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多年後
「晉中師弟,輪值回來啦?」
龍虎山後山的小食堂中,張之維穿著一身短褂,坐在老舊的小木桌旁喝著米粥,見師弟面帶些許睏倦,便笑著問道。
輪值,就是巡邏、警戒、看守等維護龍虎山安寧的活計,除了少部分特殊情況的弟子,包括師叔輩的天師府弟子都要參與進來,按照排定好的次序輪番參與。
田晉中先是從木桶里盛了碗粥,又夾了些小菜,之後就來到了師兄對面坐下。
打了個哈氣,渾圓的大眼睛中顯露出不少血絲,然後才開口說道。
「嗯,這幾天我輪值鎮妖塔,從前天晚上守到今天早上,你說咱們那些師叔到底是怎麼安排的輪值時間,總是一個值守就要將近二十個時辰,這誰受得了啊。」
聽著他的抱怨,張之維瞥了他一眼。
「你就知足吧,鎮妖塔的任務是最簡單的,只要坐在那裡就完事兒了,動都不用動一下,哪像我,前幾天巡山的時候,繞著整個龍虎山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說的倒輕巧,可一動不動的坐在塔下這麼長時間,又不能偷懶睡覺,多無聊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田晉中無奈的嘆了口氣。
「倒也是。」張之維想了想,要是像自己這種待不住的人,一坐就是一整天,還真的是種煎熬,之前輪到他看守鎮妖塔的時候,那可真是無聊至極。
「對了,晉中。你看守鎮妖塔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或者風吹草動?」他神神秘秘的探著頭,小聲說道。
「沒有啊,鎮妖塔處於咱們天師府後山的中心,而且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咒你又不是沒見過,哪有什麼動靜。」
「師兄你說,師傅為什麼要建這個鎮妖塔?這都快二十年了,一直派人守著,有這個必要嘛?」
張之維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當年師傅他老人家為了拿到處置岳綺羅的資格,似乎跟全真那些人鬧得不太愉快。
二十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張之維如今已經四十歲了,當年之事的風波早已平息,如今也只能拿來作為飯後談資而已,他也沒有繼續細想下去。
「對了,師兄,懷義師弟還沒消息嗎?他這次下山都快一年了,怎麼連個口信也沒傳回來過?」
田晉中喝掉碗底最後一口粥,意猶未盡的想再去盛一碗,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如今外面兵荒馬亂的,龍虎山在外的產業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已經徹底沒什麼收入了,從幾年前開始,山上一直都在坐吃山空,想著還是給一會兒來吃飯的師弟們留著吧,反正他馬上就要回去補覺。
說到張懷義,張之維嘆了口氣,神色有些擔憂。
「完全沒有消息,師傅把小戰都派出去找了,可天下這麼大,又到處都是戰火,想找個人實在太難,也不知道懷義為什麼要偷偷跑下山,連個口信都沒留下。」
年初的時候,他和晉中師弟按例去師傅那裡考教功課,原本應該一起的張懷義卻不見蹤影,二人去了他的住處尋找,發現他的行李都不見了,只剩下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
兩人將此事告知張靜清后,本請求下山去找,可師傅他老人家卻直接拒絕了,說如今兵荒馬亂,龍虎山弟子必須減少在外界露面的次數,以防遇到什麼危險。
還安慰兩人,懷義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匆忙下山了,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會回來。
哪成想,這『過段時間』,便過了將近一年都杳無信息。
「師兄你也別太擔心,懷義這小子,近些年來下山的次數是越來越多,這次說不定又跑哪裡玩去了,可能這大耳朵過兩天就突然出現在咱們眼前。」
田晉中輕笑道,他並不太憂心張懷義的安危,畢竟他們都是修鍊了二十餘年的異人,有不錯的自保之力。
「嗯,你說的也對,不過這次他竟然敢不告而別,已經犯了師門戒律,遠行弟子必須向長輩報備,並得到允許的。等他回來,我作為大師兄,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下。」張之維揮舞著拳頭,惡狠狠的說道。
