這個立場不穩的劉志一門也會嗤之以鼻,這不免令幾代濟北王有些抬不起頭來。

舊帳重提,劉寬忽然慌亂了,他苦思良久才勉強說道:「吳楚七國是劉氏同宗,原本是各安天命的,但是那袁盎實在是個蠢材,向先帝諫言削減各國封地,難免觸動了那些……那些人的利益,再加上他們對手下管束不力,所以……先帝的無為其實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當然是治國正道。」

如果說袁盎是個蠢材,那麼此時的劉寬更是蠢到家了——袁盎是文帝欣賞的人才,文帝對於袁盎可以稱得上是言聽計從,而且不止文帝,就連景帝對袁盎也寵愛有加,雖然七國之亂平定后,激起皇帝與封王矛盾的的御史大夫晁錯被殺、中郎將袁盎遇刺身亡,足以證實兩代漢皇在朝官的任用方面是不智的,但是皇朝機器如何運轉還輪不到一個年輕的封王來批評吧?劉徹非常不快,就重複了一句:「袁盎是個蠢材,蠢材!」

后一個「蠢材」語氣很重,把夢囈一般的劉寬驚醒了,他偷偷抬頭看了看劉徹,此時劉徹已經重又坐下,面無表情,大廳里一片死寂。劉徹對劉寬的回答很不滿意,他覺得無論是誰在他面前批評自己的父輩乃至祖輩,都是可殺的;愚蠢的劉寬說出這一番蠢話,根本就是在指責朝政了,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沒有參與淮南王與衡山王的謀逆,至少心中對大漢皇朝的種種舉措是不滿的,這個畜生不會真的如公孫弘的奏報那樣,在密室中策劃著要了自己的腦袋吧?

「你聽說過郭解這個人么?」劉徹決定試探。

劉寬雖然懶于思考,但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蠢材。看得出來,剛才自己隨意的應答已經令劉徹不快了,他急忙在心中檢討一番,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所在。雖然今天與皇帝的見面並不是正式的,甚至斜卧在榻上的皇帝起身時都沒有穿鞋,但此時的對話內容已經超出了叔侄之間閑敘的範疇。皇帝此時提到這位名滿天下的「關中大俠」,必然是有其深意的。劉寬整理了思緒,緩緩答道:「聽說過,那是一個踐踏法令的匹夫。」

這樣的回答已經完整地表明了立場。劉徹點點頭:「我把他殺了,滅族。」

劉寬抬起頭來,仍然緩緩地說著:「該殺。」

「一個匹夫竟敢代天行事,視我州縣官員都是擺設嗎?自命什麼遊俠,以武犯禁,自以為有一身武藝,就能在大漢的疆土上橫行。這樣的人如果不殺,早晚會成為那些叛逆手中的死士,這顆首級如果沒有丟在平定匈奴的征途上,反而被一個鄉間的匹夫拿了去,我怎麼去見列祖列宗?」劉徹象是在自言自語。

劉寬說:「匹夫么,自有匹夫性情,應該不是那麼容易收買的,但從我朝的法度計,這種自命不凡的人非殺不可。」

「不容易收買?」劉徹笑了:「你還不知道吧?連我的公孫老丞相都被殺了,就在數日前,宮門前的石階上,血還沒有洗凈。」

「哦?」劉寬吃了一驚。丞相李蔡主事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大漢朝堂最短命的官員就是丞相,今天主政天下,說不定明天就是一介布衣,對於頻繁的換相,劉寬沒有興趣,但是前任丞相公孫弘竟然是死在刺客之手,這是他沒想到的。於是他問道:「兇手落網了么?」

「當然捉到了!就是象郭解一樣的遊俠!遊俠?有了油水就丟了俠的風骨,這種人還敢自稱俠么?當年高祖拔劍斬蛇、遣囚舉事,這才叫俠,我們劉氏一門才是俠!」劉徹提高了語調:「可惜啊,立國至今,劉家的俠氣也將貽盡。劉寬,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驅使遊俠刺殺公孫丞相的就是我的王叔,淮南王劉安。」

(二)

