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血色
在大唐,說葛王是誰,可能大家不清楚,但要是提起他的母親,大家一定會默契地感嘆一聲:「哦,是他呀!」然後一起默契地閉上嘴,再不提起。
表面上的原因是,這位葛王李素節是一個病人。不僅腳上有殘疾,心智好像也有些低。
什麼光著屁屁亂跑啦,見了小娘子就走不動道啦,參加宮中宴會時失禁啦,這位都干過。
天後因為關心他的健康成長,特意讓太醫令劉神威給李素節仔細檢查過,李素節左腿確實短了一截,實實在在的不良於行。
至於心智,只要看看他的模樣,就沒有任何人說他是裝瘋賣傻了。
肥碩,極其的肥碩!
眼皮耷拉下來看不見眼珠子,下巴垂下來也看不到脖子,走兩步路都氣喘吁吁的,需要別人抬著。
就那一身肥膘,曾經有人惡意地猜想過,如果把這位王爺給點了天燈,說不定能夠燒上一年!
但這些,只是別人的說法。
在李余原身的記憶里,四叔李素節是個很和藹的胖子,雖然胖是胖了億點點,但絕不是痴肥。因為和自己那死鬼老爹一樣不受天後待見,同病相憐之下,似乎還曾對李余有過不少照拂?
只是,已經多年不見,李余實在記不清細節了。也許,福伯是記得的。
看福伯欲言又止,駱賓王急忙搖搖頭,悄聲對李余說道:「此人,不能救。」說著,還緊張兮兮地看了一眼姬無斷。
李余笑道:「老姬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姬無斷嘎嘎一笑:「就憑殿下您這一聲『自己人』,老奴就得提醒您一句,葛王,救不得。」
「救不得,為什麼?」
「您忘了,他的生母是誰了嗎?」
李素節的生母是誰,大名鼎鼎的蕭淑妃啊,宮斗劇裡面的標準女二。
這位女二號,不僅相貌出眾,更是齊梁皇室後裔,出身於頂級門閥蘭陵蕭氏。更更讓人敬佩的是,這位的身體也很好。
當時,王皇后多年都沒有誕下龍子,而蕭淑妃卻是三年抱倆,五年生仨,給李治生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
根據女主一定會取得最終勝利的原則,女二,特別是囂張跋扈而又胸大無腦的女二,一定會死得很慘。
這位蕭淑妃跟王皇后鷸蚌相爭,最終讓天後這個漁翁得了利,鷸蚌都成了天後走上人生巔峰的紀念品。
按理說,天後您都已經勝利了,就應該展現勝利者的風範,再對一個失敗者的後人不依不饒的,實在是有點沒品了。
駱賓王幽幽說道:「你見過對情敵大度的女人嗎?」
「這……」李余知道挺難,但又不願意就此放棄,「進去看看再說吧!」
卻原來已經到了葛王府門口。
李余發誓,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把吃飯這種活動,吃出一股悲壯的感覺來。
偌大的一個長條形飯桌,大大小小几十盤菜,一個極度臃腫的人,端著一個比腦袋還大的海碗,共同組成了這一副畫面。
那個臃腫到根本看不見眉眼的人,身手卻還算靈活,抓住一隻盤子,往海碗里一倒,再一仰脖子往嘴裡一倒,就算是幹掉了一盤。
同時,兩隻手又準確地抓住了另一盤,重複這個步驟。
如果不是肉裡面有骨頭需要吐出來,李余都懷疑,那傢伙能一口氣吃完。
趁著這位大胃王吐骨頭的間隙,李余弱弱地問了聲:「四叔?」
那隻跟豬蹄一樣的巨掌,似乎停頓了一下,就繼續進行自己消滅美食的大業。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來俊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殿下,這可是天後指名要的人犯,您是不是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滾出去!」李余看著來俊臣,一字一頓,「天後有說過,不讓孤說話嗎?」
「沒有沒有。」來俊臣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您喜歡就好!但不知,殿下打算跟葛王說什麼呢?」
「滾!」
轟走了綠頭蒼蠅來俊臣,李余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旋即又張開,對福伯說道:「給我拿壺酒來,要烈酒,我陪我四叔喝一杯。」
酒送來了,閑雜人等也都離開了,李素節的暴飲暴食也停下了。
不僅停下了,李素節還砰砰兩拳,使勁打在自己的肚子上,隨即就是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嘔吐。
李余不忍心看見李素節的慘狀,走到窗邊,等李素節洗漱。
「我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
李素節拿起酒壺,嘴對嘴咕嚕咕嚕漱了漱口,再一仰脖子,把嘴裡殘餘的嘔吐物混著酒水咽了下去,看得李余又是一陣反胃。
「小余兒,你終於長大了。」剛吐完的李素節很是萎靡,卻又顯得平和了許多,「好啊!好啊!」
「您這是……」
李余很是不解,胡吃海塞也沒這麼個塞法吧?
