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因無果
婆遼城,帝國近乎閉門的點睛大典,基本上做到了隔絕外界,但臨了點睛的前幾日,仍是吸引了四大族以及其他龐大勢力的矚目。
不過前有點睛大典順利封關,後有帝國截留了從魄魂界傾瀉而下的所有靈氣,此時的星冥如同皇冠加身的天之驕子,風頭一時無兩。
孔家莊園大門外,來了數位好手,領頭人是一位年過半百的中年人。
大門口孔家莊的弟子詢問道:「諸位登門孔家莊,是為何事?」
這些人目光東瞧瞧西瞅瞅的樣子,好似迷路了一般,只聽那領頭人終於正視說道:「找你們莊主夫人,打算做客你們孔家莊,等你們莊主回來。」
弟子拒絕道:「抱歉,師傅不在,莊園不招待客人,諸位改日再來吧。」
中年人從懷中拿出一放手帕,捂住口鼻,輕輕咳嗽,他身後的幾人便上前將看門的數名弟子一招打倒在地,動作霸道果決。
中年人過孔家莊園大門如入無人之境。
何香坐在房間內,思緒陰晴不定的樣子,她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隨從醜女人攔住了去路,「夫人,你要去哪裡?」
聽說那個輕薄她的世子殿下非但沒有被杖斃,反而生龍活虎地跟著單璠妹子等人出了城去,加之夫君走之前比平日早太多,何香一想到此,就知事有蹊蹺。
夫君的脾氣,何香很清楚,眼裡心裡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些個徒弟僅僅因為偷懶,沒少被夫君打爛手心,為此何香私下與夫君有過一些爭論,莊園里的學武的青年們,多少才有了些好日子。
一瞧姚前輩對自己緊張的樣子,何香就知道夫君去找那世子殿下尋仇了去,何香直視姚前輩的眼神,問道:「姚前輩,莊主出城去了?」
醜女人撒不來謊,像他們三位被請來護院的習武之人,從小就是大大咧咧的樣子,心口鼻從來都是一道氣兒就能捋直了,這突然間心頭所想與掛在嘴邊的說辭不一致,導致醜女人吃癟的樣子,五官都擠在了一起。
何香明白了,隨即嚴詞道:「姚前輩,請你讓開。」
醜女人鬆了一口氣,問道:「夫人要去哪裡,老姚陪你一道去。」
何香有些生氣,身前攔住去路的姚前輩,已經語無倫次了,她懶得廢話,一把推開醜女人,「我何時不許姚前輩跟著了?」
醜女人如夢方醒,她再一次攔住何香去路,搖頭道:「夫人,莊主吩咐過,讓你別出園子,否則唯老姚是問。」
何香打小生活在滿是歡聲笑語的顧芳齋,這看似生意興隆的顧芳齋,其中的勾心鬥角,只怕醜女人待不住幾日。別看何香是非道理都懂,禮義廉恥無不均沾,但那也是她用八面玲瓏的心思換來的。
看準了姚前輩的心防界限,何香問道:「姚前輩,你老實告訴我實話,莊主是不是出城找那許平栗了?」
醜女人回答不了,她只是目光低斂,終究說道:「老姚不知。」
何香沉聲道:「姚前輩,讓開!」
門外傳來陣陣吆喝聲,房中倆人聞聲而去,在廂房外的花園裡,瞧見了被眾人包圍卻無力阻攔的冒失客。
老卓聞訊趕來,他與老姚手持武器,護在何香身前,老卓死死盯住前方擅闖的數人,說道:「老姚老方,護送夫人出城去,快!」
老姚恨恨道,「這些人道力深厚,極其難纏,老方,護送夫人的責任交給你,這裡我與老卓拖住,你們倆快走!」
中年人一揮衣袖,看似輕描淡寫卻無可匹敵的氣勢震倒數位弟子,一些個弟子差的,業已口吐鮮血。
中年人這才瞧見了紅極整個婆遼城的顧芳齋花魁,模樣的確出眾,可惜嫁錯了人。他看著花園裡的小池塘,與何香開口說道:「自己跳進去,別讓我動手。」
卓贇樊哪能讓別人在自己跟前羞辱僱主,當即提刀朝臉劈去,不過他心裡有過一絲疑惑,為何沒有人擋在中年人身前,卻讓他直搗黃龍?