劉新宇越來越不喜歡上班了,因為辦公室「讓他受不了的事情」越來越多。老闆是個來自南方的暴發戶,既然是暴發戶,對文字方面的要求原本不會太高,秘書一嚮應該是很輕鬆的,但是自從劉新宇接手了這攤活計,文案卻變得艱難起來,大概是老闆看準了劉新宇寫材料的天賦,大大小小的文稿都要劉新宇操刀,而且要求也愈來愈嚴格,長了不行,讀起來費牙,短了也不行,老闆意猶未盡。但無論長還是短,老闆的態度讓劉新宇接受不了,這個暴發戶會用他在鄉間的俚語和手勢來「表揚」劉新宇:「寫的什麼狗屁東西?」,這難免給劉新宇一種斯文掃地的難堪。在銷售部辦公室里,三皮會偷偷地安慰他:「兄弟,認了吧,這年頭大字不識一個的都能當老闆,象你這樣正經科班出身的,就是個打工的命。沒地方講理了,沒有你的稿子,你讓他講經濟理論和市場環境,他講個屁啊?」

這只是其一。

花花公子詹傑常常到銷售部找到他的幾個死黨聊天,幾個同樣下流的傢伙講起段子來離不開床上床下的勾當。今天一大早,詹傑滿臉得意地推開銷售部那扇玻璃門:「你們兩個賤人,昨晚我算是撞彩了。」

詹傑所說的「賤人」是指譚朝輝和夏天,這三個人分別來自不同的城市,卻有著相同的好色、相同的無恥和相同的令人生厭。譚朝輝急忙站起身來,把屁股下面的椅子拉給詹傑:「怎麼回事?給我們說道說道。」

詹傑嘴裡咬著煙頭,春光滿面:「造孽啊,高中生。」

「高中生?」譚朝輝與夏天不約而同地重複了一句:「不會吧?是不是太小了點兒?當心被人家家長告你騙奸未成年少女。」

「成年了!」詹傑一臉壞笑:「要啥有啥,高二女生穿了一個***36D,不知道是在哪兒灌多了,出了卡拉OK拉開門就上了我的車,把我當作計程車司機了。」

夏天說:「計程車?這丫頭片子也太不開眼了,有拿A8四個圈當計程車的嗎?」

「嗯,看來我得換車了,不換輛H3都對不起這些小姑娘。」詹傑四處看了看,低聲說道:「你們猜那丫頭在床上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譚朝輝捏著嗓門叫了一句:「非禮啊!」

詹傑抓起桌上的一迭紙摔過去:「你說的那是解放前吧?現在的小姑娘,不非禮你算是你的便宜了。我告訴你,她在床上是這麼說的——叔叔,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但我隨便起來不是人。」他狂笑著,捅了旁邊的夏天一把。

夏天大笑:「她叫你什麼?叔叔?」

詹傑直起腰來整理著胸前的領帶:「這個叔叔當的,不賠!可惜了的,剛上高二就是老手了,那動作比熟練工還熟練工呢。」

譚朝輝搖搖頭:「我說昨晚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呢,敢情換口味了。」

「打我電話幹嘛?還沒完沒了了,不是早告訴你們了嘛,打一遍無人接聽,那就是忙業務了。」詹傑擠眉弄眼。

「能不打么?尚嘉售樓部的那個小蕾還記得不?就是你折騰人家一夜沒睡覺的那個,昨晚掐著我們讓打電話找你,說你死活不接她的電話。」

「不記得,手機黑名單里一堆小蕾呢,我哪兒記得這麼多?不說她了,晚上收拾收拾,那丫頭說找幾個同學來喝酒,可別說我吃獨食了,一起狂歡吧!都是高中生,便宜你們了。」

幾個人越說聲音越大,劉新宇聽得心煩,起身奪門而去,玻璃門在身後咣地一響。三個人愣了一下,詹傑指著他的背影問:「這小子怎麼了?」

夏天不屑地說:「寫材料寫傻了唄。」

譚朝輝說:「有空要帶他出去操練操練,好歹一個辦公室的,就不愛看見他那幅假正經的德性。」

詹傑「嘁」了一聲:「會拽兩句文的都這樣兒,估計真要有個小姑娘擺到面前,脫得比誰都快,不管他。」

不知從何時起,劉新宇已經不再同情那些不自愛的女孩。他見過為了網吧一夜上網費而委身與人的女學生,也見過與家人吵嘴后離家出走流落他鄉淪落為流鶯的富家女子,起初他還會產生幾分憐惜,見得多了,就慢慢地麻木,無論怎樣泛濫的同情心,都不適用於這種用身體當作交易資本的群體。在衛生間里,劉新宇抽掉了兩支煙,終於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個高中女生為什麼會遭了詹傑的毒手,他抻出西服口袋裡的懷錶來,下班時間快到了,按照錢小莉的安排,回到宿舍之前還要去菜市場採購,據說她要接待一位重要的朋友。