如果說美食是一種享受,哪怕是那些人有些病態的索求都可以理解,但李素節的模樣,實在是沒法看出來有什麼享受的地方。
「別笑話四叔。」
李素節拿起餐巾擦擦嘴,費勁地想站起來,卻沒有實現,只得喘了幾口氣,放棄了自己徒勞的掙扎:「四叔沒你那本事,就只好把自己當頭豬給養起來,只希望別人不再注意我。
「你知道宮裡的老鼠的滋味嗎?我吃過。
「你知道豬油拌飯的滋味嗎?我也吃過。而且那是我禁錮結束之後,最喜歡的食物。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不放過任何能見到的食物。我拚命地吃,爭取把自己早一天吃成一頭豬,一頭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的蠢豬。自己把自己當豬養,你見過嗎?哈哈哈哈……」
似乎這句話很好笑,好笑到李素節捂著肚子直叫喚,好笑到李素節的嘴裡都噴出了鮮血。
「四叔,您……」李余衝過去,一把抱住李素節,「您這是怎麼啦?快來人啊!」
李素節擺擺手,示意不要叫人:「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點累,就不想再撐下去了。剛才,就在剛才,我混著烈酒喝了一包鶴頂紅。你知道嗎,鶴頂紅摻酒就叫鴆酒,就是我母妃當年要毒害天後的毒藥。只是這味道,真他娘的……不怎麼樣呀!」
李素節說著,又接連吐出好幾口血,眼神似乎也有些黯淡了。
李余慌亂起來:「鶴頂紅是含雜質的砒霜……用什麼解毒來著……用糞水催吐……不行……有酒精的催化作用,已經進入了血管……放血?不行……」
李素節笑眯眯地看著李余團團打轉,很是欣慰:「但是,今天來俊臣來了,我就知道豬,總是要被殺來吃肉的。但我沒捨得立刻去死,因為我在等你。」
「別說了別說了,我現在就去找太醫,給你祛毒。」
「不用了。」李素節擺擺手,「鴆酒,無葯可解。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完。其實我一開始就在騙你,我以前非常恨你父親。因為他出身低賤,居然還能在外面逍遙自在,而我卻只能被幽閉在深宮。直到我出來后,卻發現你父親早已亡故。我之所以在等你,就是希望你能照顧我的兒女……」
鴆酒的毒性如此猛烈,以至於李余還沒有來得及答應,李素節靠意志堅持的身體就再也堅持不住,重重地撲倒在那大大的飯桌上。
口中噴出的那道鮮血,如血色的桌布,覆蓋了大半個桌面。
聽見動靜的來俊臣,第一個衝進來,試了一下李素節的鼻息,驗了一下脈搏,確信李素節已經毒發身亡,才惡狠狠地說道:「呸!便宜他了!」
李餘一把推開來俊臣,眼睛血紅:「孤讓你進來了嗎?這是先皇的親生兒子,也是你能羞辱的?」
「這都是天後的命令,微臣不敢不從,請殿下體諒。」來俊臣解釋了一下,又開始發號施令,「來人啊!把罪臣李素節的家眷子女統統帶上來,請殿下處置!」
「來俊臣,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很有用,我不敢殺你?」
「不敢不敢。」
來俊臣這話說的很含糊,也不知道是說自己不敢那麼想,還是說李余真的不敢殺他,但李余情願相信是後者。
於是,他抄起一個果盤,劈頭蓋臉地砸過去:「讓你說我不敢,讓你說我不敢!」
嘴上罵個不停,手上更是不停。
不一會兒,來俊臣就成了垃圾桶,還是個被玩壞的垃圾桶。只可惜,其他人進來的太快,否則李余不介意讓來俊臣把那些盤子都吃下去!
駱賓王衝進來,死死地抱住李余:「殿下,不要衝動啊!逝者已矣,生者還需要您照顧啊!」
「行!我現在就去找天後求情!」李餘一咬牙,「你們給我看好了王府,少了一根草我就把你們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