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四十五章 緣聚
許平栗是個怎樣的人,凌元很清楚,單璠跟師傅師兄也都很清楚,但他們都想著嘗試能夠點化他,但經此說教一番,並不得意,也就沒有再跟許平栗耗下去。
他們判定許平栗就是天生的壞種,是骨子裡的壞。
客棧掌柜處。
凌元給單璠師徒三人各開了三間上房,本來他也想給許平栗單獨開一間,可單璠不答應,她說:「妖族大小姐要姓許的給你做狗腿子,最起碼就得做到隨叫隨到,不跟你一個屋,哪裡能成?」
單璠還說晚上不准許平栗偷偷跑出去,指不定他會做什麼壞事,凌元笑著說好,有他在的地方,許平栗壞不起來。
單璠叫凌元別掉以輕心,說許平栗這人不按常理做事,她害怕許平栗做壞事,那樣她會心裡難過的。
許平栗在倆人身旁,笑著問道:「為何單姑娘如此關心本世子?」
單璠不太想跟許平栗說話,但她還是說道:「是我讓你跟著凌元,若你做了壞事,我也有責任,所以我希望你夠安分守己。」
許平栗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跟在皇子殿下身邊,比呆在我父王身邊還管用,單姑娘大可放一百個心。」
在許平栗的認知里,但凡是禁錮自己自由的,那就都是壞事,他打心底恨得牙痒痒,然而跟在凌元身邊,的確能夠動用武力很好地約束自己。
凌元是覺著無所謂,單璠說什麼那便是什麼了,但許平栗不願跟凌元同屋,從小到大,乃至於在軍營,他都是單獨的一座帳篷,這樣的習慣直到現在,就算是親爹來了也得捏著鼻子同意。
單璠一瞧許平栗吃癟又立馬淺笑的樣子,便與凌元囑咐道:「凌元,你可不能讓他離開你半步,不然誰知道客棧夜半三更的,會不會突然鬧鬼呢!」
凌元拍了拍許平栗的肩頭,與單璠說道:「小璠放心,你大可隨時大開靈識,要是感知到了許平栗離開我三丈之外,我就是小狗。」
單璠立馬耷拉下臉色,埋怨道:「我豈能讓你做小狗?我只是覺得他戾氣太重,在你們星冥帝國,也就只有你能剋制得了他。要是讓他再折騰點顧芳齋那樣的事出來,我會很難受。」
凌元笑了笑,說知道了,不會有問題。
眾人約定在房間休憩一盞茶的功夫后,再一道出去看看夜市,隨後才從掌柜那裡得知,神風城晚上是要宵禁的,太晚出去的話,被巡邏的衙役發現會被盤問,來路不明者,更是要去蹲大牢,等到查清身份,是否擁有星冥帝國戶籍,才會決定釋放期限。
得嘞,比起點睛大典的婆遼城前夜,神風城大概會十數年甚至數十年保持宵禁了,因為這不足五百戶、數千人丁的小城鎮,不知道得猴年馬月才會擁有三十萬人口。
於是大傢伙各自上樓,單璠師徒三人走先,凌元肯定是要在許平栗身後的。
興許是不太習慣身後有人的緣故,許平栗回頭瞧了瞧皇子殿下,要是離他太近的話,他會心有芥蒂,還好皇子殿下在他身後隔了四五個人的距離。
不過許平栗仍然發現了皇子殿下的一個秘密,是他無意之中看見凌元腳踩樓梯木板時,木板居然下沉了寸余。
許平栗跟凌元對過招,皇子殿下的體質是否乃鐵水鉛汁澆築而成,他很清楚,然而尋常與他體型的道者行走木板之上,絕無此跡象。
莫非皇子殿下隨時隨地都在錘鍊千斤墜這等硬氣功夫?