只是那中年人身法巧妙,移形換位一般讓他劈個空,且脖頸這等致命之處,也被此人一手扣住。
就在此時,不等何香問清緣由,整個孔家莊已被控制住。
隨後何香就兩名青年被扔進了池塘里,撲騰了許久,雙手好不容易攀附著人膝來高的地面,頭卻被一名男子給手持木棍重重鎚擊,血液順著何香的密發流淌而出,在她的臉上侵染了一大片。
三名前輩恨得咬牙切齒,卓贇樊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但要害被中年人用手掐住,他無力反抗。
老姚咆哮道:「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你們又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中年人鬆開了卓贇樊,用懷中的手巾擦了擦手,自顧自地走到池塘邊,靠沿兒坐下。
手拿木棍的男子自覺退至一旁,中年人低頭看了眼水裡的何香,索性騎在了沿兒上,一隻腳順勢就踩在了何香的頭頂,只消中年人一用力,何香就得嗆口池塘水。
中年人情緒始終不如老卓三人那般亢奮,他甚至有些情緒低迷,他說道:「不就是根顧芳齋的台柱子,而已嘛?」
得空休息的卓贇樊因喉嚨疼痛,咳嗽了好幾下,他漲紅著臉,斥責此人的無道行徑:「此地孔家莊,何香乃莊主夫人!」
中年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大腿,好似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口子,他口誅道:「要說這身份,左某人可真就覺著說給爾等聽,是左某人之恥辱。你想想,堂堂天刺的總瓢把子,居然能夠讓一個小小孔家莊,給弄得在皇上跟前一條狗似的,你們說說,還有王法嗎?」
孔家莊園的人不知道何為『天刺人員』,但依照眼前人能夠朝聖的資格,想必官職不低。
醜女人的腦筋轉得要快些,她突然笑著說道:「那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大家都是自己人,如何一家人打起來了?諸位有所不知,前日里,我們莊主才被皇子殿下分封了校尉,乃在家務職,不需要去往京師鈐印。」
誰想到左姓中年人的臉色非但無一絲好轉,還加重了腳力,使得何香整個腦袋都沒在水中,止不住地掙扎。
說什麼都無用,卓贇樊作勢就要衝上前去,但中年人不過朝他一指,剛猛氣勁便奔涌而來,卓贇樊給擊倒在地,吐血不止。
這是談什麼都沒有緩和的樣子,醜女人乾脆狠狠一跺腳,招呼著莊園里的所有人,大聲道:「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大家跟老娘一道救夫人!」
一想到還要出手,天刺的總瓢把子就覺得頭疼,他示意身邊幾人動作快些,於是還在池塘之中的何香,就看見莊子里的人全都是一個照面就倒地不起。
這群人來得太過唐突,池塘里的何香在瑟瑟發抖,最開始想要說的話,此時也一個字兒都吐露不出。
此地所發生的之事,與凌元對抗孔鐸昭,前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中年人乃天刺總瓢把子左驍,即便此時他還沒來得及去見皇帝凌顏,但皇帝的好臉色肯定是沒有的。
左驍此人,是被大將軍左尚尋從梨花山帶來的人才。
左驍離開梨花山地境之時,他的宗親將他的一座書湖,用了百輛馬匹給馱到了星冥天古城,算是對他的一種肯定,以及懲罰。
肯定是指,族長的親大哥看中此人,是左驍的福緣,懲罰則是,宗親可能不太想要他回梨花山了。
從側面上看,這也是左驍宗親對族長左欣藍的表態。
遠處的莊園大門口,傳來陣陣爆喝,是一名天刺人員對上了回家來的孔鐸昭,倆人在園子里打得難分高下,拳腳上的功夫處處都彰出顯霸道之氣。
孔家莊眾人一瞧莊主回來了,心底里踏實了不少,各個臉上神情喜出望外。
左驍看著倆人從遠處一路交手到近前,天刺人員在孔鐸昭望見自己妻子落水的光景后,逮到他的一絲拳術空當,一腳將其蹬落水中。
還沒化解掉胸膛的沉悶之感,孔鐸昭鼓足一口心氣,冒著憋出內傷的危險,乘勢將妻子從水中抱走。
左驍並未出手沒阻攔。
孔鐸昭穩站與三位前輩身前,他仍是沒有來得及調理內息,首先上下打量著何香。
他握住妻子的手腕替其把脈,好一會兒緊皺的眉頭才有所舒緩,好險好險,妻子多的只是的皮肉傷。
孔鐸昭拿過醜女人遞到身前的絲絹,替妻子輕啄額頭上的血跡。
他仍是心疼不已,疼的不是妻子容貌有損,而是他知道妻子遇險時,無人能救的處境。
孔鐸昭憤然轉頭,質問道:「爾等何人?」
左驍悠哉地坐在池塘邊上,笑著說道:「帝國天刺部隊。」
孔鐸昭大抵是知道這些人為何如此了。
卓贇樊在孔鐸昭身旁認罪道:「莊主,老卓幾人未能保護夫人周全,實在難辭其咎,請莊主責罰。」
孔鐸昭抬起手掌,示意卓前輩不必再講,方才他尚未化解掉胸膛處的勁氣,使得他呼吸不暢,劇烈地咳嗽了一聲。
天刺人員的這一腳,力道奇大,孔鐸昭能夠撐到此時不卸勁,只是咳嗽一下,可見其筋骨之強橫。
左驍長長嘆息一聲,倆手撐著膝蓋起身後,看著孔鐸昭,睥睨道:「我辱了你的妻子,我就站在這裡,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孔鐸昭深深地盯著眼前這位儒雅的讀書人,彷彿望若高峰,攀不可及。
何香兩手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臂,連連搖頭道:「夫君切莫再逞一時之勇,此時此刻,就讓香兒來決斷吧。」
孔鐸昭望向妻子,不知她何出此言,便見妻子越過他身前,與那左驍跪下磕頭道:「懇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孔家莊,何香願意以死謝罪。」
孔鐸昭霎時之間呆若木雞,孔家莊傳到他手裡的這一代,曾幾何時,受過如此大的侮辱?
