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故人相逢難相認
茶館不大,看上去破破舊舊的,倒是和金昌縣那說書的茶館頗為相似,只不過,這兒的人氣比起那說書茶館可是差遠了。
茶館內五六張桌子,約摸二十個位子,此刻卻是僅有一個客人,坐在最角落裡的桌前,若不仔細看,還真是很容易就忽略掉這麼個位置。
此人身披斗篷,頭頂斗笠,和劉艮一樣遮擋著面容。
寬大的斗篷遮著他整個身子,除卻那寬闊的脊背能看得出像是個中年身影外,其他的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此刻,在中年身前的桌子上,橫擺著一把劍、一壺茶,還有幾樣小菜,中年僅僅露出一隻手,一邊慢條不紊地吃著菜,一邊喝著茶,自始至終,都只用一隻手。
徐元走進店來,沒有開口,自顧自尋了個位子坐了下來,跟在他身後的老人則是先打量了一眼店內的情形,目光在那中年的背影上停滯了片刻,似乎有些熟悉,但又似乎從未見過。
片刻后,老人收回目光,與徐元對面而坐。
茶館內僅有的一個小二顯得懶洋洋的,慢悠悠走到桌前,抽下肩頭搭著的那條抹布,胡亂在桌子上撣了撣,看向老人和徐元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些許的疑惑,但還是照例開口詢問著。
「兩位客官要吃點什麼?」
「一壺清茶,再隨便來三兩個果腹菜食便可。」
不曾理會小二奇異的眼神,老人淡淡回應了句。
「好,客官請稍等!」
說罷,小二便轉身慢悠悠地離開了,朝著後面的一個小屋子走了去。
清靜的小店內,徐元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身前的桌面,雙手握著懸挂在腰間的木劍,眼神中多有憂慮之色。
與他相對而坐的老人看著少年獃滯的神色輕輕嘆了口氣,知道後者是在擔心徐武天的安危,想了想,開口輕聲安慰了一句。
「少主,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幫主實力雄厚,既然能逃出去,就一定不會被那些人輕易抓到的,等到安全了,他一定會想辦法來找你的!」
少年後知后覺地輕輕點了一下頭,但他的模樣哪裡像是聽進去老人的話了,分明還沉浸在那股子傷痛中。
見此,老人也只能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他們二人皆不曾察覺,在老人開口說話的那一刻,靜坐在角落中的中年猛地顫了一下身子,隨即微不可察地偏了一下頭,目光隱晦地落在了徐元這一桌。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老人猛地朝著那中年看去,後者卻早已恢復了先前的姿態,沒有絲毫異樣。
老人眉頭一蹙,莫非……是自己的感覺出現差錯了?
目光直直盯著中年的背影,一時倒也顧不得這麼做是否失禮了,看著後者的背影,雖說被斗篷籠罩著看不大真切,可不知道為何,這中年總是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偏偏又不知這種感覺來自哪裡。
一旁的徐元漸漸察覺到了老人的異樣,無神的目光閃了閃,多了些活氣,這才轉過頭,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
他進來時竟是沒發現店裡居然還有一個人,看著那中年的背影,徐元的身子突然一震,瞳孔猛地睜大,竟是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個字。
「爹……」
但他這一聲剛出,還未聽得真切,那一直靜坐不曾有任何動靜的中年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聲悶響恰好將少年呼之欲出的聲音壓了下去。
「小二,結賬!」
中年厚實的喝聲傳出,懶洋洋倚在櫃檯前的小二頓時身子一閃,可是被活活嚇了一跳!
可他哪裡敢說什麼,客人大於天,莫說嚇到他了,就是騎到他脖子上拉屎,他也得乖乖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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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客官可曾帶夠了紙。
不然吶,跑了客人,自己也甭想吃這碗飯了!
可他剛一轉身,那身披斗篷,遮擋著容貌的中年便大步流星走出了茶館,幾枚銅錢散落在中年坐過的那張桌子上。
望著中年離去的背影,小二忍不住低聲嘀咕了幾句,這才走向那張桌子,不緊不慢地收拾起了桌上的殘羹,將桌上的銅錢隨意塞進了懷裡。
而被中年突然打斷話的徐元則是睜大一雙眼,目光隨著中年朝著茶館外移去,哪怕後者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他也依舊痴痴地保持著這個動作。
別人不曾聽真少年先前驚呼了一聲什麼,可僅是隔著一張桌子坐的老人卻是聽得真真的,也如同徐元一般細細打量了那中年一路。
他先前升起的那股子熟悉勁兒彷彿有了著落,難道那中年就是徐武天?
但隨著觀察,老人心頭燃起的火苗也不由得熄滅了。
不像!
很不像!
聲音不像,體態不像,走路的姿勢和拿劍的姿勢都不像,這中年半點都沒有徐武天無形中流露出的那種氣質。
想到這兒,老人收回了目光,只當是徐元思父心切,看岔了吧。
而徐元卻是久久盯著那中年離開的方向,深深皺著眉頭,他同樣也覺得後者與老爹有很多地方不一樣,可為什麼那中年隱隱讓自己有一股異樣的熟悉感呢?
這股感覺可不像是老人那種直觀看到的熟悉,而是發自心底的熟悉,大不相同。
但如果真的是老爹,他也一定能夠認得出自己,為什麼就這麼走了,不與自己相認呢?