進了客房,因需兩人居住,凌元要得這間是有屏風的大房。
進屋時,凌元踏進一隻腳,聽聞旁處門口的單璠伸出個腦袋,與他說道:「要看緊他哦,他可是重犯。」
凌元性子是極好的,他輕輕點頭,卻瞧見突然冒出來的神猴大將軍與單璠說道:「小璠,你要這般擔心的話,不如我去將他廢了如何?」
單璠搖了搖頭,「不需要,有凌元在,一切都會順當。」
隨後單璠挨個兒去了師兄與師傅的房間,與師兄囑咐一些事務,還偷偷給師傅拿了一壺好酒。
凌元進屋便瞧見許平栗若有所思地樣子,隨即說道:「巴布說話一向如此,我這個皇子在她面前,也得低頭,你就忍著吧。」
許平栗的下顎扭扭歪歪,明顯是氣頭上的緣故,正要咒罵一聲,卻聽凌元又與他囑咐道:「再小的細微言語,只要巴布想聽,那都是打雷聲一般清晰,所以別自討苦吃。為了不讓孔莊主吃巴布的那一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將他從巴布的劍氣之中救下。我說過的,巴布的劍我這輩子都不想接第二回。」
許平栗深深呼吸,胸膛隆起久久。
凌元要了靠近門口的床,許平栗知道凌元是為了防止自己偷摸出去。
凌元在床榻旁更衣,他打算入睡了,只是瞅著許平栗站在門口,也不往裡走,便詢問道:「你不睡覺嗎?」
許平栗問道:「皇子殿下住門口,是否是不信任我,怕我趁你不注意出門去?」
凌元搖頭道:「沒有,讓你跟著我們一道,已經很委屈你了,想著你是客,就讓你住裡面了。」
許平栗忽而一笑:「那怎麼行,要是讓我父王知曉皇子殿下為我守門,還不罵得我狗血淋頭?」
凌元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許平栗,問道:「你既然懂得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做那些壞事?」
許平栗笑著解釋道:「懂得多,做事才能全身而退啊,不然早死了。」
凌元被嗆住,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瞧不慣許平栗這樣的作態,索性隔空給了他一掌,打得許平栗呼吸不暢,這才變相地將自己的火氣給消下去。
知道自己這一掌的輕重,就許平栗那恆聽道力護持的體質,兩三息之後就能緩解,對許平栗而言,根本不叫事兒。
「你先坐,坐著我跟你說。」
許平栗很聽話,當即在桌旁坐下,只是苦笑道:「皇子殿下與我客氣做什麼。」
妖族金堤娣與許平栗的約定,凌元並不知曉金堤娣的初衷,許平栗在與他表述的情況也並非狗腿子,凌元便更傾向於乃是金堤娣想要懲罰許平栗,才讓他來找自己。
凌元看了一眼那隻木凳,看樣子並不像樓下長凳那般結實,所以一直都是站著與許平栗說道:「還是約法三章吧,隨時都將你看著,我也怪累。」
許平栗問道:「怎麼個三章法?」
凌元想了想,提出個模糊的建議:「若是你答應我,不會去欺負他人,我也就不用看著你了。」
許平栗笑道:「怎麼才算欺負,界定到什麼程度,我都不清楚,那還是列出個條條框框來,我更容易辦到。」
凌元不可置通道:「別去欺負人,你……這都不懂?」
許平栗笑道:「我真不知道怎樣才算欺負。」
凌元想來想去,他對許平栗也沒多的要求,既然許平栗還在裝糊塗,他道:「那算了,我已經答應了小璠,不會讓你離開我三丈之遠,你能否隨時都跟上我,不會離我三丈遠,別讓我來遷就你,如何?」
