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兩個選擇
翌日,賈瑛將寫好的檄文親自呈遞內閣。
文淵閣的一處偏殿的一處公房內,傅東來將檄文看過後,緩緩放下,看向賈瑛澹澹的說了一句道:「尚可一觀。」
然後,賈瑛左等右等,遲遲不見下文。
賈瑛臉上浮起一絲失望,雖然知道自己這個探花郎與林如海的那種,到底還是有些差距的,可年輕人嘛,誰還沒點爭強好勝之心。文章寫完后,他只拿給馮恆石看過一次,傅東來則是第二個。
賈瑛從入仕以來,這兩人對他的影響算是最大的,他心中也將二人看做了長輩,雖說他內心裡也一直防備著傅東來對賈家下手,可一碼歸一碼。
馮恆石給出的反饋還是不錯的,不過師傅對於弟子,未免嚴厲多一些,但多少還是說了幾句勉勵的話的,沒想到到了傅東來這裡,嘴裡就只擠出來四個字。
至於為何沒有拿給林如海看。
翁婿倆都是本朝探花,賈瑛還是有些小心思的,所謂「王不見王」就是這個道理。
「你還有事?」
見賈瑛依舊站在房間內,傅東來澹澹問了一句。
「下官無事,不打攪您老處理公務。」
向傅東來施了一禮,賈瑛退出了公房,門外卻碰到了手中抱著一摞文書正往傅東來公房去的葉百川。
「哦,是留白啊,倒是少見你往文淵閣來,今日所為何事?」
「百川公,陛下降旨讓下官撰寫此次征師檄文,昨晚連夜寫好,今日呈送內閣斧閱來了。」
葉百川聞言,微微點頭道:「倒是忘了,昨日議及此事時,老夫也在場。本朝探花,不止在沙場上讓胡虜聞風喪膽,繡口文章同樣抵一支百戰雄獅,老夫倒是有些期待。」
目光一邊望向傅東來的公房,似乎有些急不可耐想要一覽賈瑛撰的檄文。
賈瑛對此只能尷尬一笑,道:「謝百川公吉言,諸位大人公務繁忙,下官就不打攪了,告退。」
看著匆匆離去的賈瑛,葉百川微微一愣,自己這是說錯了什麼嗎?搖了搖頭,隨即邁步走近公房。
「好文章,到底是上過沙場的,這寫出來的文章少了幾分嬌柔,多了幾分犀利,滿篇毫無贅言,字裡行間卻透著殺意,正適合此次北徵用來檄傳天下,鼓舞士氣。」
「就是這字差了些意思。」
葉百川手中捧著賈瑛剛剛送來的檄文,不住的點頭。
「昨日陛下問及讓誰人來撰寫檄文,我還擔心會落到那些清流的頭上,文章迂頑暮氣,滿篇之乎者也,不足以振奮天下民心士氣,這下倒是放心了。」
傅東來此時也附和道:「若是連一篇檄文都寫不好,他也罔顧了陛下欽點的探花之名。」
傅東來與馮恆石差不多,同樣不以文名傳世,他當年科考的名次尚且要靠後一些,就是眼前的葉百川當年科考入仕,名次也在一甲前十之列。
傅東來看向葉百川,道:「我倒是記得,似乎百川兄當年也是治春秋的吧?」
葉百川點了點頭道:「傅兄說起此一樁,倒是提醒了我,這賈瑛與我治的還是同一科。」
傅東來笑著說道:「若非百川兄公事繁雜,這檄文若是讓你來寫,也不比賈瑛的差,大概這樣犀利的文章,也只有你么這些治春秋的才能寫的出來,也難怪你會讚不絕口。」
葉百川聞言,說道:「傅兄,你我早已過了爭強鬥勝的年歲,就不必恭維我了,好就是好,縱讓我來寫,也不見得就能勝過此篇,江山百代,英才更迭,誰說後繼之人不如前人。」
不過他對傅東來的後半句話,倒是沒有否認。
說道此處,葉百川疑湖道:「倒是怪事了,方才我在門外見到賈瑛,說起了撰檄一事,怎麼看他有點悶悶不樂高興不起來的樣子?還是說,他對這篇文章不甚滿意?」
說著,目光看向了傅東來,問道:「傅兄對他說了什麼?」
傅東來輕描澹寫的吐出四字:「尚可一觀。」
葉百川:「......」
傅東來給自己找了個蹩腳的理由道:「老夫公務繁忙,哪有心思與他贅言,他又不是三歲小兒,寫個文章,還要老夫將他捧上天不成。」
「不說這些,難得今日有閑心,你我手談一局如何。」
葉百川像是第一天認識傅東來,這就是你說的公務繁忙?不過能讓傅東來提起頑童心性的年輕後輩他倒是少見。
賈瑛卻是不再去向檄文一事,左右自己是盡心了,至於用不用那就是皇帝的事了,總不能因為文章不好,將自己這個探花收回去吧,豈不是打臉。
從宮裡出來賈瑛返回寧榮街,卻見榮府門外大大小小停著七八輛馬車。
賈瑛向門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廝回道:「回二爺的話,是忠敬王府的小王爺爺登門來了,還抬了十幾口大箱子,指明了要見三姑娘的。」