那位「重要的朋友」有著一頭飄逸的長發和一張蒼白的臉,蒼白到令劉新宇懷疑最近是不是化妝品正在削價。方一落座,她發間的清香就繞過桌子飄了過來,差點淹沒了桌上那隻烤鴨的氣味。兩個女子在低聲的交談著,劉新宇覺得怪沒趣的,就自告奮勇地鑽進廚房裡準備酒杯,在他離開客廳的空隙間,二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也隨之放肆了起來,廚房裡的劉新宇隱隱約約聽到一句「長相還行」,大概就明白了,這位重要的朋友是來驗收的,從外觀上已經初步認可了錢小莉的男友,想到這裡,劉新宇忽然有些得意,就連酒杯也刷得分外乾淨。

「我男朋友,劉新宇。」錢小莉指著正在啃鴨爪的劉新宇,劉新宇急忙丟下手中的鴨爪,沖長發女子笑了笑。

「我女朋友,花子。」錢小莉又指了指長發女子,劉新宇抓過紙巾來擦了擦手,然後一抱拳:「幸會幸會。」

花子大概很久沒有見過這種隆重而古老的禮節,立刻笑了出來。

錢小莉甩過去一個白眼:「笑什麼笑?!告訴你,他就是一個出土文物,雖然刨出來的年頭不長,可是那些老一套的玩意兒他都會。」

花子忍住笑,點了點頭。

錢小莉數落完了花子又開始教育劉新宇:「你也是,整這一套幹嘛?我告訴你,花子是海歸,你跟她來這套國產老古董有用么?不會我教你!Nicetomeetyou!」

「耐茨兔……」劉新宇張了張嘴,覺得很彆扭,就爭辯了一句:「人家海歸就不會說中國話了?還是說母語吧。」

接下來,兩個女子之間的交談成為了主要內容,作為配角的劉新宇完全成了擺設,錢小莉與花子的酒杯碰得很響,自己又不勝酒力,明顯處於弱勢,只好幾次躲到房間里去抽煙,直到晚餐結束,錢小莉又叫住了他:「走,吼幾段去。」

劉新宇看了看桌子旁邊的那堆空啤酒瓶:「你們去玩吧,我收拾收拾。」

錢小莉捉住他的胳膊:「用得著你收拾么?有我呢!」

花子在一旁擠眉弄眼地笑著。

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劉新宇才認定哪個環節一定出了問題:昨晚從歌廳回來后,花子留宿在錢小莉的房間,兩個女孩放肆的歡叫直接影響了劉新宇的睡眠,那叫聲並不完全來自閨密之間的調笑,甚至已經令他產生了一種很曖昧的聯想;今天錢小莉沒有準備早餐,兩個人早早地離開了,劉新宇推開錢小莉的房間去陽台上取皮鞋時,竟然發現角落裡丟著一隻精緻的、孔雀綠色的內褲,只不過這隻小巧的內褲已經被扯壞了,劉新宇並不是喜歡偷窺的流氓,但是昨天晚餐時花子的多次起身,使他有意無意地看到了花子露在低腰褲外的內褲,很明顯就是它了;窺得了這樣的小零碎,劉新宇心慌意亂地拿了皮鞋匆匆逃離那個房間,站在客廳的地板上一邊穿鞋一邊回想昨晚在卡拉OK的場景——當時他以為錢小莉已經把與花子的閨密關係發揮到極至,兩個女子偎依著坐在歌廳包廂的沙發上,共用一支麥克風,而且差不多聲嘶力竭了,兩瓶紅酒很快喝完,微醺的女孩們終於有些失態,就在劉新宇從洗手間回來推開包廂門的瞬間,他看到昏暗的燈光下,錢小莉正在吻花子,不是女友之間的親近,而更象男女上床之際的前戲,發覺劉新宇的闖入,兩個人卻並不驚慌,仍然保持著激吻的姿勢,還扭過頭來向他嫵媚地笑,笑得他渾身不自在,當時他仍以為這不過又是錢小莉的惡作劇而已,但將之與昨夜隔壁房間的喧鬧以及那條扯壞的內褲聯繫起來,就無法不讓他感到彆扭;客廳牆壁上,龐大的錢小莉仍在含羞合眸,當劉新宇看到她背上那一處小小的刺青時,系鞋帶的動作也戛然而止,他喃喃地念道:「flower?」

