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萬年以前的人

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萬年以前的人

三天前,雲錦知曉了婆遼城客棧里,一股古老氣息在圍繞小道士陳雍庭周圍。

按照常理,若是德炫和尚真要算計誰,以他這位偽天階道者來說,狐狸尾巴應當不被雲錦發現才對。

這段時日,雲錦與單允整個下兩界追討德炫和尚與衛羽鄰,就單允的那份幾乎透徹至整個道靈界的靈識,就連一縷蝴蝶輕輕振翅的氣息,都逃不過他這位人神體質的感知,也就德炫和尚的警惕性,不該有此紕漏,所以雲錦想到這可能不是事態結症所在。

依照雲錦的推斷,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這與德炫和尚沒有半點關係,此時他找上門來,純粹算是德炫和尚倒了八輩子霉,為別人做了替罪羊,這一世又等到了輪迴。

斷壁殘垣寺廟內,金身佛像旁的雲錦輕輕躍下,他與身前人問道:「德炫和尚,你倒是支個聲兒啊,本族長技癢,你要是再不定奪的話,我可就直接干你了。」

德炫和尚佛頌一聲,周身氣息猶如一口井水般平靜,他道:「雲族長吃一塹長一智,貧僧目前無法強行將你的天道者境界擠掉,更無法破你的『佛像』,所以雲族長要如何,貧僧都認。」

雲錦這輩子就討厭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一副我站著不動,你隨便砍,反正就是你不對的樣子。

從譚軒那方認知就特別深刻,因譚軒有師命在身,所以無論雲錦或者單京韞這類長他一輩的前輩,如何與他說清道理,譚軒也絕不會與他們動手,哪怕你雲族長或者單京韞前輩下死手,我反正就唯師傅命是從了。

但德炫和尚不一樣,此人妖僧一名吶,不僅違反三界規定,未達天道者境界,數次往返下兩界之間,還跟整個佛國唱反調,擅自在道靈界培養自己有違倫理的信徒,此時將他一掌打死,佛國凈地對他的罵聲就能清凈不少。

然此時雲錦心中也有顧慮,方才易文稚離開前的對話,雲錦一字不漏地聽入耳中。

就易文稚這樣的人物,有能力成就天道者,但另外一人,到底是誰?

雲錦攤出左手,掌心處現出一粒圓珠,佛光閃耀,是自己的體內舍利,他道:「德炫和尚,別愣著,你瞧我的誠意這般大了,你還不趕緊拿去?」

哪知德炫和尚口中默念佛經幾許,隨後張開嘴,同樣一粒青光耀眼的珠子,從他口中緩緩挪出。

德炫和尚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笑容,像個憨厚的屠夫,他道:「貧僧的這枚舍利真身,雲族長若是喜歡,也可儘管拿去,待貧僧圓寂之日,雲族長再將貧僧遺體火化,自然就能真正得到這枚舍利了。」

雲錦是好人,卻不是爛好人,他當然不稀罕德炫和尚的這枚真身舍利,他自己有,只是覺著太無趣了,於是他左手輕輕一握,將前方德炫和尚的右臂膀卸了下來。

德炫和尚並不為此痛苦,失去了臂膀的他既不止血,也不退讓半步,只是開始發笑,笑個不停。

雲錦嗤笑道:「打不過就打不過,傻笑作甚,能矇混過去?」

德炫和尚笑得直不起腰,他朝著雲錦連連擺手,最後捂著肚子直起腰身,仍是笑說道:「貧僧以為,無論是雲族長還是林門主,只要尋找道貧僧的蹤跡,就會全力鎮殺,哪裡知道貧僧還能苟延殘喘多時,仍是境界佛法具在的場面。」

就德炫和尚這樣的妖僧,在下兩界隨便尋一處秘境,潛心鑽研自己的『佛法』,不問世事,旁人還真沒借口拿他開刀,只是雲錦聽得這裡話裡有話,便問道:「德炫和尚,你想說什麼?」