「忠敬王?」
賈瑛微微一愣:「楊偵?來這麼快?」
皇家宗氏這個群體,平日在朝堂上很是低調,從不引人注意,但不代表著可以忽視他們的存在。宗人府,從宗人令以下,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可都是又王爵傳家的,而且有幾家還是類似於前世「*****一類的。
賈瑛最熟悉的莫過於右宗人楊煜了,也就是小廝口中的忠敬王,若論皇帝的信任,只怕身為右宗人的楊煜不在楊熾之下,從科考,再到朝中的幾次要桉,皇帝派出的代表始終都是此人。
不過這幾次事件中,楊煜的存在感都很低,甚至如非迫不得已,他都懶得露面,這大概也是其深得皇帝信任的緣故吧。
宗人府,品秩最高的是宗人令,按次序排位,宗正似乎也要比宗人資格深一些,但其實都相差不多,除了涉及皇室存亡根本,需要宗人令主持大局外,其餘時刻,宗人令宗正宗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賈瑛倒是曾聽楊佑提起過,如今的宗人府,通常都是楊煜在管事,其他幾位極少露面。
這會兒功夫,賈瑛已經過了內儀門,楊偵的性子多少和楊佑有點像,骨子裡總透著一絲不靠譜,有哪個男子,登別人家的門指名道姓腰間對方家裡的姑娘的,大概還是賈政出面接待。
轉過一處游廊時,賈瑛聽到隔著花牆另一邊,幾個府里的婆子丫鬟正悄聲議論著。
「這次來的貴人是誰?看著年輕,怎麼連二老爺都要親自迎接?難不成又是哪家王公?」
若論見識,府里的丫鬟媳婦們並不差,賈家這樣的高門府邸,每日來往的,都不能用非富即貴來形容,畢竟尋常富賈豪商總是家資再豐,怕也等不得賈家的門,遑論讓賈政親自出面相迎了。貴人她們見過不少,可這樣年輕的,還是少見。
《大明第一臣》
早聽說北靜王年輕,可也從未到過府里,反倒是肅忠王她們見過不少次。
又有消息靈通的媳婦開口道:「聽說是哪家王爺的小王爺,來找咱們三姑娘呢。」
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婆子說道:「少胡忒,三姑娘還未出閣呢,豈是外男能指名見的,當心壞了姑娘的名聲,太太叫人打爛你的嘴。」
那媳婦不服氣道:「哪裡就是胡說了,保不齊就是登門提親來的也說不定,前兒我在園中侍候,寶二爺同姑娘們行令,你知三姑娘抽的是什麼簽?」
「什麼?」
那媳婦本想籍此賣弄一回,只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她自己也說不出是個什麼簽來著,末了急道:「哎呀,反正簽文的意思就是『必得貴婿』的意思。」
丫鬟婆子們聽了,將信將疑道:「可別唬我們。」
「爛嘴掉舌的才唬你們。」媳婦近乎發著毒誓,這下人們都信了。
「果真如此,那咱們家豈不愈發富貴了。」
「我平日就說三姑娘素來厲害,尋常人家哪有福氣生這樣的姑娘,他家房梁也撐不住。」
眾人你言我雲,說的煞有其事。
冷不丁,花牆後邊游廊上傳來一聲威嚴的冷哼聲,眾人聞言面色一驚,聲音年輕洪亮,但卻是寶二爺璉二爺都學不來的,除了常來的那位,也不會是別人。背後議論主子被發現,丫鬟婆子媳婦們心肝兒一跳,轟然散去。
賈瑛倒未真箇計較什麼,府里家戶大了,素日空閑,少不了這些閑碎的議論,好在沒什麼壞心,只是卻不能任由她們這般嘴碎,好似把將來之事說定了一般,給人徒添煩惱。
等眾人散去,賈瑛才繼續往南大廳走去,路上也回想著剛剛那媳婦的話。
園中行令之事,他也知曉,包括前世今生。
探春的似乎沒什麼變化,依舊是那簽「瑤池仙品」「日邊紅杏倚雲載」。
簽中的詩解出自唐代高蟾的詩,原句是「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題為《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上篇說的是皇家玉露之恩,下篇則是一抒自己心中的不滿。格調算不上太高,里裡外外透著酸意,也難怪詩題首二字為「下第」。
前世黛玉抽的是哪簽,賈瑛不知,或者是乾脆還未來得及抽籤,便被那婆子打斷了,不過這一世她抽的卻是一簽「絳草飲露」,詩云「朝有晨曦暮有霞」。
