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洛陽行(3)

第二百二十章 洛陽行(3)

在對外治國方針上,孔緯新政府奉行的還是以藩制藩的老政策,鷹派則以劉崇望、張文蔚、韋昭度、崔安潛、司空圖、張浚、李庸、孫揆、歸暗等人為主,堅決主張強勢對外。

不過劉崇望也主張留朱溫一命,理由是朝廷還有幾個強敵。

別的不說,就李克用、李匡籌、楊行密這三個,就夠朝廷喝一壺了。

而這三個人的共同點也很明顯,不是你一頓恩威並施就能讓他們心甘情願放棄既得利益跑到長安來為你效死的,如果用這樣就能降服李克用,當年又怎麼會發生段文楚事件?

要知道,當年的朝廷不比現在的朝廷弱。

朝廷在河東屯兵十萬,彼時弱小的李克用還是敢殺官反叛。

這三個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為你出力,也可以為你效忠,但你要是想徹底奪走他們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基業,那非得打一架不可,封官許願畫大餅的皇帝哪有自己可靠?

但要說赦免朱溫,這也不是李曄一句話就能決定的。

在這場慘烈的戰爭中,朝廷和宣武軍民已經結下了血海深仇,家家戴孝的汴人視朝廷為侵略者寇讎,被朝廷輿論扇動的長安百姓則認為朱溫是十惡不赦的反賊,必須殺全家。

在仇恨的激化下,朱溫想投降沒那麼容易,朝廷想受降也沒那麼容易。

第二,現在各路藩鎮的軍隊都在向汴宋一帶進攻,都等著朱溫咽氣,好打進汴州大賺一筆,哪裡那麼容易就讓朱溫降了?誰不知道朱溫的地盤富庶,誰不知道汴州姐姐溫柔可人?

沙陀人都等著殺進汴州屠城搶劫呢,怎麼也得搶上萬兒八千個鄭國美女帶回太原享用啊。

咱褲子都脫了,你現在告訴我說朱溫降了?

站在朝廷的角度來說,李曄是非常想殺了朱溫的,但宰相們卻是各執一見,有人建議留下朱溫制衡李克用,或者讓朱溫成為尖刀,替朝廷剿滅魏博、泰寧、天平、盧龍。

就像當年用朱溫滅掉黃巢和秦宗權一樣,這樣一把好刀,為什麼不用呢?

聽多了這類話,就連李曄都有些動搖了,畢竟他一直都想把丁會、牛存節、龐師古、葛從周、張存敬、王彥章、袁象先這些人化為己用,如果繼續打下去,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了。

當然,大部分人是堅持除惡務盡。

朱溫反覆無常,必須殺全家才能震懾天下。

至於李克用和楊行密,如果他們敢跟朝廷分庭抗禮,大不了繼續打唄,至於老百姓和士兵的死活,跟他們沒關係,他們也不在乎,他們只要看到四方來朝,中興事業蒸蒸日上。

這也是大多數官員的一貫思維,再正常不過了。

事情的確也是這樣,當劉崇望和王摶提出酌情寬待朱溫的時候,新任宰相之一的孫偓就出班上奏道:「斯時斯事,衣冠世家肉食者竟然至於黑白不分,實乃先朝驕縱藩鎮之流毒!」

「元和以來,大唐厲行變法,走過了一條浸透著淚水、汗水、鮮血的坎坷之路,及至陛下登基執掌國運以來,掃滅群雄,威震四方,眼看就要中興功業將成,滿座諸公卻還想著向藩鎮綏靖妥協,田承嗣、李懷仙、吳少誠、李師道之輩,綏靖何用?妥協何用?養虎為患!」

「一群不思進取之輩,哪裡還有些宰相的樣子。」

「臣不反對接受藩鎮請降,這也是王政霸道應有之義,但是朱溫這種人,反覆無常、翻雲覆雨、朝秦暮楚、朝三暮四、三翻四復、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蒼黃翻覆、暗藏禍心!」

