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騎絕塵

絲絲小雨把燥熱趕跑了。夜幕像個無邊無際的大黑毯，罩住五彩斑斕的人間。

雨，把人擋在了屋內。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撐著傘，撐著各自的雨中之夢。

剛拿回兩台諾基亞6110，盧飛趴在手機櫃檯上寫定價。他從小跟著父親學寫毛筆字，讀高中時狠練過一段時間硬筆書法，現在做生意竟都用上了。

進來個年輕人，挺壯，頭髮偏長，腳上是運動鞋，嘴上叼支煙。盧飛掃了他一眼，他頸上的大黃粗鏈子閃閃發光。

有錢人來了，生意做成的可能性就大些，盧飛心裡升起一絲躁動的希望——賣出一部手機，凈賺千兒八百，大半個月的房租呢。

妻子楊倩在廚房忙乎著，唯一的服務員李瓊見盧飛在寫價格牌，忙迎向客人，「歡迎光臨，隨便看看！」

李瓊是楊倩姨妹，才來月余。她剛讀完初中，再也讀不進了，因為才14歲，爹媽不叫她出門進廠。

一個月前，盧飛盤下這個通訊店時，需要個幫手。楊倩打電話給姨媽。姨媽聽說是學做生意，就讓李瓊跟著同村人過來了。

上班頭幾天，李瓊見了客人很靦腆，聲若蚊蠅。盧飛教導她說：「把客人當成自己的親朋好友就不會膽怯了。」說完又嚇唬她，「女孩子說話聲音太小將來嫁不出去的哦！」

李瓊進步挺快，畢竟是1999年的初中畢中生了，世紀之交的中國學生，沐浴著陽光雨露，一出生，頭上就是藍天白雲，晴空萬里。

客人徑直在凳子上坐下，手指著玻璃櫃內的三星s600，「這款，拿出來看看。」

三星s600上市於1998年，剛上市售價6800元。功能並不多，不過有下翻蓋，可以翻蓋接聽和掛電話；最吸睛的是機身小巧，玲瓏可愛，完美碾軋大磚頭似的摩托羅拉、諾基亞、愛立信以及西門子。

此時的三星s600定價5380元，普通的工廠仔連看的勇氣都沒有，叫拿出來看看的，基本上都是公務員、生意人或工廠管理層。

年青人把玩了一會，把手機拿在左手，又指著摩托羅拉cd928說，「這個，也拿出來看看。」

李瓊照做，嘴上也不閑著，「這一款賣4880，今年剛上市，大是大了點兒，但它是第一款全中文輸入手機，賣得很好哦。」

年青人嗯嗯著，把手機在右手裡端詳了一會兒，此刻，他嘴裡的煙只剩下一截煙蒂。

他一手拿一部手機，騰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掐著煙蒂：「有煙灰缸不？」

盧飛不吸煙，店內沒有煙灰缸。年青人扭頭朝外看了一看，「我出去把煙丟了。」說完慢慢起身，轉身，向門口大邁了兩步，同時，手裡捏著煙把，作投擲狀。

外面，小雨仍在下，行人稀少。

盧飛這店子，一個門面，寬3.5米，深度7米。後面是洗手間和一個休息間，用一堵背景牆隔開。手機櫃檯離門口只有3米距離。

年青人已邁了兩步，再邁一步就出了店門。

盧飛見他左右手各拿一部機，往外走，覺著不大對勁兒。他迅捷地往外閃身，同時，盯著年青人。

但他還是覺察晚了。年青人又邁了一步，一隻腳在店內，另一隻腳已落在了門前的地磚上。

年輕人快速扭頭掃向店內，盧飛剛剛繞出櫃檯，也即，二人相差三米距離。

騰地一下，年青人儼然百米短跑運動員，蹲腿，弓身，跨步，呼地一下，幾乎飛起來。

「搶手機！」盧飛一聲驚呼，剛撲到門口，只聽左側寬敞的過道里，一聲震耳的「嗚——」，這是摩托跑車猛加油門特有的聲音，炸雷似的轟進盧飛的耳膜。

肯定是沒熄火地準備著，真是完美的搶劫方案！盧飛緊跨兩步趕至店門左側，向過道前方看去，摩托車已馳出百米開外，紅紅的尾燈像兩隻嘲笑的眼睛，向他噴齣戲謔的光。引擎在持續高歌，彷彿當年野蠻的日本轟炸機，在空氣里狂嘯著。