德炫和尚皺眉反問道:「難道你們天道者,還有算不到的盡頭之事?」

德炫和尚又很快補上一句:「也對,貧僧從沒得到過天道者境界,故不知其中深意。」

雲錦聽得雲里霧裡,想再卸下德炫和尚的另一條臂膀,但他沒有,只是笑著說道:「你有話就直接講,別拐彎抹角啊。」

說完此話的雲錦,知道自己墮入了德炫和尚的『佛道』之中,是一種與他『佛像』背道而馳的佛門法通。

雲錦暗道這妖僧真是厲害,已經步步為營了,仍然著了道。

德炫和尚道:「為何單允要針對衛羽鄰,就因為衛羽鄰是單修沭的死對頭?曾揚言要摧毀單族?並不是的,因為貧僧曾聯手衛羽鄰下得地府,將柳柔蓉魂魄帶回陽間。」

雲錦心神大震,境界在此時出現了動搖,但好在自己穩住了心境,沒給到德炫和尚可乘之機。

一道劍光從遠處斬來,將倆人所在山頭一分為二,漫天的飛沙,周遭天崩地裂。

待塵煙消散,巨大的溝壑就在眼前,一名腳踩麻鞋、手持道教符劍的道士落身在了雲錦旁,他與隔岸相望的妖僧說道:「德炫和尚,四百年來,讓貧道好找啊。」

整整四百年,一直隱匿在下兩界的德炫和尚終是讓自己給找見。

德炫和尚道:「找貧僧四百年,道長是誰?」

道人臉色平淡,「曹准。」

德炫和尚輕輕呼吸,臉色似曾相似道:「原來是神界道統,道祖座下三弟子華舜道長的高徒。」

曹准左手豎劍指,一撮金光攢簇指尖,天地應道法片刻后,一座山頂貼著一張符籙的巨峰從天而降,陡峭的山壁之間形成氣勢迴流,撞雲畫風,勾勒出一副在人間極其罕見的巨峰壓頂。

然氣勢壓迫大地生靈喘息受阻,雲錦手掌虛抬幾分,巨峰下落的趨勢戛然而止。

雲錦轉頭望去,這位中年之姿的道門高真,跟寧項嬰的事還未解決,這會兒也都不講究個先來後到,道教的人都這麼心大?

德炫和尚看這架勢,與曹准說道:「道長,不妨讓雲族長問完,再打架也不遲。」

曹准左手劍指輕點地面,符籙漣漪蕩漾開來,其中像是樹葉脈絡的金色線條,如蠕動的長蟲遍布大地,此地已成曹准道場。

曹准反手持劍,示意雲錦隨意。

推演一術,化境道者以上皆能與天地共鳴,繼而推斷過往的真實,與今後之變數。

境界高低,會導致更趨近真相。

但這其中需要媒介,至少得當事人本尊在旁,亦或者推演之人處在事發地之中,否者就算佛祖道祖,也不敢妄下結論。

曾經林羨在懇求師兄同意他祭拜師姐之時,當年在顛龍山,他就推演了師姐還在世否,但林羨卻沒推演師兄告訴他的『事實』,以斷真假。

於是對德炫和尚僅僅只起殺心的雲錦,開始從其身推演過往。

雲錦手指掐訣,在光陰之中逆流而上,於二十年前的地方駐足不前,是他瞧見了衛羽鄰夥同德炫和尚開啟地府結界,正巧單允初登天道者境界,就意氣風發地與閻王殿主對了一掌,最後地府的輪迴道被單允一拳轟得震顫不止,衛羽鄰從中伺機將柳柔蓉的魂魄帶回陽間。