左驍道:「天下武夫,是被皇帝陛下恩澤庇護,才沒像那星冥地境之內的山上仙家那般,在面對朝廷之時,皆如草芥。一個小小孔家莊,不過享譽周圍數座城鎮而已,哪裡就能夠不知天高地厚了?縣令路銘珺讓你觀瞻青華祠寺點睛大典,你不去也罷,跟朝廷劃清界限,一拳打殘打廢世子許平栗亦無不可。」
左驍轉身便走,臨行前只是說道:「但你偏偏要拿皇子殿下出氣,真實愚蠢至極,所以左某人替皇家拿何香還回來,皇上那邊只能算是勉強說得過去。而至於為何不徹底讓孔家莊至此消沉下去,同樣也是希望天下人,遇事對事,都能多個敬畏之心,否則給你孔鐸昭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皇帝砍的。」
——
在一群背向夕陽而行的幾人當眾,唯有一隻猴子來回上下跳竄,才稍稍不讓氣氛有那麼多沉悶。
猴子似乎永遠都不愁吃喝,它總能從別處找到解渴的山間異果,此時懷中還能摟著幾個大果來回跳竄,心情自然好得很。
單璠是個性格開朗的姑娘,方才師兄師傅倒地不起,疼痛難受,她能急得直掉眼淚,現下她攙扶著師傅走在最前頭,看著已經痊癒的師兄與師傅,單璠心裡頭已無陰霾。
一行人里,大概是沒話說的時候,才會有些冷清,不過這並不用擔心,只因世子許平栗同樣是個閑不住的主兒,一些個奇怪聲響,總能惹得單璠回頭望望。
『噗』
不知誰人放了一個響屁,前頭的單璠猜也不猜,只是對那嬉皮笑臉的許平栗呵斥道:「一點教養都沒有!」
許平栗聳了聳肩,他便無可奈何道,「放屁乃人生大事,試問誰人不放屁?誰人的屁又不響呢?」
幾人在天黑之前,來到了與婆遼城相鄰的神風鎮,同樣是星冥帝國收編的神風鎮,神風鎮就要比其他城鎮渺小得多,因為地少人稀,不足五百戶人,但也是存在了數百年的老鎮了。
因為有了單允給的錢財,凌元打算今夜請客,讓所有人都下榻客棧,這是在單璠眼中凌元很有格局的行為,她一邊朝著客棧大門走去,一邊與凌元說道:「你說,以你的身份,可不可以不用給錢,讓掌柜的去找衙門報賬?」
凌元笑著說道:「恐怕不止能夠報賬,整個客棧的人都會被衙門裡的人給清空,單獨剩下我們幾人住,直到離開神風城境內。」
許平栗點頭道:「差不離了,世子我出門在外,待遇只比這個略遜一籌。」
單璠突然問道:「前些日子,你不是連請客吃飯的錢都沒有嗎,這麼快就找你娘救濟啦?」
回想起錢財的來源,凌元是真的很怕單璠一個不高興就往他臉上招呼,所以他在陳述事實的時候,很有分寸。
凌元這才說道:「這錢是我前腳找你爹拿的,你後腳才跟著你師傅到的婆遼城。」
單璠眨了眨眼,隨後往燈火昏暗的街道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腳下的巴布則說道:「老主人現下在克莫山。」
單璠有些失望,她與凌元說道:「你請客的話,你走前頭嘍。」
凌元並不在意單璠到底認不認他這個哥哥,至少從這丫頭的行言舉止來看,她沒把自己當外人就是了。
凌元大步走在前面帶路,身後跟來了許平栗的身影,他問道:「殿下,聽聞那雲族長的好弟兄,曾經在宮裡當過差,時候還不短,可是單姑娘的爹?」
許平栗是很陰險,同樣腦子也好使,那突然之間,就能將所有人帶往行亭的神技,那被單璠稱謂三叔的雲族長,以及二十多年前的朝中事,甚至中間缺少了單允本尊,似乎並不搭調的兩件事兒,讓許平栗就那麼無意牽線,就給猜中了。