「好啊,師兄到時候叫上我,能名正言順的揍這個偷跑下山,害得咱們擔心的大耳賊,師弟也很樂意幫忙。」
兩人說笑之間,已經想好了十八般招式,到時候好好懲治一番這個讓人不省心的師弟。
然而,他們卻對此時外界所發生之事一無所知,在整個中原異人界中,一股滔天的巨浪正在飛速的醞釀。
兩個月後,時間來到了公元一九四四年。
這一年,普通人的世界中發生了不少的大事,國際上,盟軍在上半年末尾,於諾曼底登陸法國,開闢了歐洲反***戰爭的第二戰場,為以後的勝利奠定基礎。
國內,從年初開始,新四軍不斷發起反攻,打得日軍節節敗退,收復大量的國土。然而在年尾,由日軍發動的豫湘桂戰役,使中國軍隊損傷數十萬人,四座省會加上百餘座城市淪陷,但這次戰役,因為日軍戰後兵力的過於分散,反而加快了其敗亡的步伐。
同年9月27日,參加布雷頓森林會議的與會國中的22國代表在《布雷頓森林協定》上簽字,正式成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
雖然這些事情對於異人界來說,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但這同樣被中國自古相傳的干支紀年法,記錄為甲申的一個普通猴年中,卻也同樣發生了一件致使大量異人身死,不知多少家庭妻離子散的慘劇。
年初,龍虎山上。
「師兄,怎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從下午就一直坐到晚上。」田晉中疑惑的來到懸崖邊,對著一直垂頭嘆氣的張之維問道。
「別來煩我,正想事情呢。」張之維擺了擺手,想把師弟轟走。
田晉中卻直接坐到了師兄的身旁,肩膀懟了懟他。
「師兄,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最近這些天總有其他門派的高層,武當的、唐門的、甚至有從苗疆趕來的蠱師,今天師父他老人家又把你叫過去,聊了一整天,連飯都沒吃,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不知道,不能說,離我遠點。」張之維一臉的不耐煩,眼神中透著一股憂愁。
「哎呀,師兄,你就跟我說說嘛,這山上誰不知道,你張之維的嘴最松,我田晉中的嘴最嚴,秘密憋在心裡不好受吧,跟我說說唄,放心吧,我誰都不會告訴的。」
田晉中把頭伸到他面前,一臉討好的笑道。
「你煩不煩,都說了不能告訴你。」
「怎麼不能說,咱們可是親師兄弟啊,有什麼連我都不能說的,你就告訴我吧,是不是跟懷義一年多不見蹤影有關係?」
此言一出,張之維驚訝的看著田晉中,「你怎麼知道的?」
「還真和這個大耳朵有關係?哈哈,我也是猜的,看來我直覺挺準的嘛。」田晉中得意的笑了笑。
張之維見此沉默了片刻,臉上一直猶豫不決,最終嚴肅的對師弟說道。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立誓,這件事只能你自己知道,絕不允許再告訴任何人!」
田晉中見師兄這副表情,臉色也是一正,收起了嬉笑,「明白,我答應你。」
張之維先是嘆了口氣,「我之所以告訴你,不是因為你嘴嚴,而是……因為你、我和懷義師出同門,感情深厚,既然你找了過來,我覺得關於他的事情,有必要告訴你……」
「我們……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懷義了……」
田晉中聞言一愣,很是不解的說道,「師兄何出此言?難道……懷義在山下出事了?他被人殺了?」
「並非如此,但……事情比這還要嚴重……」張之維愁眉不展,喃喃自語道。
「師兄,你別在這唉聲嘆氣了,你倒是快說啊。」田晉中一聽懷義師弟可能出事了,心中頓時大感焦急,連忙催促道。
「我們的師弟張懷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山下和一群人結義,拜了把子。」張之維捻起地上的一個小石子,用力的將其捏了粉碎。
「這本不算什麼大事,但……懷義這小子,交下的兄弟有點多,這些人的身份也有些雜,不僅有唐門、武當、苗疆、上清、涼山大覡等各家勢力的傑出弟子,甚至還有……全性妖人!」
「全……全性?!你是說,懷義這小子竟然和全性中人結義?!」
田晉中大驚失色,全性乃是整個異人界人人喊打的門派,行事乖張狠毒,為正道所不齒,為何自己的師弟會和他們攪在一起?
