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忘卻的記憶
「後來呢?」
說話的聲音清脆得好聽,聽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陽光從大理寺資料庫的窗戶擠進來,照射在窗邊正在翻看資料的一個少年身上。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漠而不問世事的清高。
他修長的手指來回翻看著卷宗,不時皺起眉頭。
少年白色的身體被沾染上一層金色的光邊,黑色的長發搭在肩上,在陽光下透著一層金色的質感,乾淨,透亮。
「付大人,快告訴我們啊,後來呢?」
一個身穿藏青色褂子的少年笑嘻嘻得湊到付凌天的身側。
他搖著付凌天的胳膊:「付大人,講戲本子都知道要講全套,你現在這故事講得沒頭沒尾的,讓我晚上怎麼睡得著啊?」
著青衣少年,便是司楊廷,禮部尚書之子,曾經,他還有個雙生妹妹,叫司宛箬。
若是妹妹還活著的話,應該也已經十五歲了。
司楊廷轉頭皺眉,對身後的白衣少年說道:「喂!江祭臣,你倒是說話啊,你不好奇後來的事情嗎?」
這時候的江祭臣,十七歲,一臉青澀,彷彿不諳世事。
因為,他在正式遇見司宛箬的那個夜晚,忘卻的一切。
「江祭臣?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不理我?」
司楊廷撇著嘴,跑到江祭臣的身邊,用手扯著江祭臣的袖口。
「不好奇。」江祭臣始終不抬頭,他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卷宗上,眉峰越來越近,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不遠處的付凌天也一眼不眨得望著江祭臣,似乎想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偽裝,但到底,他看上去卻是那般人畜無害的樣子。
只是整個人比曾經冰冷了太多。
他忘了。
付凌天卻不完全相信。
因為,付凌天曾見到過江祭臣在案幾前面畫著一張面具,白底,面具的落款處,是一朵燦爛鮮紅的彼岸花。
這張面具,他自然是見過的,那張沾血的面具,仍被放在他府上書房的暗閣內。
他曾問江祭臣,為什麼要畫這樣的面具。
江祭臣卻回答他說,不知道。
不知道?付凌天不相信,如果一個人的心底藏著某個不願解開的秘密,便會對旁人說不知道。
但也可能是他忘記后,卻因為打擊過大,而殘留的記憶。
江祭臣到底是哪一種不知道?
但從十年前,江祭臣作為司明宇家收養的二公子,出現在付凌天面前的時候。
付凌天清楚地記得,那是他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的江祭臣,他擔心他擔心得快要瘋掉。
可是,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江祭臣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卻成了司明宇家的二公子。
而且,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江祭臣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與他之間的合作,以及那些個拚死作戰的日夜。
從那天開始,付凌天決定,借著接近司明宇的機會,靠近江祭臣。
他不止是要尋找江祭臣是隱藏還是遺忘,更重要的,是他要繼續保護江祭臣,遵守自己曾經的諾言。
「付大人?想什麼呢?付大人?」
付凌天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一張大臉,洋溢著青春氣息。
司楊廷的手正在付凌天的眼前晃動著,他看了看付凌天,又轉頭看了看仍然在看著卷宗的江祭臣。
「付大人,你該不會是把江祭臣當犯人在看吧?那麼出神?」司楊廷咧著嘴笑。
付凌天收回視線,低頭一笑:「怎麼樣?今天看卷宗有什麼發現?可還有什麼發現的漏洞需要彌補?」
付凌天這句話是說給江祭臣聽的。
司楊廷也知道,回頭望著江祭臣:「喂,江祭臣,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喜歡泡在資料館里,我都要悶死了,看那些陳年舊案,還不如來個踏踏實實的案子給我們研究一下。」
付凌天一巴掌打在司楊廷的嘴上,聲音很大,但其實一點都不疼:「讓你小子胡說八道!能到我這大理寺的,都不是小案子!」
司楊廷笑嘻嘻地捂著嘴:「是是是,大理寺卿付大人,是小人多嘴了,不如,過兩年我好好考試,然後進大理寺來幫你?」
付凌天苦笑一聲:「你來幫我?你幫我還不如讓江祭臣來幫我呢,你呀,整天就知道玩。」
司楊廷不高興得撇著嘴:「誰說我就知道玩?這些年的案子,只要是江祭臣參與的,哪個我沒參與過?」他噘著嘴,「要我說,根本就是付大人你偏心,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偏心我哥!」