許平栗苦笑道:「這是殿下你跟她之間的約定,憑什麼要我來遵守?」
凌元想了想,再一次試探性問道:「真不行?」
許平栗將手拍在桌子上,斬釘截鐵道:「真不行啊!」
凌元似乎在憋住笑,然後他便憋不住了,笑得自己整個人都往後仰。
此時的許平栗覺著自己是正常人,凌元是瘋子。
夜晚早已降臨,凌元推開油紙糊的窗戶,望著天上的圓月。
早幾百年不說,就二十年前的那一場天災,突兀出現在道靈界內數以萬計的殭屍,在上任靈神宮冥君蕭顧的放任下,有將天上月光啃噬過半的駭人情況。
如今整個道靈界,除了凌元所知的張莎,以及自己的小叔林墨偶爾有吸食月光之外,也無其他殭屍體質的人了。
凌元並不在意,甚至都不太清楚殭屍的體質分為五種,屍僵,殭屍,旱魃,屍神,人神。
三界之中,歸根結底,其實還是人族為先,就比如這殭屍的最強體質,就是以人為表。
就連神界魄魂的仙人體質,也都與人族沾邊。
這大概就是人族的優勢了,當然了,這就是那位先賢輪迴前的手筆。
凌元覺著張莎跟小叔都是狠人,自己的體質好,更容易控制血癮,而張莎跟小叔倆人,全憑自己的本事忍得了血癮之苦,才沒有為禍一方。
如今人神體質的凌元目力能望見天上雲層翻湧,看了好一會兒,也就覺著沒啥意思了。
不過他倒是清晰地聽見了遠處傳來陣陣流水,像是有人在潑盆,類似於凌元早些時候瞧見務農的人們,往田地里潑糞水。
那動靜跟此時彷彿一模一樣,只不過當時是艷陽高照,此刻卻是夜黑冷清。
回過身來后,凌元打算脫衣入寢,他伸手入懷,將大叔給的銀票寶物以及洞火真人所贈的道教經典放於茶几上。
這間大房陳設兩張床,中間有一道極長的屏風隔開,凌元特意將最裡面的地兒,讓給了許平栗,這要是再康巡王許棟瞧見,得狠狠叫兔崽子拒絕才是,誰給誰守大門呢,規矩不要了嗎?
許平栗沒有刻意開口,去詢問為何凌元能夠將客棧木板踩塌陷,這種秘法估計誰也不想外露。
隨後屋子裡邊兒的許平栗聽見了一道床塌了的聲響,他趕忙起身,瞧見了只著襯裡的皇子殿下已經站在了床沿兒旁,而在殿下身前,便是已經整個塌掉的客床。
許平栗盯著那座床榻,若有所思地問道:「殿下,即便在藏龍卧虎的軍營之中,本世子還沒見過誰能把一張床給睡塌,你是如何能成的?莫非實在修習某種秘法?」
凌元撩開襯裡衣袖,有一截金光畫就的符籙貼在前臂上,無奈道:「修習真法算不上,只不過有將符籙加持於身,使自己負重幾何,不曾想我扛得住,卻糟蹋了一張床。」
幾乎泯滅的道教傳說,許平栗聽說過,他又問道:「殿下給自己加重了多少?」
凌元道:「六擔。」
許平栗喝茶水掩飾震驚,隨口問道:「那跟孔鐸昭對壘時,殿下同樣如此?」
凌元輕輕嗯了一聲。
許平栗呵呵一笑,這到底是擁有了什麼樣的天賦,才能如此驚艷絕倫,他道:「那孔鐸昭要是知道了殿下身負六旦,那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
凌元說教道:「你別小看了孔莊主,就他僅憑拳勁,就將你手中的金印搶奪過去,造詣已是不低,莫要小瞧了別人。」
許平栗將茶水一飲而盡,好似在喝酒一般豪邁:「那還不是打不過殿下。」
凌元沒理會。
許平栗愣了一愣,道:「你到底是什麼境界?」
凌元說道:「地守境。」
許平栗又問道:「吃飯行走都隨時這般負重,身子骨吃得消?」
