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唐人
愛一個人,很難保持長久,恨一個人,卻可以恨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就像天後之於蕭淑妃。
任李余如何苦苦哀求,甚至使出終極必殺技——撒嬌,也沒能讓天後改變主意。最後,可能是害怕李余再次噁心著她了,天後終於勉強答應,對李素節的子女不再追責,但也不允許他們在大唐的土地上生存。
畢竟,在已知的世界上,大唐是最適合人類生存的國度,沒有之一。
在所有人的認知里,大唐,哪怕大唐最偏僻荒涼的地方,也比那些蠻夷小國的國都要強上無數倍。
離開了大唐,他們又能去哪兒呢?
「去遙遠的南方,去目前還不屬於大唐的地方。」數天後,站在碼頭送行的李余如是說。
葛王長子李璟是個沒用的,苦著臉向保全自己全家性命的李余拱拱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內心卻是暗自吐槽不已:聽說,天後原來的意思是想讓我們全家都搬到雷州生活。雷州那地方雖然荒涼,但好歹也是大唐的地界,沒幾個人敢放肆。您可倒好,直接讓我們出海!
那可是大海啊,波濤洶湧,濁浪滔天,說不定一個大浪襲來,我們全家就翻覆于波濤之間餵魚了。
您確定是在幫我們嗎?
次子李瑛卻與李璟不同,是個一點就炸的火爆脾氣:「此番若能逃出生天,必定厚報殿下,還有那個老妖婆!哼哼……」
這樣的二百五,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李余還沒有發作,葛王妃侯氏已經一個大耳刮子抽了過去:「若非殿下相助,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了,你居然敢對殿下口出狂言?跪下!認錯!」
李瑛斜睨著眼,根本不理睬侯氏:「你不過是母妃的婢女,抬舉你當了正室,就敢命令本王子?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在床上知道……」
侯氏的親兒子,第八子李琛,聽不得別人羞辱他的母親,立刻衝過去跟李瑛扭打在一起,碼頭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看熱鬧不嫌事大吶喊助威的,渾水摸魚打太平拳的,眉目傳情趁機開溜的,真是好一出人間悲喜劇。
怪只怪李素節身體太好,平日里除了吃喝就剩下造人了。一連生了十三個兒子,還都個頂個的健健康康。
平日里就鬧得雞飛狗跳的,現在沒了約束,更加肆無忌憚。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因為誰都知道,此去再也沒有回頭之時。
大唐,故土,就像是個美夢一樣,只能在異國他鄉的夢境中重溫了。
遠處隱隱傳來幾聲慘叫,那是想開溜的人被射殺時發出來的,卻像是給這場鬧劇按下了暫停鍵。
下手這麼黑嗎?
不就是走脫幾個無關緊要的僕人嗎?
李余笑了笑,對侯氏說道:「嬸嬸好計謀,想製造混亂趁機給我四叔在大唐留下一枝血脈,免得將來無人祭掃。但,沒用啊!」
「天後既然那麼說了,就一定會做到。」見侯氏打算行禮,李余急忙推辭,「您別難為我,我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侯氏說道:「殿下不計前嫌,對我們家有再造之恩,未亡人哪裡敢奢求其他。只求年節時,不要缺了你四叔的香火供奉。」
雖然早就有思想準備,早就知道自己一家子早晚會有這一天,也不是沒有乘桴浮於海的想法,但大家去的都是扶桑、高句麗這些地方。
雖不同種,但卻同文,生活交流起來還算是便利。
這位不知道是什麼居心的太子殿下倒好,非要我們去南洋。
還說什麼,南洋物產豐富,隨便撒點種子到土裡就有吃不完的糧食,到處都是貴重的香料、名貴的木材、珍稀的寶石、無數的金銀。
更重要的是,那裡都是野人,又蠢又懶。拎個破碗就能換一塊金子,撕條破布就能換顆寶石。
而且,他們都是戰五渣,不想交換物品,還可以靠武力搶嘛!
總之就是,人傻錢多容易搶,真真是冒險家的樂園夢想家的天堂啊!
說的倒是好聽,可是既然那地方這麼好,你怎麼不去?
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大噴子張柬之,李余尷尬地揉揉鼻子:「我暈船。」
張柬之語塞:「你……」
世上還有更無恥的人嗎?
一個青壯年說自己暈船,卻讓一群老弱婦孺去乘坐根本不適宜出海的平底船,在蒼茫的大海上與驚濤駭浪搏擊?
「你真的相信,能在夾縫中生存數十年的人,是一群沒用的廢物嗎?」
李余拍拍張柬之的肩膀,爹味十足地說道:「相信他們吧,畢竟,這是最好的結果。哎對了,你怎麼來了?」
張柬之懶得回答。
老夫以前在王府任倉曹參軍的事情,需要告訴你嗎?
生有家,死有地。
死去的人能好生安葬,活著的人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怕這個地方遠在千里之外,勉強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遠去的船艙內,李瑛雙膝跪地,在向侯氏請罪:「孩兒出言無狀,請母親責罰!」
端坐著的侯氏說道:「二郎何錯之有,都是按照為娘的說法做了而已。起來吧。」
李琛也跪下了:「孩兒毆打二哥,請母親責罰!一定要重重責罰,否則孩兒心裡難受!」
難受?
誰心裡不難受?
此去萬里,此生再也沒有回到故土的那一天,誰心裡好受?
更不要說,父王生生被武媚那賤婦逼死,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住口!」
侯氏一拍桌子,厲聲斥責道:「你父王用命給你們換來了重生的機會,是讓你們自尋死路的嗎?好好活下去,才是對你們父王最大的孝順!」
「可是,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真的能在異國他鄉活下去嗎?」李璟想的就實際多了。
「誰說沒有準備?」
侯氏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兩張皺巴巴的圖紙,一張新,一張舊。
「舊的這張是你父王從胡商手中買的,不知真假。而新的這張,你們猜是怎麼來的?」
侯氏壓低嗓門說道:「李余給的。他還告訴我,從泉州換乘海船,沿海岸線直下,經占城,到柔佛,最後佔領淡馬錫。李余,想得很周全啊!」
「李余有這麼好心?」大家都不相信。
「他當然有條件了,他要我們把占城的稻種送到大唐,並且,永遠不能建國!」
「那我們算什麼?」
「唐人!」
侯氏站起身,目光堅毅:「就算李余不說,你們也要謹記!無論生生世世,無論我們身在何方,都是唐人!」
唐人,多麼讓人感慨的稱謂啊!
但我們還是唐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