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慶州㈥
.第一百一十章慶州6
年關將至,汴梁人過年的喜悅氣氛日見濃重。
託大周皇帝陛下的洪福,大周朝雖然還不富裕,邊境四鄰也不算十分太平,境內也時不時有些災害發生,慶州蕃人作luàn還未擺平,但汴京的百姓們似乎又可以舒心地過上一個安穩祥和的新年了。
老輩人說,如今這大周朝的光景可以和明宗年間的強盛太平一較高下,儘管大周新造不過兩年時間。
各地藩守上奏的表章無不誇讚皇帝郭威乃是當今堯舜,即將到來的正月又恰是郭威的生辰,一時間全國各地的祥瑞不斷湧現。郭威高興之餘,也終於有了財力給全國五品以上官員每人一件冬袍。
不過,在這祥和的時節里,總會有一些不和諧的事情讓某些人煩惱。
去年此時晉州發生的事情仍讓人記憶猶新。彼時晉州事變正隆,韓奕扣押當朝宰相王峻,上演了一場「將相惡」,朝野震駭,皇帝陛下和朝臣們都沒能過上個好年。
今年雖說不比去年,但韓奕又「惹」了事端。
慶州刺史郭彥欽,該殺。寧州刺史張建武,好像也該死。不過這兩個刺史級的人物相繼死亡,在韓奕的手中就像一個螞蚱般被捏死一樣簡單,連反抗甚至辯解的機會都沒有,這極大地震撼了陝西沿邊諸州官場。
後遺症之一是靜難軍節度使治下原州刺史自請他任,而環州刺史則乾脆主動告老還鄉。
除了折從阮仍兼任著邠州刺史之職外,陝西沿邊一下子空出了慶、寧、原、環四州刺史職位。國不可一日無君,州不可一日無刺史,朝中大臣們都知道這是拜韓奕雷霆手段所賜,偏偏韓奕又手握著貪官千萬條該殺的理由,不但無過反而有功於社稷福祉。
刺史之職,為一州之主,權力甚大,管兵管民管財,距離一鎮節度也不過廖廖數步。要擱以往,這樣的空缺早就被無數人盯著,而眼下竟無人敢去這四州任職。身有劣跡的當然害怕步郭彥欽之徒的後塵,成了韓奕刀下之鬼,少數自認為兩袖清風的卻又害怕因此得罪了王峻。
汴梁城萬家燈火之時,朝中有名的「閑人」劉德登mén拜訪了樞密副使魏仁浦。
說劉德是閑人,因為他被公認為韓奕的死黨,所以他自從昭義副使任上罷職歸闕以來,一直因為王峻的反對而得不到一個實缺,但這並不妨礙他與大臣們走動極多。
「立之兄今日親自登mén,不知有何指教?」
賓主落座,魏仁浦開mén見山地問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王峻在朝中專權,魏仁浦與韓奕就只能是政治上的同盟者,所以他對劉德相當地尊重。
「相公嚴重了,相公您日理萬機,難得有空暇,劉某隻是來敘敘舊而已,叨擾了。」劉德寒暄道。
「立之兄這話怕是言不由衷吧?若只是敘敘舊,何必備此重禮,魏某無功不受祿啊。」魏仁浦翻了翻禮單,隨手扔還給劉德。
劉德有求而來,出)劉德並不在意魏仁浦收不收禮,笑道:
「是劉某太俗氣了,忘了相公乃是兩袖清風忠誠為國之士。」
頓了頓,劉德又說道:「楊少師此前告老還洛,他在京城的舊宅還不錯,一直空著,空著也屬làng費,他讓家人將宅子賣了。聽說相公昨日看中了,奈何相公平時太愛接濟下僚同鄉,自家囊中卻羞澀的很,相公夫人子nv難免不為此埋怨相公一二。哎」
魏仁浦「咦」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笑道:
「呵呵,這事知道的也不過三兩人,魏某昨夜才吩咐管家去辦的事,立之兄今晚便知道了,你消息真是靈通啊寒舍雖陋,但總比你家北海侯在慶州城外的冰天雪地里奔bo強得多,人要知足哩。」
「相公說的是。您是出名的孝子,如今在京任職,想將賢母接到身邊居住,自己公務之餘也好在母親膝下盡孝服shi,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人之常情。子yu養,而親不在,我們韓侯就沒魏公這樣的福氣了,他少年便相繼失去雙親,至今仍未得歸祭祖,可謂不孝是也。嗯,瞧我這嘴,盡說喪氣話,該打。魏公高堂若來京安度晚年,本是件喜事哩,老人家大多喜歡熱鬧,喜歡至親同居一第,其樂融融,若再添上一幫仆佣,相公眼下居住的這座府第就顯得小了。要知相公身居高位,每日里登mén拜訪的人實在太多,宅第太小了,裡外出入多有不便。」