凌元想了想,忽而笑了笑,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那本道教經典,說道:「早上動身前施的符咒,身子還算適應,明早起來可以再加點,不過現下我若是還想睡床的話,也得讓掌柜的換個新的床板,然後撤去這一身的負重才行了。」
許平栗這幾日都在驚訝皇子凌元的修道天賦,當真是一點也不比而立道者的前三甲差了。
而至於方才凌元的怪異行徑,許平栗說道:「剛剛殿下笑什麼?」
凌元回想片刻,說道:「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我都能掌控得好。」
凌元此時認為需要告知掌柜的,問問他是否可以換一張新的床板來,至於費用,肯定是凌元自己給了。
但見殿下話說一半,遮掩一半,許平栗心裡就有些狐疑,正待他繼續詢問,窗外突顯一團衝天般的火光。
一陣陣慘叫在這夜晚似冰冷的刀鋒一般,扎進了人們心窩子,方圓一里地的百姓家都點亮了油燈,他們都被這慘烈的叫喚聲和漫天的火勢驚醒。
望著那幾乎照亮了整個城鎮的火光,凌元第一時間回頭看著許平栗,許平栗解釋道:「殿下切莫誤會了我,從始至終我都在殿下的視野之下,哪裡能還能搞出這般大動靜?」
凌元下意識說道:「不是你就好,我出去救火,你若是幫我,我可以替你在小璠面前說話。」
許平栗隨即走向裡屋,哈欠連天道:「本世子可不會去討好一個丫頭片子,殿下要忙,便趕緊的吧。」
「那就委屈你了。」
凌元抬掌往前推出,一股氣勢瞬間打入許平栗體內,許平栗還來不及叫罵,只見皇子殿下業已翻出客棧的圍牆,一個個縱躍接連,前往那方火勢滔天之地。
凌元作為靈力超群者,瞬間將靈力遍地開來,他是要確認一件事,到底是有高人所致,還是天災人為,他必須摸清由頭。
正於屋瓦房檐之上行徑的凌元,靈識感知到另一股氣勢奔至他而來,他回頭望去,發現是小璠與巴布跟來。
前方百米遠處就是失火之地,凌元與單璠落身在一處瓦房樑上駐足不前。
來的路上,巴布業已悄然將整個城鎮布下結界,在她的結界內,並無發現地守境往上的道者。
此時巴布與凌元的猜測一致,能將火勢陣仗弄得這般大的,也並非天災。
在單璠他們身後,接二連三地跑過提著水桶的人們,幾近鮮亮的火光照應在他們的身上,將水往火中潑去,卻都沒讓火勢衰減半分。
凌元與單璠的靈力再次大開,倆人儘可能地縮小範圍,最終在方圓十丈內,依據房屋火里的聲源,倆人同時探清裡面生還者的棲息之地。
單璠盯著前方燒得一點也不正常的火勢,眉頭緊皺道:「沒可能燒得這麼大的,大火不滅,裡面的人只能等死!」
凌元四處張望一番,來往的人都在忙活打水滅火,他並沒有發現誰有嫌疑。
單璠焦急萬分,這等危急關頭,她還沒見過幾次,好在她急中生智,當即兩手掐訣,雙手同時往前一抹,一面面金光符籙大顯人間。
只見單璠就要將符籙送出,凌元知曉其意圖,當即阻攔道:「小璠,不可操之過急!」
凌元說的沒錯,世間符籙千萬張,張張都能讓妖魔鬼怪望而生畏。
不僅如此,由靈力書寫而就的符籙,刀砍劍刺、風吹雨打都不會傷及施術者,但施術者獨怕火雷。
倒也並非火雷天生克符籙,而是由靈氣牽引的符籙,同時也會使得火雷在施術者之間倒行逆施。
簡而言之,靈氣能誘導火雷加以施術者其身。
所以當初阮青海找上門來,幸虧不是打架,也幸虧凌元不在,就阮青海的一招烙刑,都不用發揮一層力,那舫山殺手都為之頭疼、惹人生厭的金光符籙,根本如同紙糊。
單璠急切道:「這可怎麼辦?」