(三)

與皇帝的交談看起來很平淡,但是離開劉徹和行宮之後,劉寬還是發現自己後背已是濕了。劉徹與自己進行了一番混沌的交流,先問治國、再講學問、后論時政,最後那一段關於劉安謀反的內容雖然只有隻言片語,但是頗具殺傷力。劉寬就是再蠢笨也明白皇帝在等待他的辯白,簡言之,劉徹今天找到自己絕非叔侄閑敘那麼簡單,當然更不象是向自己問策,他只能含糊地說上幾句謀逆大罪斷不能姑息之類的場面之詞。直到走進自己的寢宮,劉寬才霍地想到,當時為什麼不向皇帝激昂地陳述一番忠心呢?

繼承王位之後,劉寬一直沒有去長安覲見,只在國內接受臣下的朝拜,習慣了君上的氣派,而缺乏為臣的策略,在這樣的交鋒中捉襟見肘是可以理解的。這一點,劉徹也想到了,所以他對侄子的幼稚並沒有在意,雖然沒有得到侄子的態度,但是從劉寬的惶恐中,劉徹已經非常滿足,這種威儀天下的氣勢也常常影響到劉徹的決斷,他堅持認為,不知死活地捋虎鬚顯然是不智的;而且從長安發來的奏章中已經載明,二王及其黨羽已經悉數落網,經過反覆查證,濟北國與二王謀逆案並無牽連。儘管如此,他還是讓未央衛尉去安排,把行宮附近的濟北武官全部換成了從長安帶來的武騎常侍和驍騎都尉,原因很簡單,他冒不起這個風險。