心間驚駭不已的雲錦返身,正準備再一次掐訣推演未來之事,雲錦居然能從德炫和尚身上尋到一絲老道人與徒弟陳雍庭的異樣。

遠在萬里之遙的凌元五人,陳雍庭與老道人,一個手臂酸痛難忍,一個開始鬧肚子。

陳雍庭逐漸站立不穩,額頭冷汗直冒,嘴唇泛白,隨後便倒地不起,全身抽搐不停。

老道人則是肚內如雷霆戰場,牽連到了五臟六腑,肚內轟隆隆地攪盪不止。

單璠蹲在師兄身旁,不知所措,焦急的她一會兒瞅瞅師兄狀況,一會兒看看師傅如何,已是急哭。

凌元則讓許平栗退後些許,他蹲在拿不出注意的單璠對面,兩手分別凝法指,一手搭在陳雍庭手臂處,一手點在老道人腹腔。

眼眶通紅的單璠問道:「凌元,師傅師兄怎麼了?」

凌元尚且不能靈力外溢,做不到妖族金堤娣那般潛入人體,看清病理,他也非醫者,只是曾經從張莎那兒學來一些簡單的醫術。

但還不等凌元再做決斷,老道人的肚子逐漸安靜了下來,然陳雍庭仍是捂著自己的臂膀,劇痛呻吟著。

單璠與巴布急問道:「巴大爺,我該怎麼做!?」

靈猴巴布,對天譴這類冥冥之中的存在,有著格外清晰的認知,就好比巴布能夠知曉誰人多福多壽,誰人會災多難消。

可巴布分明感覺道老道人與陳雍庭是被一道念想所致,但它如何也尋不見蹤跡。

巴布說道:「打在他們體內的那道類似於氣機的玩意兒,實在詭異,我尋不見根源,施念者的境界太高!」

一旁的許平栗一向不在其身,便不為所動,他胡亂猜測道:「莫不是傳說之中的天道者?」

凌元與單璠知道這根本沒可能,都是一家人。

老道人被一名突然出現的中年人攙扶起身,單璠瞧見此人,大喜過望,她緊緊抓著來者手臂,呼呼叫道:「三伯三伯,師傅師兄突然怪病纏身,三伯快救救他們!」

雲錦已勘驗過老道人體內山河,若非當初單璠過渡到他體內一縷單修沭所賜的氣機,加之老道人的體質雜質幾乎滅絕,他才能夠這麼快將纏繞與老道人身的惡緣摘掉。

陳雍庭則不然,無論體質,還是負在其身的那冥冥天意,都要比老道人來得更加悄無聲息。

雲錦手掌在陳雍庭臉上拂過,一枚鮮紅印記出現在陳雍庭額頭處,這等畸形猶如一隻奔跑的老鼠,委實駭人。

雲錦只能讓陳雍庭在痛苦中暫時睡去,前方小路盡頭,有一行亭,雲錦心念一句,幾人便身處行亭之中。

世子殿下許平栗眼睛睜得老大,自己想什麼就來什麼的?

這單璠大小姐果真如皇子殿下所言,說不得更惹不起啊,有這麼一位神通廣大的三伯,恐怕就連星冥帝國也只能俯首了不是?

假德炫和尚之手,不如順著陳雍庭身上的厄運,去挖掘背後的真相,雲錦正好藉此機會,神魂出竅,追尋而去。

這是一段越往上走,周遭氣息越薄弱,越黑暗的一條道。

雲錦憑藉著天道者境界,幾乎是以順流而上的姿態,於茫茫夜黑星空之中,來到了一處秘境。

他環視周遭,似有不可揣度的氣息伴隨其身,卻又感受不太真切。

雲錦緩緩仰頭,目光穿透層層疊嶂后,一隻王座憑空浮現於眼前。

整個王座瑩瑩磷光點綴,在漆黑的秘境之中,尤為顯眼。

有一懶撒人斜靠在王座之上,那人不過微微俯視,望見了雲錦,便使得雲錦如臨大敵。

感受到了那人的精純道力,雲錦驚訝地問道:「你是道祖?!」

不過雲錦心中很快就否定,因為道祖確實已經轉世,一半的道力贈予玉帝,雲錦自己當下遇見的,是道祖的另一半道力。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是說,此人是道祖一半道力的顯化?