單璠第一時間望向腳下的神猴大將軍,希望她能出手。
腳下的巴布突然說道:「小璠退後,巴大爺一劍就能熄火。」
單璠如獲至寶:「巴大爺快快施展神通。」
猴子巴布當眾升至半空懸停,虛手一抬,泥地里緩緩伸出一把泥劍,巴布握在手中,朝著前方火勢滔天的木樓斬出一劍,只見頃刻之間,首當其衝的便是院門被整個吹倒,然劍氣趨勢大減,只留下一陣大風,將整座木樓吹得搖搖晃晃,好在火勢瞬間被熄滅。
但好景不長,未等百姓為此歡呼雀躍,不過一個呼吸之間,火勢又立馬恢復原貌,在火勢熄滅期間,街道上的所有人都聽見木樓里傳來陣陣哭喊。
百姓的心瞬間涼了。
巴布還想再補出一劍,可卻被凌元阻止:「巴大爺且慢,這座木樓,已經不起第二道劍氣了,到時火滅房塌,只會讓裡面的人死得更快。」
巴布落下身位,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凌元目力穿透火光,他瞧見木質的屋樑還未燒透心,整個屋子應當能夠承受他的幾次出拳,於是他抬頭四處尋找落腳點,說道:「待會兒我以拳勢封住火焰,小璠以符籙覆蓋房屋的每個角落,以防止火勢復燃。切記一點,每一道拳風過境之處,都不能用符籙盡數覆蓋,否者火焰碰及符籙,會反噬靈力,我會連續出拳,將所有火勢撲滅。」
巴布點頭:「是個好辦法,需要我帶你上去?」
凌元哪敢麻煩神猴大將軍,他尋見一處十丈高的翹檐兒屋頂,只見他拿掉身上的駝碑符,縱身一躍,竟是輕鬆一躍其上。
凌元與街上的單璠說道:「小璠,我只能出拳三次。」
單璠應了一聲,隨即劍指嘩啦啦地揮出,一張張與人等高的金色符籙停留在她身旁,數量多達百餘張。
高處的凌元挺胸擺拳,一陣勁風從上至下,奔襲至火勢頭頂,瞬間將火勢滅掉大半。
單璠眼瞅著火勢根本就不頂事,被凌元小子一招就給打趴下,正當她心頭竊喜,想要將上百張符籙傾巢出動之時,高處的凌元好似看破了單璠的動機,當即說道:「小璠,切莫急功近利。」
單璠心下一秉,心念凌元為何知道自己所想,自己的確想要一鼓作氣,將所見熄滅處全部遮掩,但她還是聽從了凌元的警告,於是五十張金色符籙接連飛出,符籙越過倒塌的院門,飛至正方,將已被拳風吹滅的房屋遮掩大半,以絕後患。
三界之內,五行相剋,道統的符籙被雷火壓制,若是符籙被火焚燒,輕則符籙功力盡毀,重則牽連道者靈力根本,所以單璠為求安穩,在凌元的拳風過境之處,始終都讓符籙與火勢保持一定距離。
但這也是單璠的自保之計,倘若凌元的拳風未能將火勢熄滅,她也要冒著靈力被侵蝕的危險,用符籙將明火掩蓋,以求救民於火。
拳風過境之處,單璠的符籙也跟著飄入暫歇的火海,將院子里的木桌木椅,木窗以及屋樑都已覆蓋。
陸續有被困在屋子裡的人跌跌撞撞逃出生天,他們被煙火灼燒了口鼻,好在有等候多時的街坊接應,匆忙將他們送往醫館。
一拳過後,勁風陣陣,卻也短暫,一風未歇,另一風又起,凌元將間隙掌控得很好。
此次熄滅的範圍比第一次更廣,於是圍繞單璠周身的數十張符籙傾巢而出,已是將大半木樓覆蓋。
也就這麼一小會兒,單璠的靈力已是盡出,大數量且大面積的操控,使得她額頭布滿了細汗,已是強弩之末。
第三拳未至,一名已逃出生天的婦女突然折返,打亂了凌元與單璠的配合。
凌元還好,最多就是第三拳晚些揮出,而由單璠操控的符籙被火焰侵蝕,已在灼燒單璠的靈力根本,情況可謂突變。
