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瀾興卷(七) 鳳州驚變(叄)
「形勢,遠比你們想的還要危險。」
「從何說起?」蕭二郎又站了起來,這幾天違和的場景一幕幕湧現眼前,不禁打個冷顫。
「二弟,兵書哥哥不懂,不過,只是知道布防,和知道蔡京的陰謀,這兩個情況可大不相同……」
蕭二郎一身白毛汗,只覺得手腳發涼。
軍餉拖延太久,難免被朝廷發覺,若是賊寇知道,兵斷糧缺只是暫時的,那麼……賊寇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速戰速決!
怪不得平白無故堆砌糧倉!賊寇擅長騎兵,騎兵的糧食通常隨身攜帶,便於奔襲。根本無需糧倉!圍困鳳州是假,引我們出城是真。打一開始,賊寇的目的就根本不是步兵困城!
賊寇分明就是做戲給我們看!讓我們誤以為要眾軍圍城,引我們出城夜襲糧倉,再用騎兵衝殺!削弱守軍,一舉拿下鳳州!
「啊呀!!」二郎顧不得其他,三步並作兩步撲出門外!一路上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渾身顫抖不知道一路上摔倒多少次。
等二郎手腳並用爬到城牆上時,天已蒙蒙亮。錦衣已經被刮蹭成布條,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等站到城牆上看到北方時,再也看不到父親出征的身影,只有地平線上黑壓壓的敵軍,和湛藍的蒼穹。
想哭,眼淚掛在臉上張張嘴,話卻哽在了喉嚨,出口的只有嗚咽聲。渾身崩緊,血絲爬滿眼仁。
片刻終於「啊」一喊聲出了口,只覺得喉嚨發甜,「噗」一口血吐到衣襟上,眼一黑,不省人事。
那種感覺,如沉深海,化為無邊黑暗的一部分。
胡渭方旭追來,只看見蕭二郎衣著襤褸,渾身是傷。口吐鮮血,暈倒在地。方旭白臉驚得更白,忙找軍醫,胡渭咬咬牙,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等治好了咱早死絕了。」轉身胡渭從軍帳里端來一盆涼水對著蕭二郎照頭一潑,「刷」二郎瞬間變成落湯雞。二郎只覺得周身黑暗一退,悠悠轉醒。
胡渭揪著蕭二郎領子瞪眼咬牙說:「戰場不可能不死人,不是僅僅是你爹死,等城破了所有人腦袋可都沒了。蕭老將軍死了大家都很難受,除了你這城兵沒人能調度。」
蕭二郎牙關緊咬,深呼吸幾次,強壓心緒,轉頭看看城頭軍士和胡渭方旭,死死憋住哭腔。「劉薪何在。」
劉薪趕忙跑到蕭二郎身旁:「少帥,末將在。」
「你。去組織弓箭手,給我擋住,不惜代價!」
「是!」
二郎一望,敵軍如黑雲一般,從遙遠的地平線壓來。心中一凜。
忽然,城牆下,慢悠悠的聲音飄了上來。「阿彌陀佛,蕭施主。斯人已去不可復生,此世功德,來世必報。往之不諫,來者可追。請施主振作。」
「娘的就煩禿驢嚼舌頭,理倒是沒差啦,咱幾個把他媽蠻子頭擰下來,用腸子掛城門上,也算給你爹有個交代。」
「生死不過陰陽輪轉,兩儀相依,輪轉不息,請蕭少將節哀。」
「對對對,這母道士也說了,節哀,動手吧,寨里兄弟可都來嘞!」
蕭二郎一望城裡,只見李穎帶著各門派掌門站在城牆下,凄苦一笑。殺父之痛,怎是能輕易平復的。這些話,不過是在萬里冰川上澆一碗熱湯罷了。
倏爾蕭二郎一閉目,劍眉一皺。再一睜眼,已是目露精光。
李穎此時也終於開口:「各派共三千餘人,有能幫到的,儘管開口便是。」
蕭二郎沒言語,一望北疆,之見萬軍之中零星幾個望樓車,不見投石車等重型攻城重器。方知敵寇籌備還需要一段時間。
二郎迅速離開城牆,頂盔掛甲一提長槍來到校場點將台。看著下面兵卒方陣,二郎並沒有點兵遣將,而是讓軍卒抬出所有酒罈糧草,就在校場起鍋開灶。鳳州百姓圍在校軍場周圍,有的議論紛紛,有的小聲哭泣,人群一片哀慟。這校軍場的兵卒,也低下頭,彷彿預知了自己的宿命。
二郎起身離開虎皮椅,跳到了點將台下,走在軍陣之中。軍士趕忙直起身子,受寵若驚。那將帥身份何等高貴,自古點兵元帥高居台上,如今親臨台下,實為奇聞。
「將士們,今日重兵壓境,城池已危在旦夕。西夏屢次進犯,攻下城池便是劫糧屠城。今日鳳州,想必在所難免了。」
話一出口,台下幾聲嗚咽。
「今天!降,是死,不降,亦死!如今蘭州城門禁閉,老賊要我鳳州全城血流成河!諸位,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諸位,家中可有妻兒老小,我們如何死,無所謂,但孩童老娘,我們難道也置之不理嗎!?」
人群嗚咽之聲多了起來。
「你們可以逃,可以投降,不過可想清楚,我們還能逃到哪!?我們走投無路了!我們一死,眼睛一閉,倒是輕巧了。老婆給搶走了,讓蠻子糟蹋,孩子給人當牲口,父母讓蠻子砍頭,那時你們就能安息了嗎?!」
蕭遠山越說越激動,拔出寶劍揮舞道:「到時候我們孩子給蠻子當畜牲,當孩子到我們墳前,質問我們,問我們時在幹什麼!問為什麼我們不戰而降,問我們因何而死,我們這群孬種又當如何!!」
「我爹,蕭元帥已經戰死,就在昨晚。今天,我不能保證帶著大家一起活著,但是,若鳳州沒了,咱們家,也就沒了!!我陪你們一起死!命是自己搶來的!!氣是靠自己爭的!!不能低著腦袋讓人殺了我們一家老小,更何況那還是一群北蠻子!!!」
「血性男兒豈能坐以待斃,天朝子民豈可垂頭俯首?這一仗,不為別的,就為我們的孩子!為我們的妻眷!為了自己家!」
人群里,軍卒流著淚咬著牙。蕭二郎緩緩走到酒罈前,當面劃開手心,在每個酒罈里撒下自己的血。隨後撈起一碗酒,抬到眉前。
二郎氣勢軒昂,說道:「此刻,這裡沒有軍將,看得起我的,各位請喝下一碗酒,我蕭遠山,想和各位結為異姓兄弟!今天,我們生,一起,如果一起死,也罷!假若我等戰敗,親族全滅,黃泉之下亦可昂然告知,我等乃血戰方死,絕非懦夫!!我們黃泉路上,再去把酒言歡!我蕭遠山今日有幸結識各位,這輩子也值了!!」
說罷,蕭二郎一仰頭,一碗酒喝了精光「啪」一下,甩手把碗摔了粉碎。軍卒陸續上前,一人一碗酒,「啪啪啪」陸續砸碗。
校軍場外早就沸騰了,「拼了!」「媽的豁出去了!」「我死蠻子也別想活著!」「日子不過了!」「對,反正也活不了!」
這次軍糧沒有限制,一個月的糧餉一頓吃了一大半,蕭遠山和軍卒坐地上一起吃,還發給校軍場外百姓吃。
飯罷,蕭二郎坐在地上,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