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客談營州 第十七章 不祥之物
這一夜,血氣衝天、哀嚎遍野,東陽城大亂。
陰司廟地處東陽城西北角,那裡是貧民的聚居區,屍潮爆發,無數饑民首當其衝。好一些的,有屋有門,尚可躲藏;更窮困的,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行屍襲來,只能引頸受戮。東陽不過小小一個縣城,城外毫無兵力駐紮,只有衙門差役三百人,此時大半在城中抗擊行屍,餘下的則護衛縣衙安全,根本沒有多餘兵力去照管各方。
唯一的幸事,是東陽城中不止白澤和賈子英兩個修鍊者。在他們得知城中屍變的半個時辰前,抗擊已經在城中各處展開。
城東杏花巷中,一位手持摺扇的書生正緩步前行,伴隨他手中摺扇揮動,強橫勁力橫掃而出,三隻奔襲而來的行屍受擊,頭顱爆裂而亡。
側身躲過腦漿與血污,書生眼中流露出難以遮掩的嫌惡:「早就聽說城中最近接連出現行屍傷人,沒想到竟讓我也碰上了。」
書生叫許慧,東陽城本地人。十年前受人指點修鍊真元,但苦於沒有名師指路,進境緩慢,直到三個月前才進入地煞境。不過對付行屍已經是綽綽有餘。
「眼下情況,應該儘快報告衙門。陰司廟那邊停放屍體眾多,萬一屍變起來,恐怕就張羅不住了。」
有次猜測,許慧心中愈發不安。正要動身邁步,身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令他警覺起來。
摺扇「唰」地展開,一陣氣流盤旋而起。許慧厲聲怒斥:「誰!」
踉蹌的腳步聲里,嬌弱女聲緩緩傳來:「知真……」
「春兒?」許慧一下就認出了對方的聲音,畢竟是他最挂念的姑娘。何況這巷子里住的都是些老頭老太、販夫走卒,能叫他字的人也只有春兒。
「知真……」名為春兒的少女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搖晃著撲倒下去。
許慧大驚,抽身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春兒,你怎麼——」
「!」
言語未盡,劇痛已經深入了胸膛。
許慧大驚,將懷中少女給一把推了出去。劇痛令他腳下不穩,踉蹌著扶住了牆壁。低頭看時,他才發現自己胸口插著一根碗口粗的扭曲木刺,彷彿樹根。
「春兒……你為什麼……!」不管是直覺還是真元都沒有任何貓膩,毫無疑問,對方就是那個與自己相處十幾年,形影不離、暗許終生的陳春兒。
可是她為什麼要傷害自己?憑她的臂力,又如何能破開自己的地煞境體魄,將這跟木樁插入自己胸膛!
在許慧沉重的喘息聲中,被推倒在地的春兒嬌俏一笑,慢慢爬了起來:「知真,為何要對我如此粗魯呢?」
那聲音雖然嬌柔嫵媚,但絕對不是春兒!
怒火中燒之下,許慧的神色驟然猙獰,再沒有半分讀書人的儒雅隨和:「你到底是誰!」
「呵呵,我就是陳春兒啊,不然……我還能是誰呢。」
伴隨著悠然自得的言語,陳春兒忽然張開嘴巴。夜色陰沉,許慧卻因自身修為看清一切,並因此而瞳孔震顫、陷入獃滯之中——在春兒張開的嘴巴里,一隻妖媚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緊跟著,她的身軀開始呈現不自然的僵硬扭曲,七竅之中鑽出無數髮絲,盤根錯節地向許慧的方向蜿蜒著,如同無數伸向他求救的手臂。
許慧被眼前情景恫嚇,大驚失色之下向後倒退起來:「不可能……你、你是什麼怪物!你!」
在許慧的恐懼注視下,陳春兒一步步向許慧走去:「怎麼,因為變成醜陋恐怖的模樣,就不是許郎愛慕的陳春兒了嗎?」
驚恐之下,許慧揮舞摺扇催引罡風,向著陳春兒的身軀猛地揮扇過去:「給我從春兒身體里滾出來!」
出人意料,那個一貫嬌弱的陳春兒此刻竟忽然躍上半空躲過了許慧的攻擊,身手敏捷矯健如同野獸,剎那之間便踩過牆壁騰挪跳轉,將重傷踉蹌的許慧給撲在了地上。
壓制之下,陳春兒口中那隻眼睛閃爍起猩紅詭異的色澤,無數從七竅中蜿蜒而出的長發扭曲盤繞,猛的鑽入許慧七竅,令他失明窒息。
許慧還想反抗,凝聚真元之時卻發現自己體內已經空空如也——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他的真元竟然被插入胸膛的木刺給吞吃得一乾二淨!
操著並不屬於自己的音色,陳春兒發出狂亂的嘲笑:「放心吧許慧,你活著跟她形影不離,死了,也照樣能如膠似漆……!」
「噗嗤」一聲,無數尖樁從許慧胸膛炸開,徹底地摧毀了他的五臟六腑,鮮血從纏繞他頭顱的髮絲間流淌了下來,昭示他死期將至。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許慧忽然想起來了。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
是她!是她!!!
……
青石街上,一道鮮紅的身影在屍山血海之間自如穿梭,伴隨行屍的呼吼和劍鋒的啼鳴,每一次寒光閃爍便有無數臭血噴涌、無數屍塊迸濺、無數碎骨翻飛,浴血廝殺的白澤發揮著游龍的矯健、銅身功的強韌,在行屍的包圍之下大殺四方。
而在屍潮的外圍,因白澤猛攻而解圍,衙役們重整旗鼓,手持兵刃在外援護,發起反攻。
在行屍的呼吼與碎裂中,白澤心中暗想:「這種砍殺工作,實在無聊。」
青竹的身影則跟隨他的飛奔一路緊隨,微笑道:「因為這些行屍已經停留太久,屍身腐敗、真元所剩無幾,所以動作僵硬行動遲緩,根本不足為懼。」
一記重踏將圍攏上來的行屍全部震飛,白澤在翻飛的鮮血與碎肉中揮舞長劍,以銳不可當的細密劍風將十步之內的行屍全數斬殺。
「這邊已經差不多了,交給衙役們收尾吧。」站在屍堆之上眺望四下,白澤僅能看見寥寥幾個斷腿的行屍還在艱難爬行。
就在他準備縱身去尋找賈子英的時候,一道淡淡的銀藍色生機卻自南而來,在他眼前緩緩飄過。
行屍已死,真元不動,真元不動則無生機。
護衛衙門的差役們都在北,那這南來的一絲生機……是誰的?
迷惑之際,白澤順藤摸瓜,看向遠處。
昏黑夜色之下,一個巨大而無規則的身影,在粘稠的水流聲、紛亂的哀嚎聲里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