單璠只覺著心頭被一股火燒得辣辣的疼,她倒是個不信邪的姑娘,便忘記了先才凌元的警告,直接將一張張金光符籙潛進各個屋舍,冒著靈力根本被損毀的危險,作勢就要跟這場大火拚個高低出來。
高處的凌元瞅見單璠這個丫頭鑽了牛角尖,本是完全可以將一切掌控的局面,讓小璠失手又遭罪,凌元心疼不已。
此刻凌元來不及多想,他將手臂抬起,與明顯火勢減小的失火之地,揮出了第三拳。
第三拳有著摧古拉朽之勢,凌元為了確保單璠的安全,已經顧不得裡面生死不明的人們,房屋在這道拳勁之下,左右震蕩不止。
少傾,單璠的符籙出盡,還未將木樓盡數遮掩,但火勢在頃刻間已有反噬之跡象。
巴布罵罵咧咧地拉扯單璠的褲腿,要她趕緊收手,可單璠眼瞅著一個大活人又闖了進去,哪裡能夠坐視不管?愣是強硬僵持著。
凌元當空落下,法指凌空連連畫符。
正與單璠並肩作戰之時,只見有一人張開雙臂,左擁右抱一般,兩手輕輕搭在凌元與單璠的肩頭。
單璠頓覺體內的那股火災消失無影,連帶著的,前方本是瑩瑩金光的房屋,被一道淡藍流光遮掩。
凌元與單璠側目望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兩張面孔,只見那人與他們笑道:「小小年紀,就肯捨棄小我,覺悟都挺高了嘛。」
單璠是很眼熟這名男青年,凌元則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小叔林墨到此,而在他一旁還有左檸姐,以及那匹拖著兩大箱子毛驢。
曾幾何時的那座虎伯城,見證過左檸寧願被庄啟勝打爛丹田,也要跟林墨在一起。而今林墨在與左檸遠遊道靈界時,那座虎伯城也就成了倆人心頭歸屬。
倆人是打算在虎伯城落腳生根,好在都是年輕人,喜歡到處走走,所以林墨與左檸刻意沒有直奔虎伯城,反正拜堂成親這事兒已經穩了,倆人此時心中並無芥蒂。
林墨與左檸在送走了林羨與柳胥讓后,也想去婆遼城瞅瞅點睛大典的地方,到底有無傳說當中那般,被百姓奉若神明。
於是乎,化境靈力的林墨運轉神通,相隔萬里之遙的兩地,在他們眼中只不過百里地,只是還沒到地方上,便遇見了凌元跟單璠。
上一輩亦或是上上一輩的人里,巴布誰都見過,所以當林墨出現時,巴布除了驚訝於林墨的神出鬼沒之外,自己也是差點就動了手。
單璠有些出神,她沒被陌生人搭過肩膀,即便是在客棧有過一面之緣的林墨以及左檸,她不認為自己跟林墨有這麼好的關係。
所以單璠皺著眉頭將林墨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抖落。
林墨怪罪一聲:「對不住,對不住,單姑娘跟小元年歲相差不多,我也就一視同仁了,別怪罪啊。」
凌元始終是以大局為重,他都沒來得及跟小叔好好敘舊,此刻仍是擔心已經熄滅的房屋會復燃。
凌元法指沒有撤掉,他與林墨說道:「小叔,你快快撤掉靈力外溢,小璠的符籙十分針對你,小心別被鎮壓了!」
單璠則是早早撤掉了符籙的禁制,使其釋放光芒更盛,對於身旁這個手腳不幹凈的殭屍林墨,最好被她的符籙震個半死才好。
只不過單璠想錯了,她的符籙竟然對林墨一點作用也無。
林墨用手晃了晃凌元的腦袋,笑著說道:「真要說有事兒的話,那天天跟在你們身邊的神猴大將軍,還不得被你們給超度幾回了?」
沒錯,道教符籙對天底下一切邪魅精怪都有壓勝一法,就靈猴巴布來講,若是每次金光符籙現世,巴布都應遠遁凌元與單璠倆人,可巴布為何不以為然?
