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諸芳未聚,人已醉
眾人收到禮物,各自歡喜。
幾個年紀尚淺的姑娘家們又聚到一塊開始議論評說了起來,這個說她的好,那個又說自己的有甚缺憾,總難有盡善之意。
世間事便是如此,白玉微瑕方才長久,這也是賈瑛有心而為。
熟不知,卞和獻完璧,而失足;趙氏得貴寶,而亡國。嬴氏取瑕玉制璽,后失一角,這才有了那鎮壓千年王朝氣運的傳國寶璽。
另一邊,賈母幾人也分外滿意,若說珍奇之物,賈家又豈會缺了那些,在意的不過是後輩的這份孝心罷了。
賈瑛這才騰出空隙,親取一匣,送至黛玉跟前。
黛玉別身一旁,也不去看。
賈瑛徑自打開了木匣,裡面所盛之物露了出來,上面是一件孔雀羽錦織玉帶,下面卻是幾側厚厚的書籍。
見黛玉不看,賈瑛又將打開的木匣移至她眼前。
輕道:「揚州時不曾給你,是因為從姑老爺那裡得知你一道入京的消息,一人獨樂,哪有眾人皆笑來的歡喜,如今眾姊妹們聚在一塊兒,共享樂事,哪裡就讓你又不高興了?」
黛玉聽了,心道:「莫真是我誤會他了?」
這才抬眼看向了賈瑛手中的木匣,那玉帶倒也罷了,自是名貴之物,可黛玉的注意力卻都在匣中的幾本書冊上,她平日里卻不好別的,偏喜歡看書,用這些書籍做禮物,倒真是送到她心裡了。
嘴角不由一喜,又恢復了往日極具靈氣的神態,嘴裡偏又不承認道:「二哥哥也平白說些沒有的話,我哪裡就不高興了?」
賈瑛見狀再不擔心。
林妹妹還是那個林妹妹,她從不妒人,只是情重傷己罷了,若非如此,也不會偏與那個「混世魔王」要好。
一個是情重慧極,一個是痴愚乖張,兩人又都不好俗物,不要好才怪了。只是他們這種情感,俗人難懂罷了。
這邊賈母才又向賈瑛道:「瑛兒,你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啦,讓你珍大哥安排,在東府騰出一間院子來住進去,到底是賈家的子孫,哪有整日住外祖家的道理的?」
賈瑛回道:「老太太,孫兒此次入京,一來是要將父母靈牌移入祠堂,二者則要參加明年的春闈,確實要在京中久居了。」
賈母聞言,一時悲喜交加,悲的是提及賈敇夫婦,晚輩先長者而去,終不是什麼好兆頭。喜的是賈瑛年紀輕輕便高中舉子,賈家或許又將出位進士老爺。
當下道:「你老子是個有能耐的,他們那一輩,也只他一人繼承了祖宗武勛傳家的遺風,偏又命不好,歿在了南疆那偏遠的地方,許是祖宗保佑,咱們家又出了一個文曲老爺!」
眾人皆是為賈瑛感到高興。
又聽賈母囑咐道:「只是你可不許學了珍哥兒他老子!」
提及東府長房老爺,屋內眾人除了賈母,無人敢隨意應聲,兩位夫人也不例外,一眾小輩也都低下了頭,或做未曾聽見。
賈瑛也只是點了點頭,未曾答話。
王熙鳳煞是識趣的打岔道:「哎呦,老祖宗,咱們家如今又要出一個文曲星老爺,應該好好慶賀一番才是!」
「應當!應當!」賈母面帶笑意的點頭道:「鳳丫頭,你去張羅張羅,擺上幾桌酒席,也不請別的,只咱們一家人給瑛哥兒好好慶祝慶祝。」
王熙鳳最是愛裡外操辦大小事宜,正待答應下來,卻見一旁的尤氏搶道:「老祖宗,鳳丫頭打理榮府里裡外外,
您該心疼她才是,這事就交給孫兒媳婦來辦吧。正好也一併接老祖宗到會芳園逛逛。」
卻是尤氏覺得,賈瑛畢竟是東府的人,她這個長房長嫂在這裡,哪有讓別人接了這差事的道理。
賈母也覺有理,正要應下。
卻又聽賈瑛道:「謝老祖宗並二位嫂嫂疼愛,只是瑛兒覺得......這慶賀的酒宴就先不辦。」
未等賈母開口,王熙鳳卻不願錯過這熱鬧,插話道:「這是什麼話?就算這場筵不辦,那接風的酒總該要喝的吧?」
賈瑛笑回道:「不過才是個舉人,哪裡值當辦筵慶賀的,接風更是不必,這次畢竟是扶送父母靈位入宗祠,怕也不合適大辦酒宴。」
這卻是賈瑛另找的借口,眼下剛剛入京,諸事未辦,哪有心思與諸人飲樂高歡,就算有時間,溫書不香么?