就在劉徹卧病的時候,太常帶領著太史,太樂,太祝,太宰,太卜五部龐大的祭祀官吏隊伍正在泰山腳下緊張地籌備祭祀大禮,劉徹不願意在濟北國耽擱太多時間,畢竟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給張湯調查謀逆大案騰出空間,並通過封祭泰山之舉震懾濟北國這位年輕的國君而已。對此,劉寬仍然沒有裝出高漲的熱情來,只讓國相全權去辦,自己則繼續信馬由韁,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彷彿他心底的清潭之水只會為了楚嬛而沸騰。然而時隔不久,劉寬心中的平靜就被打破了。祭祀儀仗從濟北國出發,由北向南數十里綿延。前面是太樂府的上千樂伶且舞且走,緊隨其後的是光祿勛的三萬甲士,被霓旌掩住了日月光華的地方就是大漢孝武皇帝巨大的車輦了,此時的濟北王劉寬也換上了冕服,跟在車駕的後面,濟北國那一小隊可憐的儀仗也緊跟在皇帝的儀仗後方,由執金吾及衛尉卿統領的兩萬衛尉斷後,浩浩蕩蕩地抖擻著皇家威儀。雖然太常已經花費了大量的心思,無奈劉寬著實是一個不問政事的傢伙,前往泰山的道路根本不是在短期之內就能平整的工程,走了不多時,風寒初愈的劉徹就耐不過輦下的顛簸,喚住了車駕稍事休息。轉眼間已是清明時分,大道旁邊的土丘上早已綠得怡人、綠得心醉,自從竇太后辭世、歸政劉徹之後,大漢孝武皇帝已經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趣瀏覽無邊春色,在朝堂上的對策中雖然經常提及農事,劉徹卻難得有機會來在自己的疆土之上遊走一番,一時興起,劉徹索性下了車輦,不顧袍袖曳地,徑直走向路邊,扶著一棵沒能在春風中緩過氣來的枯樹四處張望,此時他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兄長、臨江王劉榮為什麼會長期縱情山水而不願涉足朝中那些令人心煩的政事,他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母親當年一定要費盡心機地為自己爭儲,母以子貴,如今她順利地成為了皇太后,在**無憂無慮地享樂,兒子卻只能為了大漢的瑣事寢食難安,如果能與兄弟換個位置,大約不會在這般的年紀便早早白了頭髮吧?劉徹胸中鬱悶,重重地拍了一下那截枯樹,空朽的樹樁呻吟了。不經意地回頭,劉徹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儀仗中有個身影是那樣的熟悉。白色的裙裾、白皙的面龐、婀娜的腰肢,那不是阿嬌么?不會有人指責皇帝的宮闈秘事,因為皇帝擁有著佔有無數女人的特權,因為皇權需要通過女人來延續。但無數的后妃並不影響劉徹念舊的性格,阿嬌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早在他六歲時,那年母親還沒有為他奪得太子的名份,少年劉徹在自己的膠東王府中玩耍,姑母館陶長公主帶著女兒過府,年少的皇子竟一下子被小表姐的美艷吸引住了,並隨即說出了「若得娶阿嬌必以金屋貯之」的豪言,令長公主震驚的不是少年劉徹的早熟,而是這句豪言背後的帝王之氣,果然,陳阿嬌沒有嫁給膠東王劉徹,而是一躍成為了大漢孝武皇帝的皇后。劉徹則認為父親劉啟作出廢長立幼的決定來源於表姐兼妻子的阿嬌帶給他的瑞氣,所以在大婚之後,真的為阿嬌建造了金屋。然而,阿嬌身上不僅有著可以扶助劉徹的瑞氣,更有著刻薄女人的霸氣,自己婚後多年不能生育,看到丈夫與**的妃子們顛鳳倒鸞、灑播龍種,難免不醋海生波,竟用上了巫蠱的手段,一朝事發,阿嬌孤獨地死在了長門宮內。不能不說劉徹算得上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大概初夜的阿嬌真正是個迷人的尤物罷,夜來之際,且不論床榻上熟睡著哪一位**的后妃,夢醒的劉徹總是會想起阿嬌來,雖然長門宮宮牆上的怨氣還沒有完全散盡。可是,濟北國儀仗的旗角下那個美麗的女子不是阿嬌又會是誰?劉徹一甩袍袖急匆匆地走過去,上下打量著跪在面前的楚嬛,無論是青絲還是眉眼,這都是一個活脫脫的阿嬌嘛!大漢皇帝迷離了,良久才勉強說出一句:「你是?……」站在一旁的劉寬慌亂起來,低低地說:「她是府中的婢女,名叫楚嬛。」劉寬的話驚醒了皇帝,劉徹從鼻息中擠出一聲短短的「嗯」,便從楚嬛手中的漆杯中拈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裡,轉身離去。祭祀儀仗的長蛇復活了,馬蹄從路面的青石上劃過,踏出整齊的「嘩嘩」聲;劉寬坐在自己的車輦中,透過窗上的捲簾遠遠看著楚嬛的背影,胸中忐忑。整個封祭大禮用了整整一天時間。回到王府之後,劉寬的頭顱又開始疼痛,吃了一些湯藥便睡下了。朦朦朧朧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叫醒了他,劉寬正待發作,老僕劉句告訴他,皇帝即將迴轉長安,國相請他去送駕。劉寬揉著太陽穴,心不在焉地說:「這就要走了?」劉句神色不安:「是,光祿勛的甲士和儀仗已經出城,據宮中的常侍說,皇帝有事要向大王交待。」劉寬起身整理著發髫:「把我的袍服拿來。」