凌元是真的很擔心,他仍是沒有鬆開法指。
林墨餘光瞟了一眼,用手將凌元的手指隨意搗亂,笑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你跟單姑娘都撤回符籙吧,屋子裡十數個大大小小房間小叔已掌控,這火算是提前涼透了。」
於是凌元身前的金光符籙悉數化掉,他看了一眼巴布,問道:「為什麼巴大爺對符籙沒有排斥?」
巴布沒好氣道:「本大爺什麼境界,你什麼境界?」
凌元又望向林墨,只見林墨有樣學樣道:「小叔什麼境界,你什麼境界?」
林墨心念一轉,在場除了巴布知道林墨用了某一物件作為靈力外溢的樞紐外,其餘人等皆不知。
是林墨將地底下的厥犁留在了這裡。
離開此地時,周圍的百姓高舉著燈籠,夾道歡送凌元幾人回到了客棧。
為了歡迎英雄回家,掌柜的早已將客棧大門打開,凌元不喜歡太熱鬧,更不喜歡自己與別人應酬,於是著重要求掌柜趕緊關門謝客,這都什麼時辰了,樓上的客人們都不睡覺了?
等到沒了外人,凌元才有注意到自己的堂姐,的確,以前偷偷摸摸潛進寢宮來的黑炭檸姐,如今變得白皙了,就連那隨時都整裝待發的武人裝束,如今也褪去,整個人更加窈窕。
凌元走上前去,竟是主動牽起左檸的手,叫了一聲:「檸姐,你怎麼跟小叔來神風城了?難道也是去觀瞻青華祠寺的嗎?」
以前左檸硬是拉著凌元跟著她去巡街,並不是出於有什麼目的,而是家裡邊兒能跟她說上話的同輩之中,傾國傾城的凌澈是個孤傲的性子,也就凌元還能使喚幾下。
大抵是因為自己也是從小不著家的孩子,還是個女兒身,父母之命不曾放心上,連姑姑的聖旨也敢違抗,就左檸這樣的性子,沒在雨蓬城遇到林墨之前,左檸都以為這輩子就只能跟行伍打交道了。
如今的左檸頭上別有翠綠髮簪,衣著淡黃羅裙,就再無多的女子裝扮,但那種英氣,少有人能夠比擬。
左檸好似生了氣一般,怪罪道:「才跟我這個姐姐說話啊,方才都幹嘛去了?」
凌元笑著說道:「剛剛不忙著嗎,一有空就跟姐姐請安來了。」
左檸忽而笑了笑,「小元越來越俊俏了。」
凌元便接不住話頭了。
客棧旁處傳來摔落聲,有人從樓梯直直滾下,最終躺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許平栗心裡憋屈得很,凌元一聲不吭地朝他體內打了一記拳勁,讓他動彈不得,可他是誰,是世子殿下!
於是許平栗拼著體內五臟受損的風險,也要下得樓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凌元:「他娘的,皇子殿下,你困不住我的!」
單璠覺著這個許平栗好生奇怪,白天還跟在凌元屁股後面溜須拍馬的,怎就翻臉便不認人了?
凌元哎喲一聲,內心多有愧疚,他連忙手指一抹,撤掉拳勁,走上前去將許平栗攙扶起身。
「別怪我啊,我也是沒有了辦法才這樣,要不下回我去哪兒,你就跟著吧。」
許平栗大口喘氣,回過神來的他,發現自己比起前兩日躺在婆遼城的府衙里動彈不得,今兒個居然可以再地上蠕動,算上自己體內越發充沛的道力,難不成是破鏡的前兆?