「你終於肯叫我哥了?」江祭臣終於將頭從書頁中抬起來,陽光在他白皙的臉上劃過一道金邊,很是好看。
司楊廷嘿嘿一笑:「我好餓,我們回家吧?爹說,今天晚上讓廚房做了點心,聽說口味來自西夏,好吃得很,這個點兒,應該已經出鍋了的。」
付凌天的神經瞬間緊繃了一瞬,看向江祭臣的時候,卻見江祭臣沒有絲毫反應,反而皺起眉頭。
「那種偏遠小國能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你不過是嘴饞罷了。」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還是笑著合上手中的卷宗,規規矩矩得拿過來,交到付凌天的手上。
「可有什麼發現?」付凌天開口,頓了頓,補充道,「還是想不起你為什麼求你爹讓你跟我說,讓你們來大理寺的資料館嗎?」
江祭臣恭恭敬敬得對付凌天拱手道:「多謝付大人,我沒想起來,所以,我才想著,既然我不知身家,又打心眼裡想要查找卷宗,或許,我的身世與長安城過去的某件案子有關,也許.....只是也許吧,我不知道......」
付凌天望著眼前的江祭臣,一點都看不出他會是裝出來的。
「或許,是什麼沒有入籍的案子?再或許是被人掩藏了的案子,在這個世道,只要有錢有權力.......」
付凌天話未說完,江祭臣便開口道:「我懂,付大人,您身在官場,不該說這些話。」
他眼前,看著付凌天淡淡一笑:「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再找找看,萬一.......萬一能找到我的身世之謎,我便了卻了心裡的一樁大事。」
付凌天嘆口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些事,不是想起來便是好的,也許,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
江祭臣看著付凌天,半晌后,才又重新笑開:「那我也想想起過去,到現在,沒有人來找我的話,或許我的家人早已死於戰亂,但是......」
江祭臣下意識得撫摸著腰間的玉佩。
付凌天嘆口氣:「去吧,倘若還想來找什麼,只要是我在的時候,你們隨時都可以進來。」
「多謝付大人!」江祭臣再次對付凌天拱手。
付凌天笑笑,轉頭就看到司楊廷撇著嘴,一臉不高興。
「你又怎麼了?」付凌天笑著對司楊廷。
「我就說付大人偏心,還不承認!江祭臣連自己到底要查什麼案子都不知道,您便允了他可以隨意進出大理寺資料館這麼重要的事,若是換了旁人,」司楊廷停下來,用手指著自己,「且不說旁人,就算是換做是我,您都不會這麼寬容吧!」
付凌天哈哈大笑:「你這小子!你不是也要查你阿箬的線索嗎?怎麼,只有江祭臣才有事要來我這大理寺資料館不成?」
「走吧。」江祭臣望著司楊廷開口道。
司楊廷像是很聽江祭臣的話,笑著對江祭臣點頭:「嗯!好,回家吃點心去咯。」
說罷,又蹦又跳得朝著資料館的門外方向而去。
江祭臣對付凌天拱手行禮后,禮貌轉身離開。
付凌天望著江祭臣的背影,百感交集。
十年了,雖然他一直生活在江祭臣的身邊,但是這孩子,從頭到尾就沒有表現過任何破綻。
或許,他真的忘記了一切。
或許,忘記也好。
因為他的過去,實在是太難了,即使是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傷害。
忘了也好。
付凌天翻開江祭臣剛剛翻閱的卷宗,那是一起街頭集體被殺案,兇手伏法后在大理寺監牢內自盡身亡,從兇手的屍體中,找到一塊司家的腰牌。
付凌天低頭一笑,江祭臣剛剛皺眉了。
為什麼皺眉?
是因為這個案子沾染了他腦海中的某些記憶?
還是因為看到兇手的身上掉落而下的司家的腰牌?
付凌天轉頭看向窗外。
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得走著,司楊廷好像正在對江祭臣說著什麼,手舞足蹈得樣子。
江祭臣認真聽著,偶爾點點頭,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陽光正好。
「或許,這才應該是江祭臣最想要的生活,一個活潑開朗的弟弟,一個疼愛他們的爹,只是.......或許江祭臣命里,就是沒有娘親的愛護吧。」
付凌天一邊說著,突然抬眼重新看向遠去的江祭臣。
如果他忘記了一切,為什麼唯獨還記得他的名字?
江祭臣。
他記得,當初剛被送入禮部尚書府的時候,司明宇曾想要給他換名字,跟他姓司,但他如何都是不肯的。
為什麼?
付凌天眼角一跳。
與此同時,正好看到江祭臣也回過頭來,透過窗戶,看向付凌天的方向。
即使付凌天知道,江祭臣在外面應該是看到自己的,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一種與江祭臣四目相對的冰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