劉句取來了袍服,伺候劉寬穿戴的時候,又低聲說道:「皇帝他……帶走了楚嬛。」「什麼?!」劉寬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身瞪著劉句。「大王你……你還是快去吧,皇帝在府外的輦上。」濟北王府並不大,從寢宮到府門的路也不算遠,但此時劉寬彷彿經歷了萬水千山的跋涉,頭痛未愈,心底又象是被並不鋒利的刀刃切割著,痛得無處躲藏。楚嬛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婢女,但隨侍劉寬已有十餘年,大概是深居王府的劉寬很少接觸到別的女子,所以主僕關係早已朦朧起來,無論是楚嬛的一顰一笑,或是夜讀時屏風上楚嬛的身影,哪怕是冬月里被凍得紅腫的手,在劉寬眼裡都是美麗的。特別是幾天前那個晚上的醉后,主僕關係已經徹底突破了,儘管那是在酒酣耳熱之際的肆意之舉,即使楚嬛曾經作過一番無力的反抗,但劉寬已在心底把楚嬛當作了自己的王后。然而,心愛的王后將被奪去,這使劉寬無法容忍,更無法接受。在前廳的門廊下,老王后攔住了劉寬。這些年來,她都以為兒子真的象他外表那樣潺弱,但最近一段日子裡,她才發現劉寬的身上有著老王劉胡的影子,特別是母子二人因為楚嬛而爭吵起來的時候,她看到了劉寬憤怒起來時,劉胡那種暴戾的眼神存在於兒子的目光中,陰鬱而可怕。母子二人無言地對峙著。半晌,劉寬低著頭從老王後身邊繞過去,並低聲說了一句:「我去送駕。」老王後轉過身來,仍然無言。但是劉寬剛才已經從母親的神色中看到了她的擔憂,當然,還有乞求。劉徹則早已想好應該如何訓斥這位侄子,劉寬緩步來到車輦旁跪倒的時候,他站在輦下,做出一幅久等的樣子,先自笑了起來:「劉寬,濟北國中好多事嘛!」讓皇帝等待一個小國的封王,這是天理難容的。劉寬聽出了皇帝話語中的責備,就忙不迭地叩頭:「侄兒萬死,自泰山回來,侄兒頭痛難當,方才正在……」劉徹擺擺手:「朕沒有怪你。濟北畢竟是大漢的封地,更是劉家天下的宗室封地,幾天前我們議過無為而治,現在朕要走了,賜你一句治國的要略,把你學的《黃老》都丟開吧!」劉寬抬起頭來,滿臉疑惑。「無為?何以治國?治大國如烹小鮮,說的不是無為,烹小鮮總要把鮮蔬烹煮出美味來吧?黎庶家中烹煮鮮蔬若是無為,煮出來的飯食好吃嗎?宮中的庖廚若無為,朕吃什麼?所以,治國不可無為,你的父親是個武夫,治國無所作為朕是知道的,但你這些年的飽讀就不能無為。朕這次帶來的書簡除了《黃老》之外都留給你的了,好好研讀。你的國相是不讀《黃老》的,治國的問題可以向他問道,明年春天來長安來,朕找你對策。」一向倡導無為而治的皇帝全面否定了《黃老》,這番理論震住了劉寬,他唯唯稱是,完全不敢提起楚嬛。劉徹又說:「劉寬,大漢北有匈奴、南有戰事,朕累了,泰山祭禮朕就交給你了,泰山郡自此屬濟北轄治,你要費心。」劉寬謝恩后甫一起身,劉徹卻話鋒一轉:「淮南、衡山二王謀逆事,有司查過。」說著,他指了指劉寬:「據報你是有牽連的。」劉寬立即緊張起來,張了張嘴,竟被劉徹制止了:「他們說的話,朕不信。朕認定你是個治世之才,不會參與這種勾當。那些人的奏報,不必每宗都當真。但是,與諸王往來,朕也賜你一句話,防微杜漸。」劉徹以先哄后嚇的手段把劉寬徹底擊潰了,當他滿身泠汗從地上爬起來時,皇帝的儀仗早已走遠,在送駕的過程中,劉寬甚至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站在那裡,凝望著遠去的煙塵,頭顱與肺腑的痛突然休止,腦海中、胸腹內一片空白,道上的車馬、府院、甲士也在瞬間倏地消失了,全部都是空白,劉寬臉上的皮肉抽搐著,他努力了笑了笑,便一頭栽倒在地。暈厥的劉寬睡了整整兩天兩夜。就如同他暈厥前的狀態一樣,睡眠也是空白的,沒有任何夢。他不知道就在自己跪聽皇帝聆訓的時候,楚嬛已經坐在皇帝的車輦上淚眼迷離。按照老王后的說法,皇帝要她「進宮侍奉」,但是一個侍奉主人的婢女怎麼會被宦官塞進君王的輦內?聰明的楚嬛立刻明白了,皇帝需要的是床第之間的「侍奉」,從這時起,她將象那些民間流傳的**那些可怕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成為皇帝早晚的玩物,成為老死宮牆的怨鬼。輦內那些華麗的錦被倚上去很是舒服,但此時卻不再那麼柔軟和溫暖,而象一井深淵,她試圖掙扎的時候,就聽到了皇帝正在外面向舊主劉寬高談治國之策,她也聽到了最後那句醍壺灌頂,楚嬛知道,皇帝忽然說起這件事的結果只有一個,同樣有「謀逆」嫌疑的劉寬會識相的閉嘴,就這樣,劉寬一如所料地呆若木雞,舒適的輦成了囚籠,籠中的楚嬛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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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迴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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