劉德接著說道:
「不才,劉某搶先一步,今日已經買下楊少師的舊宅。您知道,楊少師昔日在京時,少師與我家韓侯老少得宜,他贈送給我家韓侯的墨寶價值連城,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想nong到手。所以,因這層關係,楊少師的舊宅,算是半賣半送給我了。我又聽說令岳前解州鹽榷使李公聽說相公近來手頭拮据,正想送給相公一份大禮,恰好劉某年輕時曾在李公帳下吃過兵飯,犯過軍法,méng他老人家恩惠,我這腦袋才沒有搬家。如今我也算是富貴了,這宅子便送予他老人家了,以報答昔日救命之恩。想必李公會將宅子轉贈給相公您了。」
「看來這世上是沒有秘密可言了,連我的家事,你都清楚的很。」魏仁浦驚道,臉上神sè有些不悅,「立之兄今晚如果有重要的事,不妨直說。你知道,我與子仲jiāo情目前還算不錯,只要是正經事,我能幫則幫,如果立之兄想藉此消遣我,那我跟子仲的jiāo情就算終結了。」
魏仁浦之所以跟韓奕jiāo情不錯,除了當初他落難潦倒時,韓奕對他有過恩惠,加上二人到目前為止並無衝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頭頂上都壓著王峻這樣的一座大山。
共同的政敵,讓他們覺得有必要相互扶持一下。
劉德連忙止住臉上調侃的意思,正sè道:
「劉某正是受韓侯差遣而來,有一事希望能得相公鼎力支持。」
「我想,一定是關於陝西之事嗎?」
「正是」
「不知你家韓侯有何見教?」
「不敢』劉德從懷中一封摺子,遞給魏仁浦。魏仁浦接過來,見這是韓奕親筆寫就的一封奏摺,落款署著折從阮和韓奕二人的名字,顯然還未遞到郭威御前。
魏仁浦仔細閱覽了一遍,放下奏摺,深思道:
「子仲一要重建邊軍,保證對陝西蕃族的震懾之力,二要大筆錢糧,練兵打仗,三要朝廷儘快委任四州刺史。後者自不必說,前兩者其實可歸為一事,那就是錢糧,有錢甚麼事都能辦成。子仲大手筆,張口便要三十萬貫,雖說朝廷今年比去年寬裕了些,但請你家韓侯捫心自問,這麼一大筆錢朝廷可能出嗎?」
「相公明鑒,正因為朝廷沒錢,所以韓侯希望相公能幫忙辦成最後一件事。眼下陝西四州刺史空缺,縱是我家韓侯天縱之材,分身乏術啊。折令公麾下兵馬,雖說不多,但守成足矣,只要他們二位主帥相協一致,就不怕慶州變天,更不怕吃敗仗,可如果連親民官都沒有,怎談得上治理,怎稱得上是人心安定呢?這恐怕也不符合皇上和朝中諸公的意願。」
「朝廷不是沒人可派,每年候任的官員多不勝數,過江之鯽。王相公倒是列出二三十號侯任大臣,皇上以范相公之『事關重大謹慎擇人』之語而暫緩御允批。范公考慮的周全,他不想聽到王相公派去的官員又死在韓侯的刀下,若上下不協,慶、寧諸州何時能得長治久安?」
「凡是王相公提出的人選,我家韓侯絕不會接納,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所以這個名單須由旁人提出。」
「比如魏某?」
「正是。」劉德點頭道,「一是相公身份足夠顯要隆重,地位堪比相公的,一隻手也數得出來,二來皇上對進相公頗為看重,從龍大功,魏公也占上一份。李相公自不必說,他因親戚關係,自然是要避嫌的,至於范相公嘛,持身中允,如果魏相公提出來的,只要他不太過反對,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呵呵,看來子仲早就有了人選,立之兄不如說出來聽聽?」魏仁浦笑了,有些自得。
「昝居潤、沈義倫、劉熙古和薛居正四人。」
「原來如此」魏仁浦恍然大悟,因這四人都算得上是韓奕的嫡系,而且這四人都是文官出身,並非武將,這可以避免一些非議。
武將專權時代,以文官知州事,分去武將地方大權,是郭威和他的宰相們一直想做的。而韓奕提出這四人,論人品、學識、經驗與官聲,都是第一流的人物。