凌元的目光赤裸裸地盯著許平栗,把許平栗嚇得脊背發涼,他訕訕笑道:「殿下,你別這樣看我,要是我說的不對,你直接給我一掌得了,我這膽子啊,經不住你這麼瞧我。」
凌元是單允私生子的事兒,他不願意讓人知曉,況且還是帝國皇親國戚。
在單璠眼中,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就許平栗這樣的人,就得是技高他一百籌的凌元來克制。
凌元將眾人領進客棧,頭等大事當然是吃喝,按照單璠這位小祖宗的規矩,歷來都是一人一菜,可世子許平栗非要跟著他們一桌,理由是自己沒帶多少銀子,還是蹭皇子殿下的好,於是單璠仍然堅守原則,沒給許平栗點菜的權柄。
沒成想這一頓飯下來,少一個菜,眾人吃得剛剛好,單璠便高興不是,不高興也不是。
幾人正準備離座上樓休息,突然聽聞旁處傳來嘈雜吵鬧聲,是兩位上了年紀的男子,其中一位約莫是喝了酒,一個勁兒地跟面前的人咒罵著,他脖子上突顯著血管,光是那眼神就像是要生吞了對方。
客棧大堂的人們大概都聽明白了,倆人是街坊鄰居,還是牆挨牆的那種,喝了酒的人咒罵著對方新建的房屋,侵佔了兩家之間的衚衕一尺,讓他家的驢得繞路回後房柴屋。
被罵的男子看上去比較憨厚,他一再地跟鄰居解釋著,房屋的搭建,是他家裡那位拿定的注意,他也是沒有辦法。
喝了酒的男子一聽此事,更是來氣,嘴上叭叭叭地什麼『虎背婆子』『一覺醒來軟三日』『家裡沒個站著撒尿的人』一股腦全往男子劈臉罵去。
被罵的男子也是氣急了,他直言與鄰居爭論道:「前些年你家建屋,是不是你先佔了衚衕兩寸,害得我家的老牛,得生生鋸掉牛角尖,才能回柴房!?」
喝了酒的男子氣笑道:「誰叫你家另一邊是河,又偏偏牛角長得比衚衕還寬,過不去那是你家的事兒?老天爺看不過去啦,你家的牛就得鋸掉牛角尖,不然吶,得餓死在外頭!」
酒醉男子指著鄰居的鼻子叫囂道:「趕緊的,今兒個不給了准信兒,你離開不了這裡,那堵牆,你家到底拆是不拆!?」
男子沉住氣,反問道:「要是你家把那兩寸退回去,我也就能還回那一尺,你覺得成嗎?」
醉酒男子氣得攥緊了拳頭,卻沒能朝鄰居身上招呼,兩人最後不歡而散了。
走前那醉酒男子讓鄰居小心點,別遭了報應,男子只是苦笑不已。
此話由他講來,不更貼合時宜嗎?
許平栗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因果報應,都是騙人的。」
單璠卻說道:「那喝了酒的大叔建屋子先越的界,他鄰居只不過還施彼身,第一個就是因,第二個便是果,這一前一後的,有這麼難理解嗎?」
許平栗笑道:「若是我將牆越過整個衚衕,鄰居便無再挪一寸之地,哪裡還會有今日之事?」
單璠責怪道:「你蠻不講理,我叫凌元打你,也是你的果。」
許平栗道:「假他人之手,沾染你所謂的因果,不算。」
單璠被許平栗說得沒轍,語塞了好久,凌元見狀,笑著許平栗說道:「所以國家才需要律法,來約束你這樣的人。」
許平栗與凌元笑道:「就該皇子殿下多來管管我這樣的人,不然天地不安生。」
一直沒有開口的老道人說道:「有良心的人才會認為世上存在因果報應,大惡之人,不曾有過良心。」
許平栗問道:「道長,你說的我都不懂,你是看我像大惡人?」
老道人笑著說道:「老道什麼也沒說。」
許平栗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