雲錦心念微動,開始推演過往,卻不見丁點真相,好似自己在此人面前無道力可言。

開端猜不到,過程亦是不知情,但云錦一直在擔憂且尋找的幕後推手,應當就是眼前人了。

只因易文稚方才說過的一句話,此時也正巧瞧見了坐於王座之人,口中的森白獠牙。

是殭屍體質無疑。

只見那人輕描淡寫道:「能來此地見我的人,可沒幾個。」

那人停了半晌,有些無奈,與雲錦說道:「境界尚可,不過可惜了,你不是道祖轉世。」

雲錦身形緩緩上升,推進倆人距離,與此人平行站立,再一番推演過後,仍是捉不到丁點脈絡,彷彿此人白紙一張。

那人直言道:「不用算了,我可與你講,萬年以前,三界統稱我為殭屍始祖,將臣。」

才不惑之年的雲錦,這等響噹噹卻遠古的名號,此時聽來,像是進入了夢境。

沁染心神片刻后,雲錦不問此地是何處?為何要見自己?也不問德炫和尚在他手裡該如何處置,以及最重要的,道祖的一半道力為何在他身?

他都沒著急詢問。

而是指責此人說道:「為何要將厄運伴隨在一個小道士身上,這樣好玩兒嗎?」

那人只是說道:「一個小道士而已,誰叫他做小道士的?」

雲錦懶得再廢話,直接雙手合十,沉吟一聲,佛光普照,方圓千里,皆有佛光觸及。

此時他才將這處秘境看完全,原來在金光之下,秘境是一片渾噩荒原。

地下無植被,不見丁點生命,而那結殼的褐色泥地,時刻都有一縷縷的屍氣從縫隙冒出,最終被王座之上的男子盡數化為己用。

男子神情依舊懶散,斜靠著的他換了個姿勢,改用右手撐住臉頰,無所謂道:「有道祖的一半道力傍身,你就算請佛祖也無用,還有我要告訴你,你可別越界了。」

雲錦嘲笑道:「下兩界的一切,都容不得外人插手,就算萬年以前,你是三界拔尖兒的大人物,那又如何?還不是得龜縮此地,不敢出世。」

於是那人離開王座,站起身來,他的瞳孔從黑色漸漸幻化,像是侵染了整個眼白,漆黑深邃。

他微微吐出舌頭,頂在他的獠牙上。

雲錦笑道:「被我說中了而已,沒必要生氣吧,要生氣也可以,老子這就請佛祖親臨,與你講法!」

那人閉起了雙眼,手掌外翻,他緩緩抬起臂膀,黑暗先是迅速遮掩了地面,隨後將方圓萬里的秘境,從邊緣處裹挾而至。

直到雲錦的身後有佛像實質化,是佛祖親臨了此處秘境,而倆位佛教大佬,已在那人的黑暗之中。

一座高達千丈的金身佛像,聳立在這秘境內,雲錦站與佛像腳邊。

佛祖法相威嚴,兩手從禪定印,改為施無畏印后,佛祖睜開了眼眸。

佛祖微微張嘴,雷音自來,「雲錦。」

雲錦面朝佛祖金身,兩手合十,前傾身軀,謙卑道:「徒兒見過師傅。」

佛祖目不轉睛,並不在乎此處兇險之地,也無正視那名男子的意思,只是探出近百丈長的手掌,說道:「隨本座離開此地,沒有為師准允,你不必再來。」

雲錦頷首,「徒兒領法旨。」

待雲錦飄身站於師傅掌心處,雲錦望著前方已經重新坐回王座的男子,說道:「那此人怎麼處置?」

一聽此言,那男子嘖嘖稱奇道:「無知小兒,真是厲害。」

佛祖說道:「道祖撂下的攤子,因果輪迴后,自會有一番定數,你莫要再胡來,擾亂三界氣象。」

雲錦兩手再一次合十,佛頌一聲:「稟師傅,道靈界道士陳雍庭暗中被此人下咒,何解?」

佛祖輕握手掌,雲錦被收回,「因果報應不爽,陳雍庭劫數難逃,天命不可違。」

只見那男子反駁道:「各掃門前雪而已,道祖就比你們佛家做得要好,起宏願教下兩界的修道者壽命,只比常人長壽那麼二三十年,還用一半的道力將我困於此地,自個兒落到個應劫轉世的後果。」