這起總共只有5分鐘的搶劫案，發生在1999年9月的粵省大宇市石江鎮的夜晚8點半。

它輕柔而來，不驚動一花一葉；轉瞬即逝，帶走了盧飛的大片雲彩。

李瓊驚魂未定，幾乎沒反應過來，她也靠近盧飛，朝盧飛看的方向看，「盧哥……我……太快了，來不及反應。」

「沒事。」盧飛安慰李瓊，「我也沒料到，這是頭一次，咱都沒經驗，以後多加小心就是了。」

楊倩聽到動靜，也趕出來。盧飛把她倆叫回店子道：「因為下雨，鄰居都不知道；路上沒什麼人，也沒第三者發現。咱就別聲張了。」

盧飛向楊倩細說了經過。他自責道：「怪我警惕性不高，早聽說大宇市飛車搶奪很猖狂，但沒想到直接進店子搶。我給同學曾一建看店時沒發生這樣的事呀……」

李瓊像從噩夢中醒了過來，若有所悟道，「其實，那年青人穿著運動跑鞋，咱早該小心的。」

「也是啊。」盧飛叮囑楊倩和李瓊，以後多長個心眼兒，發現形跡可疑的，門口守個人，人家發現你防備了，就不敢了。」

「吃一塹長一智，咱沒被搶過，哪兒有經驗呀，以後就能避免了。」楊倩寬慰道。

盧飛沒報警，他覺得沒必要。啥證據也沒留下，再說了，這樣的小案子在高速發展的滾滾洪流里，至多是一滴水。

給公安幹警們省點兒事吧。要是報了警，警車在店門口一停，警燈不停閃個半天，影響不好。

說是小案子，兩部手機拿貨價超過8000元，簡直是從盧飛心上剜下兩塊肉。

兩個月前，發小曾一建把店子盤給他，總價23000元。這是本錢，同學沒有多要他的，內含100多台BB機。同學知道他沒錢，但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同學提出先付10000元。

他手裡只有4000元，是幫同學看店攢下的工資。楊倩曾經說過，她有3000元打工的私房錢。但關係還未確定，不大好開口。

情急之下，盧飛找到了在工廠打工的三個同學，他們打工幾年了，以前交情也不錯。每人2000元，算是很順利。

楊倩慷慨地奉獻了她的3000元。盧飛果斷地說，你過來幫我吧。

男女間的感情，好比將熟的瓜，很合適宜地，忽然來了那麼一陣清風或潤雨，瓜蒂隨即脫落。

於是，楊倩從廠里辭了職，來幫盧飛，兩人住到了一起。店子里原來的服務員是曾一建的親戚，他當然要去了。楊倩就把李瓊要過來了。

店子盤過來前，沒有一台真手機，全是模型。盧飛見天天有人問手機，就建議曾一建拿幾部真機回來。沒有真機，如何賣得動？曾一建說，手機幾千塊一部，天天掉價，風險太大了，划不著。

店子盤過來后，盧飛把營業執照複印了幾份，請曾一建的姑父出面，一家家拜訪大宇市的手機批發商。

曾一建的姑父在大宇市有3家大型手機店，在批發商面前很有面子。在他的擔保下，盧飛一口氣拿回來10部手機，價值43700元。

手機的銷售速度出乎盧飛意料，近一個月售出15部，凈利潤11000。再加上BB機和配件，收穫滿滿，盧飛心裡美滋滋的。全力以赴和觀望猶豫的結果讓他領悟不少。

沒想到剛嘗到甜頭就出了這麼個岔子，真是投資有風險。盧飛心裡拔涼拔涼的，摩托跑車引擎的轟轟聲還在耳邊迴響，像是剛挨了重重的兩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