「這四人都是賢臣,惟薛居正資歷太淺,他現在也不過是吏部郎中之職,驟升刺史,連擢數級,怕是不妥吧?」
「相公說的沒錯,我家韓侯還有一個備用之選,那便是樞密直學士陳觀。不過真到了廷議時,則當由李相公提出。」
「陳觀?」魏仁浦愣了愣,大笑道,「好算計」
那陳觀是王峻的心腹,位居樞密院直學士,韓奕提議讓陳觀去那四州中任一州做刺史,看上去是舉賢不避仇的意思,貌似公允,也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估計陳觀決不願去那裡招惹上韓奕。
「不過,魏某仍以為,韓侯恐怕不能如願,王相公肯點頭嗎?」俄爾,魏仁浦又質疑道。
「要讓王相公不反對,需讓其只能隔岸觀火。須知慶州郭彥欽貪贓枉法,無惡不作,據說給王相公孝敬了不少,折令公的部下在他宅第中搜羅不少他與朝中大臣jiāo通往來的書信,其中有大逆不道之語……」
「還有那寧州刺史張建武,當初也是因為王相公的舉薦,才做上寧州刺史的……」
劉德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的底牌。魏仁浦沉yin半晌,道: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扳倒王相公?」
「非也,只不過向天下人表明慶州之luàn的緣由出自哪裡今韓侯慶州用事,與折令公相得益彰,配合無間,只需假以時日,橫山蕃人必將歸服王化此間無人,我向魏公jiāo個底,韓侯在慶州所謀甚大,並非一個區區野ji蕃族,這也事先得到陛下默許的,否則他怎願往那裡去。」
「哦,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陛下要將鎮北與鐵騎二軍調往河中哩。」魏仁浦恍然,「原來想謀夏州啊。」
劉德不願證實他的猜測。魏仁浦又道:「我若提出此議,李相公自然會贊成,范相公也不會反對,尚缺一人……」
「鄭公嗎?」劉德問道。朝中幾位重臣,除王峻外,就屬范質、李轂、魏仁浦與鄭仁誨幾人而已,如果后四者事先達成了一致,那就算是權傾朝野的王峻也得三思而後行。
「仁誨與我同在樞密院用事,他與我一樣,凡事需仰王相鼻息,心中憤懣不已。立之兄如果能到他府中走動一二,魏某相信,他會很高興chā上一腳。」魏仁浦坦承道。
「老實說,劉某剛從鄭公府上出來。」劉德笑道,「他比魏公好說話,至少我備的厚禮他是完全笑納。」
鄭仁誨與魏仁浦不一樣,鄭仁誨雖算不上巨貪,但對送上mén的錢財不會棄之不顧。相較而言,魏仁浦要謹慎厚道的多。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今晚就談到這吧。不過魏某有一句話,希望立之兄能轉述給北海侯。」
「劉某洗耳恭聽」
「如果北海侯有朝一日有如王秀峰一般如日中天,權傾朝野,請務必回首今日之勢。」魏仁浦告誡道。
「劉某必將相公良言帶到。」劉德起身拱手告辭,走到書房mén口停下腳步轉身又道,「韓侯用心良苦,志趣遠大,豈是貪權之輩可比?不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凡事過盈則虧,物極必反,韓侯必會將魏公良言謹記於心」
劉德滿意地離開魏府。魏仁浦則長久地坐在書房裡,他在想若王峻真的在某天倒台了,那時的朝野將會是怎樣的局面,魏仁浦忠於皇帝陛下,但不代表他不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這可能嗎?王峻如今的權勢遠比上一次因晉州事變罷職前更大了,身為首相又兼樞密使,還身兼大鎮節度使之職,在朝中說一不二,近來更加囂張跋扈,壓得范質等人喘不過氣來。
過盈則虧?物極必反?魏仁浦不敢想像劉德方才離開時所說話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