男子語氣愈發陰冷,「待我將這一半道力真正化為己用,我將殺上佛國,屠戮眾佛。」

雲錦扯著嗓子叫道:「師傅,這人腦子有毛病,咱不能忍!」

的確,在萬年以前看來,道教是針對將臣一脈,唯一的勢力。

無論天庭,亦或者佛國,都冷眼旁觀。

當時三界還流傳著『憑什麼地藏王菩薩的一句話,讓道祖何以至此』的說法。

但佛國自始至終都沒出手,眼前的將臣憑什麼要殺上佛國來?

這是歪理。

雲錦悄悄留下一縷氣機在此秘境,這等把戲,王座之上的將臣沒去計較,卻被佛祖收回。

雲錦的用意是師傅不讓我來,我就讓我兄弟來。

佛祖見徒兒如此執著,便與他說道:「並非將臣想要見你,而是你誤打誤撞進了他的墓境。九千九百年前,道祖騎牛尋到將臣所在此處,便卸下一半道力打入其身,將其困在墓境,事後青牛兵解。而陳雍庭是將臣早年間與他師傅老道人布下的道緣,其中深意,尚且未顯露出來。不過你一個晚輩不能以此與將臣置氣。」

實在是此時的將臣比起萬年以前,更難推演,佛祖也只能算到老道人是道祖座下青牛轉世,將臣利用老道人傳道陳雍庭,最大的可能是早日點醒老道人,好與道祖一同歸位。

將臣心中所想之事,是要三界臣服,道教,佛國,天庭,無一不被他趕盡殺絕。

心念至此,佛祖明白了,為何道祖真身尋不見蹤跡?

