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客談營州 第三十四章 平平無奇的推理
白澤的忽然襲擊引起了賈子英的恐慌,以為白澤因初入地煞連升四級,所以辣血沖腦、走火入魔。
「利貞,你這是做什麼!」
「大哥先別過來,且聽我跟少奶奶把事情捋捋清楚!」
白澤的聲音中氣十足,完全沒有走火入魔的那種扭曲和癲狂,其中不容置喙的堅定更是令賈子英完全信服。
而當他於火光中定睛觀瞧時,才發現那位余氏少奶奶已經跳出十步之外,正陰沉沉冷冰冰地注視著白澤。
「啊?!」大驚一聲,賈子英不由得繃緊了神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被余槐陰森注視,白澤卻並不緊張。
「少奶奶,答案,是不是該由你來說啊。」
他的對面,余槐因為吃下一記手刀而負傷,但她的傷勢卻並不重,不過微微出血——在白澤出招的瞬間,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竟以閃電般的反應速度猛地後撤,躲過了本來會將她開膛破肚的一擊。
但她的衣物沒有逃過一劫,被白澤手刀的餘力給斬開。
紅衣散開,余槐不著內衣的嬌軀蒼白如紙、微露酥胸。但是白澤的目光並不在那裡——他看見的,是如血管般遍布余槐體表的枯藤。
並不因為顯露胴-體而感到羞愧,余槐垂手而立,用那雙冰冷的眼神注視白澤:「為什麼懷疑是我?」
「我從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白澤直視著余槐的雙眸,從那雙眼睛里,他看見驚訝、看見遲疑、看見怨恨,也夾雜一絲悲涼,「不過,也就只是些猜疑而已。」
在賈子英驚訝而困惑的目光中,白澤娓娓道來。
「第一,信服力最小的一點。從我遇到賈大哥那天之後,整個東陽城一直都是無月無星、月黑風高的狀態。深更半夜,你說你頭痛起身便看見床邊有人,竟然能慌亂之下把他一身綠袍玉帶的衣裝甚至是白凈長相都看的一清二楚。而那樹妖現身時甚至跟你描述的一字不差……這種過分的準確,本身就令人起疑。」
「第二,是胡三的死。賈大哥和胡三都是受官武人司指派來到東陽,並有書函定下了明確期限的。到達日期,官武人司必然會通知孫家父子,但也只會通知他們兩個,畢竟主人家的事情,下人是不配知道清楚的。」
「我雖然只跟孫乾安見過兩面,但我看得出來他是個謹慎人。他知道榕樹有靈,不可能不把它列入鬧鬼的懷疑對象。所以那棵樹能明確知道官武人到達東陽城的時間,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而孫府之中,能知道官武人何時到達東陽城的,除了孫乾安父子,再多,無非就是你和那個妾。」
說著,白澤踱起步子,彷彿是尋找方便出招的角度,也像是要截斷余氏逃生的去路,隨後繼續說道:「當然,這種猜測是不怎麼靠譜的,畢竟你那個丫鬟說,你早在半年前就開始跟那棵榕樹說話。在外人看來,你也許早就被那棵榕樹迷惑心智,而把官武人到來的時間透露給它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第三個更讓我起疑的,是屍潮的爆發。雖然前面有兩次屍變作鋪墊,但它的出現仍然是那樣突然。就好像在刻意讓我們將目光放到行屍身上。是個人都知道行屍是真元污濁變質而成,只有被『妖』侵害之人才會屍變,於是懷疑的對象自然而然地便忽略了『人』。」
「而你之後的出現以及行刺,就更引導我們將矛頭指向榕樹,而你自己搖身一變,坐上了受害者的位子。」
在余槐的沉默與賈子英的震驚下,白澤輕嘆了一聲:「不過,受害者實際是施害者的可能,雖然離奇,卻未必沒有。第四個,也是讓我認定你非好人的證據,就發生在進大門之前。」
「進大門之前?」余槐聞言皺起了眉頭。
「在你敲射門環叫門的時候,賈大哥給了我三張神火符籙,中途他與我定下戰術、擊掌鼓勁時,偷偷多塞給我一張。可是在我用出第三張之後,我清楚地記得樹妖是這麼跟我說的——」
咳嗽了一聲,白澤拿捏起樹妖的腔調,婉轉陰柔地說道:「可惜,你卻只有一條命!而三張神火符你已經全部用掉——你已經沒有任何勝算了!」
學完了樹妖的話語,白澤神情驟然陰沉下來:「樹妖的領地在大門以內,門外的事情它無法洞見。我雖然說出許多話來迷惑他,但到底有多少張神火符,我可是隻字未提,更是斷不會透露的……」
「那麼他到底是怎麼知道我有三張神火符並不小心說漏嘴,就是個問題了。」
如果說白澤的前三項證據有著相當程度的猜測意味,那麼第四條證據的出現,無疑就使得前三者也同樣值得人深思。
當然,更直接的兩樣證據白澤無法給出其中邏輯,卻是百分百的真實——樹妖在他眼中呈現出的姓名是「余榕」,你說跟「余槐」這名字毫無關係,白澤打死都不信;再就是當他進入地煞境之後,探查生機的「秋水」技能得到敏銳強化,他看見妖樹的真元流動中,有微不可見的一縷竟然通向了余槐的方向。
而透視她身軀發現她衣物之下附著皮膚的枯藤,則更是經過證實的、不可動搖的鐵證。
在白澤的注視下,余槐冰冷的神色忽然春雪消融。她低下頭,看著夜色之下孫府的院落,如今已是被鮮血染得鮮紅,不由得失聲而笑:「小弟弟,你真厲害啊,我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竟被你指出這麼多漏洞。」
說著,她忽然輕嘆一聲,彷彿真的是在跟親弟弟說話一般:「說來也是,我十五歲嫁到孫家,從此便不再聞窗外事,又怎麼可能想出什麼好計策呢。」
望著余槐雖敗露卻無半點驚慌、更無半分愧疚的神色,白澤沉聲發問:「真的這麼恨孫家,一定要殺盡而後快嗎。」
火光映照下,蒼白如雪的女子紅衣在身,美艷蒼涼。
「十七年了,來時方及笄,如今已半老。我最好的歲月全給了孫家,而孫家,怎麼對我呢……」
說著,她撩開了左臂袍袖。
淤青疤痕,遍布左臂。
「這些,就是孫家父子對我孝順公婆、敬奉丈夫、恪守婦道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