「沒錯,就是全性。」張之維用力的點了點頭,「一共三十六人結義,其中有三人出自全性,分別叫做無根生、谷畸亭和高艮!」
「這是為了什麼?這些人為什麼要湊到一起去?懷義這些年到底在外面幹了什麼啊?」田晉中大聲的問道。
張之維卻也無奈的攤手,「懷義這個大耳朵在外面幹了什麼我不知道,但如今他的處境……會愈發的危險艱難。」
「師兄,你是說那些來找師傅的門派高層是想……」田晉中腦中閃過一道猜想。
「沒錯,名門正派之下,出了與全性成了兄弟的弟子,成何體統啊。」
「那師傅呢,師傅最護犢子,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田晉中又迫切的問道。
「師傅怎麼想的,我並不知道,今天他老人家把我叫過去,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而已,可能師傅他也沒想好該怎麼辦。懷義現在不在山上,如今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如何護住懷義的性命,而他又沒有立場下山去找人,萬一當著眾人的面找到了,又該如何處置。」
「不行,我得去找師傅!懷義是咱們的師弟,是龍虎山的弟子,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被人追殺。」田晉中迅速起身,準備去觀中找師傅,張之維卻伸手拉住了他。
「晉中,剛才我怎麼跟你說的,不許透露你知道這件事也是你剛才答應我的啊。」
田晉中沒有說話,在猶豫了剎那后便用出身法,掙脫了師兄的手,飛速跑向道觀中師傅的住處。
張之維緩緩的放下了自己抓著師弟肩膀的手,無奈的又是嘆了口氣,快步跟了上去,其實他心中和晉中師弟的想法是一樣的,但對於要不要跟師傅訴說,還有一些猶豫,畢竟師傅似乎並不想讓他管這件事情。
方才跟田晉中講了,也是因為想要看看師弟的想法。
半柱香之後,張靜清的房間中,張之維和田晉中兩人跪在恩師面前,只不過張之維的面容變得鼻青臉腫。
「混賬!」張靜清負手站在兩人面前,「為師才跟你說了多大一會兒,你就讓晉中知道了?!」
「師糊,弟紙質錯惹!
張之維的腮幫子腫了一大塊,說話含含糊糊的,令跪在一旁的田晉中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師兄說的到底是什麼。
剛才田晉中前腳找到師傅,張之維後腳也就跟了進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師弟跪在面沉如水的師傅面前,說著有關懷義的事情。
心中憋著股火的張靜清正愁找不到正主呢,張之維這個泄露消息的大弟子馬上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胖揍。
「師傅,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弟子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麼……弟子想斗膽問上師傅您一句,到底要不要護得懷義師弟的性命?!」
田晉中壯著膽子,目光堅毅的看著自己的恩師。
「護?我當然想護,可你讓我怎麼護?」張靜清怒聲說道。
「如今各大派都來找為師,想讓我牽頭髮布追殺令,圍剿這些與全性妖人結義,玷污了各家清譽的孽徒,我能做的,也僅僅只是代表龍虎山拒絕參與罷了。
但咱們不參與,其他門派也可以自己干,我要是用正一道的名義阻止他們,就是與這二十多個門派為敵,如今國難當頭,異人界必須團結一致,共抗外敵,我不能挑起異人界內部的爭端。」
「懷義現在又在外面,咱們找不到他的蹤跡,想幫他就必須阻撓其他追殺者這麼一個不能用的辦法,如今……只能祈求上蒼,讓懷義逢凶化吉吧。」
「那師傅,如果懷義在山上呢?如果我們把懷義帶回龍虎山……」田晉中連聲說道。
「如果懷義回了龍虎山,那自然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動他,在這龍虎山內,只有我天師府的家法才能處置自家的弟子,其他的任何人,都休想動他一根汗毛!」
張靜清冷聲大喝,看來對其他各派處理那些弟子的方法很是不滿。
「師傅,那就由弟子負責把懷義找回來吧!」田晉中俯首叩地。
「還有我,師傅,就由我們兩人把懷義師弟找回來吧。」張之維同樣叩首說道。
「好,那你們兩個就去把懷義這個臭小子給我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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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後。
「誰幹的?!到底是誰?!他們竟然敢這麼做!」