原來這是道祖故意為之,前世替今世隱蔽了氣機。

根本緣由,是因道祖轉世真身乃將臣重返三界的引路石,而青牛轉世才是尋找道祖真身的關鍵。

然將臣以道祖輪迴前的一半道力,吃掉還未穩固境界的道祖轉世真身。

捋順了這一點,佛祖大可以無上法力把這將臣繼續鎮壓在此,但結果與此時將臣的處境並無二致,將臣的人神體質,根本就是不死不滅,萬年以前,道祖就已證實這點。

所以,要來的,總要來。

手掌上的雲錦低頭佛頌。

將臣坐於王座之上,無聊道:「除了道祖,兩位是第一批可以活著離開此處的外人,希望離我們下次見面,不要太遙遠。」

佛祖正眼瞧了瞧將臣,將臣立即心神攪盪,以至於牽扯了道祖的一半道力,體內山河可謂是雪崩之勢。

此時的將臣略顯沉穩,可誰又知道他調戲內理的手段,就算天道者也要活活被震得丟掉大半條命。

佛祖手掌緩緩半握,帶著雲錦離開了將臣墓境。

行亭內,單璠跪坐在陳雍庭身旁,不停地擦著眼淚。

老道人窮盡一切道法真訣,也未能替陳雍庭止住病勢,單璠看著師兄不斷衰弱的呼吸,大喊大叫著三伯在哪裡,等她實在沒招了的時候,單璠居然要凌元去咬師兄脖子。

凌元今生只喝過張莎的指尖血,再者陳兄弟目前情況雖然糟糕,但有天道者境界的雲叔知曉此事,他斷然不會讓陳兄痛苦死去。

陳雍庭之所以這般,是將臣在他體內下的咒印現世,此時的陳雍庭的身軀,有類似於淬體的戰場,且猶有過之。

當雲錦再一次出現在行亭時,他將一隻珠子放在陳雍庭胸前,不消片刻,陳雍庭內息就已平穩,體內的異樣,逐漸熄滅。

單璠欣喜若狂,她跪坐在師兄身旁,只是清秀的臉哭成了小花貓,模樣與姿態實在不協調,好似師兄歸天了一般。

雲錦從懷中捻出一根細繩,隨手扔向陳雍庭,那細繩就像變戲法般地將赤真珠栓牢,而繩子業已掛在陳雍庭脖頸處。

雲錦道:「珠子呢,名喚赤真珠,是從佛祖那兒求來的。繩子呢,就不是特別名貴了,是你伯母用來系頭髮的,切記了,三年以內珠子不可離身。」

單璠心頭的委屈此時還未散去,但總歸是師兄有救了,她認真點頭,替師兄答應了。

此時單璠的想法便是等師兄醒來,她要好好跟師兄聊聊天,然後她會乖乖地去多做一些事,什麼安營紮寨,釣魚捉野味,她都要全部包攬才行,好讓師兄多多修養身心。

雲錦知道了小丫頭的想法,又看了看凌元,真是讓他覺著有些頭疼。

曾經在客棧當著單允的面推演,神勉和尚與凌元的間隙尚未鋪開,此時又瞧見了小璠中意陳雍庭。

他娘的,真是晦氣,一個本該死去的將臣,居然弄得他如此心神不寧,奇了怪哉。

雲錦很快整理思緒,他前面還有林門主,還有單允,再不濟還有師傅在,自個兒定力不夠,在這裡杞人憂天,實在是無用功。

想罷過後,雲錦大手一揮,已經奄奄一息的德炫和尚,搖搖欲墜地站在他身旁,隨後是一臉鎮靜的曹准也一道出現。

雲錦伸手扶住德炫和尚的肩頭,笑著問道:「曹道長,要不要去看看單允怎麼處死衛羽鄰?」

即便自己被雲錦暫時『關押』,但中年道人也無反抗的能力,只見他神色昂揚道:「去,當然得去,勞煩雲族長為貧道帶路。」

雲錦又與凌元問道:「想不想去見見你爹?」

這個稱呼,凌元以前奢望過,但此生都已不做此想,即便心中波瀾四起,然凌元沒有答應。

單璠則替凌元說道:「三伯,凌元要跟著我的。」

雲錦一笑,「也對,凌元,照顧好妹妹,知道嗎?」

凌元輕輕點頭。

雲錦帶著德炫和尚離開過後,諸人身下傳來輕微呻吟,單璠以為師兄又犯病了,趕忙低頭看去,才發現師兄已經捂著手臂醒了來。

——

星冥帝國,皇城內。

天穹之頂,那一道數千年前遺留下來的口子重獲新生,倒灌進道靈界的靈氣,此時卻停滯了。

上面魄魂界的仙人發現了此事,有仙人雀躍,也有仙人沉默,下面究竟誰有這樣的能力,能夠辦到玉帝都頭疼之事?

那下兩界今後的話語權,魄魂界還好使嗎?

絕對結界內,單允捕捉到了易文稚的真身去處,他哪裡也沒躲藏,就是凌顏身旁的大總管。

黃維與凌顏請命道:「皇上,不如聽單二公子的話,讓微臣去與他談談,希望他能罷手。」

凌顏盯著前方的那個傢伙,她的手臂緩緩放下,認命道:「他不會聽你的。」

黃維再度請命:「懇請皇上讓微臣試上一試,總歸是有希望。」

凌顏輕輕嗯聲,「若是你真能讓單允放棄,你要什麼,朕都給你。」

黃維道:「微臣不敢,煩請皇上稍等片刻。」

當黃維一步步朝著單允走去,他其實並未打好腹稿,只是有些念頭,願意與二公子同享。

黃維的說辭很簡單,在場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但黃維是唯一一位旁觀者清的人。

黃維鎮定自若道:「二公子,多年未見,真是想煞黃某人了。」

也正當此時,單允呼吸突然沉重了起來,是他知曉了黃維的心頭所想。

真是有夠突然的,就單允這樣的人,也會有軟肋,還這般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黃維正欲開口,他卻不知單允已將他內心過往,全數看得一清二楚。