「如果諸位連這種人都要赦免,是不是暗示李克用之輩,

你們也可以試試?」

「反正沒有死罪,打不贏了請降就是。」

「接受朱溫請降無異於與虎謀皮,這貞觀殿里說不定就有勾結朱溫的姦細!」

「臣請聖上下制,重申討汴檄文,敕令滿朝文武各安本分,不得混淆逾制越職言事,不得與藩鎮暗通曲款甚至為朱溫脫罪,違者嚴懲不貸,只有這樣才能使得國家法令可行。」

「只有把那些武人匹夫殺到害怕,大唐才能像個國家。」

「請陛下切記,唯有懲惡,才能揚善,朝廷貫徹削藩變法,首要之難就是承受新法實施之後引起的震蕩,如果一個李克用就能嚇到朝廷諸公赦免朱溫來制衡,陛下削藩何益?」

「死一千人是個數字,死一萬人也是個數字!」

「既然這場戰爭已經打起來了,那就不惜一切代價打下去!」

嚯,不愧是你啊。

孫偓孫大膽,真是名不虛傳啊。

他的這一番話立刻引起了的熱議,特別是指責劉崇望等人的那句一群不思進取之輩,支持者更是在心裡叫好,從每個毛孔里都流露出憤恨,為朱溫說情脫罪,就是藩鎮的姦細!

而反對者卻大都沉默不語,劉崇望雖然被扣上了藩鎮細作的帽子,卻也懶得跟孫大膽計較,軍部宰相王摶見不是個事情,便出班奏道:「臣以為孫偓所言有失偏頗,臣分管樞密院兵部北衙諸事,知道是什麼在支撐著大唐這個國家,朝廷能有今天的成就,正是因為有某些人口中的那些無名武人匹夫在戰場上流血拚命,一言以蔽之,一棒子打死,矯枉過正了。」

「至於孫相公說的,死一千人是個數字,死一萬人也是個數字,孫相公狀元出身,自然是見不得民間疾苦,要是孫相公能像劉相國那樣去前線督軍,站在屍山血海之前還能說出這番話,王摶佩服你是個膽大的,可你從來沒有去過戰場,憑什麼把人命說得跟草芥一般?」

「讓這種漠視人命和生民疾苦的人在中樞理事,那大唐才是要國將不國了!」

「至於你說的田承嗣、李懷仙、吳少誠、李師道之輩,是,這些人的確是反覆無常,難道王武俊、王廷湊、田興、田布、王紹鼎、史憲誠、王景崇、何進滔這些人也是反賊?」

「這些都是你口中的反賊後人,但對國家的貢獻卻不比任何一位宰輔差。」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朱溫,安知朱溫之心?」

「孟聖說,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惟此而已,如果殺人就能解決問題,憲宗陛下當年為什麼不屠光魏博?」

「我們口中的逆賊,曾經也是大唐子民。」

「難道老百姓生來就是反賊嗎?難道朱溫生來就是反賊嗎?大唐子民為什麼要造反,孫相公不妨好好想一想,刑殺峻急,傷民之心,法不愛民,無以立足,法治愛民,不在其心,而在其行,像某位肉食者那樣把老百姓當豬羊來對待,天下百姓又怎麼會不贏糧而景從?」