張靜清暴怒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田晉中,他的手腳全被斬斷,猩紅的鮮血滲透了層層包裹的紗布,在最外層顯現出星星點點的刺眼鮮紅。
張之維此時也站在一旁,面色憤怒不已,他在十天前就回到了龍虎山,之前的日子中,他走了很多據說三十六賊出現的地方,都沒有發現懷義師弟的身影,所以便先行回山報個平安,再看看晉中師弟有沒有發現。
可當他回山之後,連過數日都沒見田晉中回來,他們之前可是約好了一月之內必須回山或者送回口信,讓門中知道自己還安全,這是師傅特意交代的。
眼見一月將盡,有些擔心的張之維便在龍虎山周圍的幾處必經之路遊盪,盼著師弟能帶著懷義回來,可今天早上卻在山腳下一條上山的小路上發現了凄慘無比的田晉中昏迷在那。
「師傅,到底是誰會這麼做,咱們龍虎山的仇家嗎?」張之維緊握著拳頭。
「咱們龍虎山仇家不少,可會把晉中傷成這樣的仇家卻沒有幾個,看晉中的樣子似乎是受了嚴刑拷打,等他醒了,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靜清的神情很快就平靜下來,只有語氣中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
「咳……」一聲虛弱的咳嗽聲響起。
「師傅,晉中要醒了。」
「晉中,你怎麼樣。」
田晉中連連咳嗽了一會,雙眼慢慢睜開,便看到了眼前的師傅和師兄。
掃了眼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龍虎山上以後,田晉中卻沒有感到多麼的開心。
此次下山尋找懷義,可能是他這三十多年以來,做過的最錯的決定,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師傅和師兄都一樣。
「師傅,我對不起您啊。」田晉中面前抬起腦袋,看著師傅關切的目光,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明明沒見過懷義,可他們就是不信,我說不知道,他們就砍斷了我的手腳。」
「師傅,我沒有找到懷義,還被弄成了一個廢人,沒能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張靜清上前按住了自家徒弟的肩膀,讓他重新躺好。
「先別說了晉中,養好傷是你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其他的都不重要。」
「至於那些傷你的人,師傅一定會把他們一個一個的揪出來,挫骨揚灰!」
「之維,照顧好晉中。」說完,張靜便拂袖離開了房間,他要去給正一各派傳信,調動人手嚴查晉中被廢一事。
「晉中,你先休息一下吧,師兄我去給你弄些齋飯。」
「師傅,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此時躺在床上的田晉中卻充耳不聞,眼眶中一直冒出淚水,嘴裡也只重複著這樣一句話。
時間又過去了兩個月。
張靜清獨自一人做在小院中,望著天空沉默不語。
兩月以來,他調動了龍虎山所有能調動的力量,來查探之前拷問田晉中的到底是什麼人,各種偵查占卜異術都用了個遍,卻仍然沒有什麼線索。
這讓他明白,抓了田晉中的這夥人不是什麼小勢力,對他們的目的也感到有些棘手。
前段時間,隨著三十六賊中人逐漸有人落網,各派也知道了更多關於這三十六人信息。
這幫人不知道通過什麼辦法,又是在什麼條件下,其中八人悟出了八種神奇絕技,被稱為『八奇技』,在這其中,有幾樣絕技已經在各派勢力追捕過程中被展現出來過。
比如隨意定位風水局中方位的風后奇門、對靈魂有很強操控能力的拘靈遣將、不需要媒介和準備時間便可瞬息劃出符籙對敵的通天籙。
這些強大無比的能力,一方面給追殺他們的人帶來了很大麻煩,另一方面卻引得追殺者更加瘋狂的想找到他們,問出這些絕技的修鍊方法。
很多與這件事情不相干的勢力也在聽聞這八奇技之後第一時間加入追捕的行列,而且手段酷烈無比。
三十六賊中人,只要是他們的親人、好友,甚至待過的村子,都會慘遭屠戮,逼問下落。
張靜清原本想站出來制止,可最終因為心底那個秘密,糾結了幾天後,只是徒勞的嘆了口氣。
「如果師叔在的話,他會怎麼做……」
望了望後山山頂,在那視線不可及的地方,一座石塔仍然完好無損的矗立著。
當年岳綺羅被封印之前說過周斌回來救她,可如今二十年已過,就算是再重的傷,也該養好了吧。
但周斌的身影仍然沒有出現過,很多人甚至已經淡忘了當初的事情。
「師叔他老人家……不會真的離世了吧……」張靜清喃喃自語道。
雖說是疑問,但他心中其實已經肯定了這個猜測,當初岳綺羅所說的話,可能只是被封印石神志不清所發出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