是單允在這皇城內,追尋到了凌元與他奶奶初遇之時,發現那時的凌元,性格與談吐,與此時大不相同。

單允再往前尋找,瞧見了另一種可能,是單修沭沒有放下俗願,他繼續掣肘當時的衛羽鄰,母親也就順理轉世輪迴,於是沒有人教導了的凌元,脾性與富家公子無一般,頑劣成性,害人不止。

當單允返回到衛羽鄰劫走母親的時候,衛羽鄰從生死搏上尋找慕雪兒投身之地,順手將母親也帶回了星星帝國,於是母親的天倫之樂,在沒有他與哥哥單曲的侍奉下,是凌元陪伴母親熬過了許多令她思念的夜。

單允在光陰之中看見了衛羽鄰為了顧及凌顏的感受,於二十年前便放棄了覆滅單族的計劃,那會兒是單允剛剛卸下天道者靈力的時候。

而最近一次再次放棄的這個計劃,是幾個月以前。

黃維說道:「當初皇子殿下在我面前,有過兩次提及『奶奶』這一尊稱,直到一刻鐘之前,皇上才將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柳前輩講與我聽,二公子,皇子殿下能有今日,十之八九都是柳前輩的悉心教導。」

至於那些什麼『易文稚功大於過』的說辭,黃維是想也不敢想,他怕眼前的這位二公子怒火中燒,以前見識過,再也不願見到了。

但皇帝是致柳柔蓉神魂破碎的禍首,為求保下皇帝的性命,黃維在此做出強硬試問:「皇上是皇子殿下生母,二公子若是傷害皇上一星半點,皇子殿下會如何做?」

黃維的最後一句話沒有講出來,但單允聽得一清二楚:應當就讓此事之因果在二公子處斷絕。

凌顏突然開口道:「單允,你是不是開始後悔沒有認這個兒子?你的內心朕清楚,你之所以拒絕,是怕元兒打攪你的美滿家庭,但哪知元兒非但沒有自暴自棄、胡攪蠻纏,反而活得更加闊達,現下還與單璠形影不離。」

這裡頭的道理,單允不曾經歷,但萬事道理不變其中,都是可以相互剝析,在做兒子這件事上,四十有五的單允完完全全地輸給了將滿二十的凌元。

從單允出現,他自始至終也就說過一句話,此時已語塞了許久。

單允的腦海流轉不停,娘親被自己氣瘋了之後,跌落湍急的顧來河淹死,這本身就是自己的過錯,誰讓他在大鬧嶮巇山那會兒,當著娘親的面與二老劃清界限?即便當時是不願家族受到牽連?

但單允始終都未真正地替娘親想過,年輕時候的他,真是個孽種。

最後單允才意識到是眼前的這個衛羽鄰將娘親帶回陽間,凌顏逼得娘親自焚,以至於她老人家無法轉世,徹底消散於天地間。

單允靜靜地盯著前方,他在抑制自己輪迴的思念,他不能再這樣沉淪下去,整座道靈界都會遭受牽連。

那就將自己的這份愚蠢至極的執著,替自己死去吧。

單允身旁的藏絨寶劍突然出鞘,青鋒三尺的劍刃瞬間洞穿了易文稚的右胸,強如易文稚與凌顏這樣的御統境巔峰道者,都無丁點反應的機會。

易文稚感到驚訝,這一劍為何不是穿顱而過?他同時發現了身旁凌顏的異樣,境界變得一境也無。

單允隔空將藏絨寶劍收回歸鞘,與前方的兩人念道:「拿了你的長生不老,待你死的那一天,我再教你魂魄徹底泯滅。至於凌顏,我在此給星冥帝國立下規矩,凡帝位者,不得擁有道力與靈力,否者將受天地大道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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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靈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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