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過往
在卧房坐了許久,一直等到齊臨淵的葯勁上來睡著了,齊柔才站起身離開。
剛出的門來,就見門口站著一個低眉垂眼的宮女,一副態度恭敬不夾帶任何感情模樣,「長公主,賢貴妃在正廳等您,請您移步。」
「賢貴妃?」齊柔略微想了想,哦~齊臨淵的老母親。這樣想著,抬腿跟上宮女的步伐。
正廳里,高坐上。端坐著一名身著素色暗紋羅裙的女子,精緻的眉眼溫和平靜,嘴畔浮現的弧度是經過刻意練習后最知性溫順的模樣。紅唇輕闔,聲音婉轉動聽。「清朔。」
「貴妃娘娘,清朔有禮。」
賢貴妃直起身踱到齊柔身旁,拉起她的手細細看了一圈,「本宮有些日子沒見過你了,真是出落的愈發好看了。」
「娘娘謬讚,遠不及娘娘的天人之姿。」齊柔垂著眼,並沒發現她眸中一閃即逝嘲弄。
「這嘴也跟抹了蜜似的。說出的話真叫人慰帖。」賢貴妃帆回座椅坐下,抬眼看齊柔還站在原地,趕緊著急的說道:「怎的還站著,來來來,快坐下。要是讓臨淵瞧見,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娘娘如此溫和,哪裡像是會欺負人的。便是皇兄來此也只會數落清朔的不是。」
「呵呵~」賢貴妃用手掩著嘴,發出意味不明的笑,「你這人可真有意思。說起來,臨淵生病,我這生母竟還沒有你這姑姑來的早。」
齊柔摸不清賢貴妃到底什麼意思,明明看起來如此高潔溫柔,說出話卻叫人無端感到森寒。漆黑的眼瞳深處似乎隱藏著一頭野獸,在無聲的吶喊和嘶吼。只盼著有朝一日帶著熊熊業火將這世界燒成灰燼。「趕巧碰上罷了,原也是不知道的。」
「是嗎。」賢貴妃垂下眼帘,染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臨淵能有你照看著,真好。」
「他本身就是個讓人極放心的孩子,賢貴妃將他教養的極好。」
「我倒覺得,他這人不太讓人放心。」賢貴妃抬起眼直視著齊柔,「他總是,不聽我的話。」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有意見不和的時候也是正常的。好好溝通就好。」
「嗯…本宮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是該好好談談。」
「好好溝通,相互理解了就好了。」齊柔實在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站起身打算跑路。「賢貴妃還有什麼要緊事嗎?沒有的話,清朔可能要先告退了。」
「告退?」賢貴妃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婢女,「你看看,這才坐了多久就要走了。」
「清朔自知失禮,但著實是還有些要緊事。請貴妃娘娘海涵。」
「唉~本宮素來不討人喜歡。」賢貴妃露出哀傷的表情,是不是還用袖口輕輕拭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請朔想走倒也不必找這樣的理由。」
謊言被當面戳破怎麼辦,在線等!
「貴妃娘娘多想了,清朔並沒有其他想法。著實是因為母后壽辰在即,清朔還未備好壽禮,有些著急。」
「這樣啊,母后的壽禮確實耽誤不得。那你便回去準備吧,本宮就不留你了。」賢貴妃沖齊柔揮了揮手。那裡還有方才的哀怨。「無事的時候,可以多來坐坐。畢竟本宮真的很喜歡你吶。」
「!!!」齊柔渾身一抖,別了吧,大姐。「清朔遵命。」話畢,齊柔屈膝行了禮就離開了。
賢貴妃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著齊柔離去的背影,「本宮是不是嚇到她了?」
「娘娘神佛之面,怎會嚇到他人。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一名新來的宮女討好的回道。
聞言,賢貴妃臉上浮現笑意,回過頭看向出聲的少女,「說的不錯。」
少女年輕的臉上的表情帶上了些得意和期待,「多謝娘娘誇獎。」
「來人,」賢貴妃的聲音繼續響起,少女以為是要賞賜自己,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杖斃吧。」涼涼的聲音落了下來。
少女的笑容瞬間僵住,片刻后才反應過來貴妃說了什麼,還未來的及發出聲音就被人捂著嘴拖了下去。
賢貴妃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擺,臉上再次恢復到原本溫和的模樣,「走吧,本宮該去看看本宮的乖兒子了。」
寬闊的宮殿里,這次再沒有人出聲附和。