林墨笑著問道:「這位仁兄練的什麼功夫,有點奇特啊。」
許平栗罵道:「滾一邊兒去!」
凌元臉上神情僵住,隨即又給許平栗打了一道拳勁入體,直教他痛得齜牙咧嘴,哪裡還有心情開口罵人。
許平栗將凌元推開,自個兒躺在地上疼得翻滾,口中不停叫罵道:「真他娘的晦氣,碰見個妖女要我做你的狗腿子,不給做就讓我死,死就死吧,疼死我吧,你們都他娘的是畜生!」
白天這不都還好好的么,凌元只覺著許平栗的性子難以揣測,還是說,是自己錯了?凌元不得而知,他不認為自己跟許平栗發起瘋來,即便可以嚇唬到對方,使其安靜,卻也不是萬全之法,這不是自己本意,凌元的本意是想要許平栗聽話,繼而糾正他的品行。
林墨牽住左檸的小手,另一隻手輕輕捻動一番,將凌元與許平栗這兩日的遭遇推演出來,在未婚妻的耳旁低語了好一會兒。
左檸是個聰明的姑娘,她將愣在原地以及大口喘著粗氣的許平栗看在眼裡,解釋道:「你不喜歡別人無緣無故碰你,可你卻去碰了顧芳齋里的何香,甚至不惜犯下大罪,斬下高賢手腕,還將竹筷弄傷我弟,做這些的時候,你得到他們的應允了?」
許平栗一臉憤恨道:「這些老子都還完了!」
左檸盯著許平栗,再一次問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得到他們的應允了嗎?」
許平栗閉口不言。
左檸往前一步走,繼續道,「有借有還是沒錯,下次你大可還能對別人出手,繼續再被國法處置,可你不會去想,此時此刻此地,卻是你成為了高賢,我弟成為了你。」
左檸將『此時此刻此地』咬字重了些,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好笑,「我弟當然並無害你之心,他是想要你安分守己,這點我們需要剝離出來,放在別處,單獨剝析。簡而言之,我弟不懂為他人著想,心境之上,受傷的不只是你,也有我弟自己,而你許平栗,則是以自身為重,不惜屠戮生靈,在沒有被國法處置之前,你是什麼也不會去想,去思考的」
左檸看了看凌元,最終說道:「學做人的道理,其實就在我們身邊,缺少的是發現它的眼睛。」
林墨眯著笑說道:「檸兒說得好有道理。」
單璠看得出來林墨於左檸之間的感情,想想自己,突然覺著自己好可憐,可感情一事,任重而道遠,不能急於求成。本是討厭林墨的單璠,此時竟也不得不說道:「這不是誰說得有道理,而是在於誰在說。」
這句話讓林墨與左檸眼前一亮。
左檸笑容淡淡,她像個苦口婆心的長輩,教訓著家裡的兩位小調皮搗蛋鬼。
林墨心頭念想著,等到將來有了孩子,要時刻告訴他,可別想著拖你爹下水,去挨你娘親的罵。
林墨給凌元使了個眼神,凌元便撤去了許平栗體內拳勁,誰知許平栗並不知好歹,上樓睡覺時撂下一句:「老子根本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單璠啞然,這許平栗世子實在是難以訓誡。
左檸笑著跟單璠解釋道:「世子性子頑劣了些,與他的母親和小姨脫不了干係,妖族的金姑娘想要以此折磨他,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
單璠沒好氣道:「這算哪門子的好事,這傢伙可會折騰人,性子難以揣測,想起一出是一出,煩人得緊。」
左檸仍是笑著說道:「小元看上去也人畜無害的樣子,為何會將那位張姑娘傷透了心?依我看,若是世子跟小元倆人,相互看清自己,相互在心境上砥礪前行,那金姑娘此番抉擇,便是神准了,是他們自己的福分。」
早年間在客源客棧,有雲錦與單允吐露心聲,擔心和尚神勉會與凌元倒戈相向,如今尚未應驗,卻先有許平栗與凌元互相照鏡。
神勉在心智未開之前,正如凌元所見,是一位不喜不悲之人,但在經過那一次事後,凌元便也瞧見了神勉的眼淚,正也是在那時,佛國凈地的佛祖身旁,有一朵蓮花應運而生。
此朵蓮花便是神勉的前世,在蓮花有意飛流直下道靈界之時,那由因果牽連的根莖,卻被神勉用手指碾碎。
許平栗上樓前仍是情緒難以控制,好在他離開了此地,留下一片清靜。
林墨望著罵罵咧咧的許平栗走向遠處,不由說道:「小時候我囂張跋扈,仗著父親是門主,愣是在所有犯人面前都趾高氣昂的,也是從那會兒開始,小叔才知道什麼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若非師傅在,此時小叔也應當十五六了吧。」
凌元問道:「什麼十五六?」
單璠沒好氣道:「差點投胎做人唄,笨死了都。」
夜裡,許平栗愣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凌元擠了一個屋子,將就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