難道……真的是自己認錯人了嗎?
原本的驚喜瞬間被濃濃的失落所替,少年閃著亮光的一雙深沉眸子再度黯淡了下來,多了些許死氣。
一時的錯覺讓他本就充滿擔憂的內心更加揪得慌了,他迫切想知道老爹現在究竟身在何方?有沒有落到哪些人手中?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他!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少主,快些吃飯吧,吃完了我們也好想辦法繼續趕路,不然走得晚了,只怕都出不了這馬下縣了。」
不知何時,那小二已經將做好的菜食端了上來,待得他走遠了,老人才開口對著徐元輕聲說到。
聞聲,徐元輕點了點頭,目光又一次忍不住朝著中年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哪裡還有任何影子。
片刻后,少年落寞地收回目光,垂著頭,默默吃著擺在眼前的飯菜。
一碗白飯,幾樣小菜,少年的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了似曾相識的一幕幕,眼眶不禁一紅,但他還是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一個勁兒往嘴裡扒著白飯。
索然無味!
老人同樣默不作聲地吃著,腦海中卻是不停思索著該怎樣才能躲開海沙幫的搜尋。
千里範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路向東哪怕是繞小路也得途徑三五個村鎮,倘若海沙幫真就掘地三尺般的尋人,只怕後面的路會更不好走啊!
老人有些犯愁,徐武天將徐元託付給了自己,他就得竭盡全力保證徐元的安危,否則,又怎能對得起徐武天的信任,怎能對得起他心中的「天元」二字。
一頓飯,就在爺孫二人的沉默中用盡,但他們各自沉思著,卻是未曾察覺,那一直倚靠在櫃檯上的小二時不時向他們投來隱晦的目光。
許久之後,老少二人邁步走出茶館,一路向東而去。
茶館內,那小二送走了今天的第二桌客人,望著店外的兩眼微微眯了眯,眼中似有深意,哪還有先前的慵懶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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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收回目光,小二走進了櫃檯斜后側的小屋子裡。
小屋子很是簡陋,小的很,怕是進來三五個人就能擠得滿噹噹的。
屋子裡除了一張破木床外什麼都沒有,噢,對,那扇開著的窗戶外還有一個鳥籠子,籠子里有三隻雪白的鴿子。
整個馬下縣都知道這小酒館怪異得很,掌柜的常年不見人影,僅有一個小二打理著茶館的大小事務。
而這小二也有個特殊的癖好,那就是好養鴿子,而且啊,他養的這鴿子頗有靈性,能尋著回家的路!
人們經常能看到這鳥籠子里的鴿子少個一兩隻,每次問起,那慵懶的小二都會說那不見的鳥是出去透風去了,等天兒黑了,肚子餓了自個兒就回來了。
嘿!
他這話還真准,每次一到晚上,那白天不見的鴿子果真自個兒就飛回來了,可別說多神奇了。
漸漸的,整個馬下縣的人就都知道這茶館有幾隻通靈的鳥兒,時常沒事兒干就過來瞅瞅,借借靈氣兒,他們這些個鄉下人,哪裡見過這般神物!
此刻,那小二從窗戶上摘下鳥籠子,從裡面掏出一隻鴿子來,之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只有一指長半指寬的小紙條,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
一隻手捏著紙卷,另一隻手拉起鴿子的翅膀,在翅膀下摸索了片刻,隨即猛地將鴿子順著窗戶拋了出去。
手中的紙卷已是不見了!
做完這些,小二面色一松,看了一眼那在空中晃了幾下又震蕩著翅膀飛起來的鴿子,便欲轉過身去。
可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在窗外閃過,那剛剛飛起來的鴿子竟是直直墜落下來,整個身子被斬成兩段,鮮血直流,砸在地上,撲騰了一下后沒了動靜。
見此,那剛轉過半身的小二目光一滯,可下一秒,一道聲音便從窗外傳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凜厲的劍氣。
「從今往後,海沙幫之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鏗~」
一聲劍歸鞘的輕音自窗外響起,屋內的小二應聲向後跌了去,喉間,一道血痕分外醒目,鮮血順著傷口流在地上,喉嚨涌動,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窗外那道渾身遮罩在斗篷下的身影沒有去理會屋內的情形,而是緩緩走向了那隻被斬殺的鴿子,來回翻了翻,才在鴿子的翅膀下看到一個小槽,嵌在肉中,很是隱秘。
手一探,收回來的時候,指間卻是多了一張捲成卷的紙條。
展開,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馬下縣,兩人!」
中年隱匿在斗笠下的臉上多了些陰沉,眉頭微微皺起。
看來,自己還是慢了一步!
片刻后,中年起身,朝著東方緩緩走去。
在距此處二裡外的天空中,一隻純白的鴿子撲扇著翅膀,照著一個方向疾速飛去。
……
金昌縣,夜幕清涼。
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館中,一老一少靜靜坐在桌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丫頭一反常態地望著窗外,眼中似有擔憂。
一雙小手拖著下巴,手腕上,一串小鈴鐺被窗外透進來的風吹的「叮叮」的響。
身後,老人低著頭,趴在桌前不知鼓弄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抬起頭,將手裡的東西倒進了桌上那一藍一紅兩個小瓷瓶中,隨後緩緩裝進懷裡。
同樣望向窗外,老人的神情隱隱有些深沉。
三月份的天,有些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