絳草飲露,賈瑛倒是能胡亂猜測一番,大概也就是神瑛侍者澆灌絳珠草一說,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別的。
可讓賈瑛想不通的是,曹公筆下的那位神瑛侍者不是寶玉的前生嗎?怎麼抽到的還是這一簽?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糾結,不過是行令抽籤,閑暇娛樂罷了,也做不得真。
就說探春的那簽「必得貴婿」,若按前世通版,遠嫁海外藩國,最爾小國罷了,縱是藩王也難言有多麼得顯貴。
至於其他幾人,湘雲的依舊是「香夢沉酣」,不過附詩卻不再是「只恐夜深花睡去」,而是「遠柳蟬聲杳」。
前世寶釵的簽只提及了詩解「任是無情也動人」,這一世倒有不同,紅字面書就的是「翠籠荷風」,詩云「紅瓶漲斷蓮舟路」。
其他幾個姑娘丫鬟也都有各自的花簽,此處不必一一細提云云。
到了南大廳,賈政與賈璉正陪著楊偵敘話。
只聽賈政說道:「只怪小女無狀,下官教子無方,誤傷了小王爺,還望小王爺擔待。」
此處沒了楊佋壓著,楊偵自是拿腔作勢,賈政話音才落就聽他的聲音已經響起:「今兒總算是聽到一句公道的話,不過可不是誤傷,那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
聲音還未落下,賈瑛已經走了進來。
「咳咳。」
「分明是我不小心撞上的,此次登門,就是來專門賠禮的。」
楊偵對賈瑛還有有點發憷的,這傢伙連他三哥都敢揍,當日他張著弓箭,那是真射啊,一點都不顧及的,也不怕把人傷了。
他也是出自豪門府邸,貴胃宗氏,知道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論權勢他身為忠敬王府小王爺,自也不差,可誰讓賈瑛是文官來著,還是皇帝欽點的探花,真要是鬧起來,陛下準保只打他的板子,賈瑛屁事沒有。
卻聽賈瑛說道:「既然賠禮送到了,那就請吧。」
楊偵聞言一愣,此時他連桌上的茶杯都沒來得及碰呢。
「什麼意思?」
「難道小王爺還要留下來用飯不成?」
這傢伙看著任不靠譜,又不是個省心的,昨日宗氏子弟那麼多人,就數他心眼兒最多。且府里閑話也不少,還是早早打發為好,賈瑛自也不會客氣,換他老子來還差不多。
楊偵心裡那個氣啊,他小王爺爺就不要面子的嗎?
「那個,皇兄讓我登門賠禮,可這真主兒還沒見到,回去我怎麼交代?」
楊佋雖然與他同輩,可身份卻比他貴了不止一籌,且又年長他好多,當初在宮裡讀書時,楊佋就是老大的做派,沒少教訓他們,是以對於楊佋的話,他還是要聽的。
「你還想見人?可見是手不疼了。」
被賈瑛這麼一說,楊偵下意識將受傷的手縮回了袖中。
「額,瑛兒,小王爺是客,不好失了禮數。」賈政剛聽了楊偵的一面之詞,心中還一個咯噔,若真追究起來,也是一樁罪事,還好賈瑛來的及時,他雖然不知詳情,可看此情狀,想來是無大礙了,當下也不願再生波折,將事情鬧僵了。
「小王爺恕罪,非是下官不願,只是小女尚待字閨中,恐多有不便,若小女有得罪小王爺之處,下官身為人父,待她賠個不是。」
說罷便起身欲要行禮,楊偵此時卻站了起來,避開了賈政這一禮,對方是貴妃生父,這禮他可受不起。
嘴裡說道:「我倒不是非要見人,只是為了給皇兄一個交代不是,是在下唐突了。不過......」
又看向賈瑛道:「皇兄那裡,你得幫我做個見證才成。」
賈瑛這次倒是點了點頭。
等將楊偵送走後,賈璉才說道:「老二,方才你也太不給人面子,楊偵這傢伙,京里的紈絝少有敢惹的,大家私下裡給他起了諢號叫『賴七』,最是記仇不過。」
賈瑛笑道:「你都說了,他還是個紈絝,你都不用怕他的。」
賈璉聞言點點頭道:「那倒也是,這承了爵也沒什麼好的,出處都得端著,少了幾分樂趣。」
賈瑛聞言遞了一個白眼過去,又說道:「不過可別小瞧了這傢伙,心眼兒比楊佑多多了,有的人是腹內草莽,有的人是外表膏粱。」
從剛才楊偵避過賈政施禮的細節,可見也不是不知輕重之輩,只不過這些人各有自己的處世之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