眾人見賈瑛如此推辭,也不好再堅持。
未幾,賈母便吩咐讓黛玉去拜見兩個舅舅,另外囑咐尤氏去安頓賈瑛,當下一行人紛紛告退,賈瑛同尤氏可卿一道往東府而去。
路上,尤氏只說已安排出一偏院兒給賈瑛住,要帶他過去看看是否滿意。
只是賈瑛本不想住在東府,可又覺著不好冷了一家人的心意,只將就應下。
到了東府,尤氏將賈瑛一切安排妥當,又留下來一番冷暖敘話后,賈瑛想著也不好常待一塊兒,便說道:「嫂嫂,我這邊回京,理當去給府里大老爺請個安才是。」
尤氏點頭道:「你想的也周全,只是大老爺一向都在城外玄真觀,你若要去,不妨找你珍大哥來。」
賈瑛遂辭了尤氏,找了管家問了賈珍的去處,管家回道:「回二爺,大爺正與西府的璉二爺在後園綠堂上呢。」
賈瑛折身往綠堂而去。
才進院子,賈瑛就聽到堂屋傳來男男女女的輕浪笑聲。
賈瑛眉間一皺,也難怪都道「造釁開端實在寧」,這賈珍也著實荒唐,前院正妻小妾一大群,偏還在這裡胡混,白日宣淫竟連祖宗都不避,宗祠離這裡可沒隔著幾堵牆啊!
這世上沒錢的都到外面玩兒,有錢的乾脆在家裡玩兒,家門不敗才怪。
賈瑛沉著臉色邁步走了進去。
堂屋內,賈珍、賈璉兩人左右各摟著一個,花酒喝的正在興頭,卻見有人走了進來,賈珍臉色微沉,就要訓斥,雙目對上賈瑛陰沉的臉色,尷尬一笑,鬆開了抱著璧人的手。
「瑛兒怎麼來了?快坐,快坐!」賈珍起身招呼賈瑛,一旁的賈璉也起了身來。
賈瑛未理會賈珍,只是神色莫名的看著賈璉道:「璉二哥,二嫂嫂還在府里等著你回去呢,你倒跑這兒快活來了!」
賈璉見賈瑛提到王熙鳳,面色微微一變,尷尬道:「瑛兒這是什麼話,就是與珍大哥喝了幾杯,怎麼就又扯著你二嫂嫂了。」
賈瑛見此,也懶得與他糾扯這些,知道:「當心二嫂嫂尋了過來。」
賈璉面色再變,向一旁的賈珍道:「珍大哥,瑛兒來尋你想來是有事商量,你們聊著,我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賈珍開口,撿起扔落在一旁的外衫大氅,匆匆出門而去。
賈珍正待開口詢問賈瑛什麼事,只聽賈瑛看向四名不知東府里哪家的丫鬟婢女,怒叱道:「還在這裡待著做什麼,今後再讓我看到有敢胡亂勾引主子的,一併將你們賣到教坊司去!」
四女不顧衣衫的不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賈珍這邊面色卻是有些不好看,平日里只有他唬別人的,哪個敢在他面前高聲的。
只是礙於賈瑛今日才歸,自己又不了解賈瑛的脾性,一時也不好發作。
賈瑛也知道自家的位置,府上的奴婢丫鬟他能隨意呵斥,只是對於賈珍和賈璉就不能這樣了。
兩人都有官身,賈璉房裡管著西府大小事情,而賈珍不僅襲了寧國爵位,還是賈家的族長。
不過,即便如此,該有的態度還是要表示出來,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是心存顧慮,他便越是放肆,反而像王熙鳳那般,敢打敢鬧的,別人反而顧忌。
當下也不理會賈珍的不快,正色說道:「珍大哥,咱們這一輩,你年歲最長,按理說應該給兄弟幾個做個榜樣才是,而整個賈家,你又是族長,更該給賈家子孫立個標準。祖宗祠堂就在旁邊不遠,你怎好如此......」
若是別人,賈珍早啐他一臉,可偏是自己一輩的兄弟,對方又拿大義、祖宗來壓他,一時更不能發作,只能遷就道:「瑛兒何必生你珍大哥的氣,我也就是一時喝多了酒,胡鬧那麼一場罷了,平日里斷不會這樣,今日你就不要揪著哥哥不放了。」
「說這話,你自己信嗎?」賈瑛心中只翻白眼,不過轉念又想到:「這可是你自己給自己脖子上下的套,就別怪我拉韁繩了。」
當下故作不知,說道:「原來如此,我就想著珍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大概真是喝多了酒才做下的糊塗事,是瑛兒誤會珍大哥了!」
說罷,又行了一禮以做賠罪!
賈珍:「......」
我就隨口一說,你怎麼就當真了?
可話自他口中而出,偏又不好不認,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厚著臉皮接道:「瑛兒這又是哪裡的話,自家弟兄,本就應相互扶持匡正,什麼誤會不誤會的,你珍大哥我還能和兄弟計較不成?」
賈瑛態度變得飛快,故作欽佩道:「有長兄如此,瑛兒何其之幸!珍大哥說的對,兄弟之間本該相互扶持匡正,正好,今後我便在府上長住了,正方便了你我兄弟日後互相監督,若是瑛兒今後有什麼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珍大哥也一併指了出來。哪怕咱們親兄弟之間,紅紅臉,出出汗,也沒什麼,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家族。」
也不給賈珍插話的機會,又抓著賈珍的手臂道:「此事,便當是你我的約定,今後咱們就按這個來。」
說罷,賈瑛一臉希冀的看著賈珍。
賈珍:「......」
心中叫苦道:「瑛兒,你這是不想讓你珍大哥活了嗎?」
賈珍很想拒絕,可又不願在這位剛剛相聚的兄弟面前落了面子,只能硬著頭皮點頭,有點不情願地說道:「我......我盡量!」
話音才落,賈珍就後悔了,心道:「我怎麼就答應了?造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