「孫相公雖然是狀元,但在王摶看來,聖人書卻是白讀了。」

「孟聖可沒說什麼,死一千人是個數字,死一萬人也是個數字。」

自然有人回應說:「打仗就得死人,沒有不死人的削藩。」

王摶冷笑道:「你難道沒有看過杜讓能相公的《定初國計簿》嗎?大唐民力凋敝如斯,哪裡還能供得起王師征伐?若非聖上英明神武,只怕到最後藩鎮未平而黃巢再起了。」

「當然,有些人明裡踩著一條船,暗裡踩著幾條船,天下大亂他也是不怕的,大不了效忠新朝努力國事嘛,巴不得早些把這個面目全非的大唐折騰斃命,好去投靠他的新主子!」

「崔三拳也是博陵崔氏出身,不照樣投靠索虜了?」

「崔季舒投得賀六渾,其他衣冠世家自然也投得李鴉兒。」

聽到這話,崔胤勃然大怒,勐然起身大喝道:「王摶匹夫!你什麼意思?你祖宗王導操縱廢立的故事你怎麼不提?你家把持後晉朝廷你怎麼不提?王與馬共天下你怎麼不提?」

王摶跟崔胤素來不對付,一不小心就把大炮轟到崔胤身上了。

王摶冷聲道:「我說的是博陵崔氏,又沒說清河崔氏,崔相公何故發怒?」

李曄也不說話,就看他們表演。

不得不說,崔胤確實有些沉不住氣,自動對號入座了。

「哼!」

在同僚的眼神示意下,崔胤最終忍住怒火坐了下去。

王摶繼續說道:「天下蒼生無不視聖人如父,無奈聖人不把百姓視為子民,自從德宗陛下執政以來,從北司到派往各級的貓使狗使鷹使花鳥使,從南衙到各道府州縣官員,無不把百姓視為魚肉,懿宗深居東內,一意旅遊,幾時察民間之疾苦?幾時想過,天下百姓雖有君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京西北債帥之名,諸公忘矣?艱難以來,十八道五十二鎮數千萬百姓,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上到一方鎮帥,下到無名庶民,人人自危。」

「這等國情,諸公知否?」

「長安滿城戴孝披麻發喪,出殯隊伍不絕於道,諸公知否?」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數萬將士葬身虎牢關,哭聲晝夜響徹長安內外,孫相公知否?滿朝執政宰輔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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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只會欣賞詩文,歌頌中興大業,卻絲毫不會關心民生。」

李曄心裡咯噔一下,壞了,王摶動上勁了,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啊。

果然,孫偓羞得滿臉通紅,怒道:「王摶,你什麼意思?你是在暗諷聖上治下民不聊生嗎?你是在說聖上治下的大唐中興盛世局面不如建中、貞元、元和、咸通、廣明之年嗎?」

靠,上文字獄了。

李曄正要出馬打圓場,就聽王摶道:「王摶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這面目全非的大唐到底是不是開元盛世,這天下是不是民不聊生,凡是耳聰目明之人都知道,孫相公為何不知?」

「不會以為捂住耳朵蒙著眼睛躲在大明宮裡面,這些事情就不會有了吧?」

這話說的就太誅心了,當時就有人臉紅脖子粗地問王摶這話是什麼意思,支持王摶的人當然也不相讓,結果雙方居然就在貞觀殿里互相推搡了起來,這倒是讓李曄看了個稀奇。

從來只聽說這是明朝文官的傳統藝能,卻沒想到在唐朝也看見了。

李曄比較看好王摶,這傢伙可是文武雙全,出門不帶警衛的那種狠貨,李曄之前給王摶派了五十名金吾衛當貼身警衛班,結果王摶死活不肯要,對自己的武功劍法很是自信。

果然,王摶只是一拳,孫狀元就被撂倒在地了。

最後還是劉崇望看不過去,拍桉暴喝道:「天子駕前,奈何作匹夫之態!」

劉崇望積威日久,這才把眾人嚇住,一個個都拱手向李曄請罪,這時候崔胤的官帽已經被打掉了,臉上也多了幾道鮮紅的爪痕,孫偓還在流鼻血,正在袖子里找手帕堵鼻子。

氣得李曄說不出話來,一巴掌甩在桌子上就跑了路。

最後以御前失儀每人罰俸三個月,至於雙方爭論的焦點問題,朱溫及其黨羽到底赦不赦免,李曄批示道:「諸位好好檢討一下,然後各自呈上自己的奏章,詳細分析陳述理由。」

當然,如果朱溫有親赴洛陽的膽量,李曄也不介意暫時留他一命。

話說回來,既然皇帝做出聽之任之的姿態,兩邊也就只好把心思放在怎麼駁倒對方上,被崔安潛和韋昭度送來洛陽的張存敬也成了風雲人物,每天都有人登門採訪他這位當事人。

「請問你是存心造反嗎?」

張存敬道:「那當然不是了,事情是這樣的……」

八月二十四這天,一位劃時代的重量級人物抵達洛陽。

在孔緯的護送下,朱溫平安抵達洛陽定鼎門,是夜下榻太平會館,這則消息立時轟動全城,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官員爭相出宮,想去見識一下這位攪動天下的風雲人物的風采。

長樂報館駐洛陽辦事處連夜派出精英記者登門採訪,想讓朱溫露面發表戰敗感言,無奈孔緯把朱溫看得緊,報館的隨軍記者們蹲了一天一夜也沒見到朱溫,只好悻悻離去。

次日一早,孔緯入宮奏對。

眼下朝廷關於如何處置宣武還沒有定論,不過相信新任首相孔緯的歸來能讓皇帝做出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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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唐朝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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