而這邊卧室里,齊柔剛離開不久,齊臨淵就醒了。聽見德禮說,母妃要面見齊柔時,心裡不由得一緊。
「母妃同她說了些什麼?。」
「只隨意的說了幾句,長公主便回宮了。」
聽見齊柔已經回宮,齊臨淵放下心。擺手讓德禮退下,一個人沉默的靠在床頭,半闔著眼睛。藥性湧上來,讓他的思緒變得混亂。
「母妃!您看這小兔子多乖。」幼年的齊臨淵抱著一支小白兔,滿心歡喜的走向樹下的賢貴妃。
然而,賢貴妃只是淡淡的低頭瞧了一眼,漫不經心的吩咐,「沉湖。」立時有人將兔子從他手中奪走,就在他的眼前,扔進了湖中。濺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臉上,迷濕了他的眼睛。
目之所及的黑暗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迴響…
「母妃是不是不喜歡兔子?」稚嫩的聲音有些懵懂。
「母妃…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是稍大些,還有點稚氣的聲音。
「母妃討厭我。」這是再大點有些沙啞的聲音。
之後的畫面變得雜亂,再次清晰時,是個雨夜,雷電交加。齊臨淵跪在殿外,冷風和著雨水無情的拍打在他身上。
蒼白的嘴唇上有著一排齒印,隱約有鮮血剛冒出頭來就被雨水衝掉。髮髻散亂的貼在身上,挺直的背脊在顫抖,長時間的跪姿讓他的腿變得腫脹麻木。
跪了多久?齊臨淵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太醫說他的腿需要小心調養,日日按摩,針灸。否則會壞死,再不能行走。
齊臨淵靜靜的聽著,心裡從沒有一刻這麼平靜過。那時候的他已經清晰的明白,母妃討厭他,憎惡他。
而生活在這種充滿鞭撻的日子裡,他的腿是好不了的。但他依舊很配合太醫的治療。
針灸,按摩,泡藥水。他都積極而聽話,直到太醫說,「你的腿可以適當走動了。」
沒有雀躍和歡喜,他開始計算齊甚燁下學的時間,可是齊沐徽一直跟著他。
真煩人。他想,然後他將目光投向了孤身一人的齊睿璟。沒辦法,他沒有太多時間了。
腿一旦可以正常行走,母妃的懲罰就又會開始了。不知道這次是什麼,是跳湖淹水還是懸於房梁。
齊臨淵一瘸一拐的在湖邊打轉,他很仔細的觀察著湖邊圍欄的和地面的青苔。
支開跟著的侍女,小心的將手指間的幾顆翡翠珠子撒在雜草遮擋處。然後站在一邊反覆的推演即將發生的事情。
一道腳步聲響起,另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也從他背後傳來。
近了,更近了,齊臨淵測算著。
「啊!!!!」這是齊睿璟踩中珠子摔倒翻滾發出的叫聲,「來人啊,啊~!!」這是侍女著急跑過來卻踩中青苔,撞在齊臨淵身上的聲音。
三人齊齊撞在欄杆上,本來就有些腐朽欄杆根本承擔不起三個人的衝擊力。
吱呀呀的聲音才剛響起就斷了。三人跌進湖,湖裡的溫度比夜裡溫暖很多,齊臨淵慌亂的拍打兩下,然後就刻意的朝朝齊睿璟的方向靠近。
瀕死之人的本能沒人比他更清楚,齊睿璟如他所願的纏了上來。掙扎中,他的腿如願的磕在沉石上,疼痛一時間瀰漫開來。
齊臨淵咬著牙將齊睿璟拖到湖邊,看著他被宮人拖上去,滿意的陷入昏迷。
這次事情讓父皇很生氣,那幾顆翡翠珠子也被找到,查出是他身邊掌事宮女的所有物,早該修繕的欄杆也給內務府帶去了波折。
最重要的是,他的沒有痊癒的舊傷被發現,可母妃哀哀戚戚的說是我自己頑劣。父皇信了。
可笑嗎?他自己夫人是何等模樣,他都不清楚,母妃只是露出哀怨模樣,掉下幾滴眼淚,他就信以為真。
反觀自己,費心竭力的想用腿給自己換條出路的舉動像個傻子。
用一輩子腿疾的代價給自己換來一生的禁錮,呵,不過後來母妃確實消停了些日子。因為父皇的愧疚,連續個把月都宿在她宮中,令她很滿意。沒有計較我出格的舉動。
這次的事情讓我明白,現在的我遠不是她的對手,而且我也經不起再一次的失敗。
我不敢再有過分的舉動,只能乖巧的忍耐。好在,我已經習慣忍耐。
終於在我及冠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居所,我以為我終於脫離了她。卻不想,我身邊都是她的人,我是離她遠了些,可其實我從未脫離過她的掌控
她再次通過爪牙找上我,就像隨時會出現魔鬼。
可現在我的忍耐已經支撐不起我的理智,我憤怒,怨恨,可她波瀾不驚。那一瞬間突然就覺得自己是個跳樑小丑,而她就是台下觀眾。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她低下頭耳邊呢喃的話。
她說,你永遠都逃不了,你這輩子都只能在我的手下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