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劍術有多高?
三人一同上路。
李寧洛默默握起韁繩開始駕車。
車廂里兩個人各自佔了一角,面色蒼白的丁前溪將劍放在膝蓋上,見識過面前這位師伯一劍開起河波瀾的壯舉,才知道並非是劍不利,而是用劍的人不行,當下面對著師伯,也不敢隨意將劍放在地上,以防從男人口中再蹦出來什麼奇怪的道理。
好比說不準自己練劍,便真的不準自己練劍。
身體帶著內傷的丁前溪盤坐下來,便下意識地想要運轉心法,此刻體內雖然有片湖,可那是乾涸的湖,一絲水氣也無。
心意剛起便被騰空丟過來的一隻酒壺打斷,緊接著便是陳三秋的聲音傳來:「說了讓你暫且不要練劍,那肯定是有我的道理,來,先喝兩口酒,能不醉咱再說。」
兩口不醉?才怪!所以丁前溪醉了,好在醒來以後便驚奇的發現身上的內傷不算疼痛了,精神也好上了許多。
丁前溪的膝蓋上本來是放著劍的,醒來后發現上面又堆放著十幾本沒有名字的書籍,看書頁樣式,很陳舊,而且有些地方略有破損,他略微翻了下,發現皆是些江湖劍客所著的劍招,心得等。
陳三秋此時正在駕車,馬車裡李寧洛正好奇著翻開著那些書,看得正是入迷之時,被丁前溪醒來的動靜打斷,她轉頭向外喊道:「師伯,他醒啦!」
陳三秋沒回頭,駕車不停,中氣十足的吩咐道:「小子,先將這些書看上三五遍。」
他等了一會沒聽見車廂里回應,沒好氣道:「怎麼,有疑問?捨棄上乘劍術不學,非要你看這些江湖中的劍招?」
「哪裡有天生就存在的上乘劍術?還不是千百年來劍道前輩一點點推進的結果,要知道劍這種東西,想要與它熟悉,就要知道它是什麼,它從哪裡來,一橫一豎皆有動機,早就說那道人教劍的法子不對,早早便讓你見識了劍道風景,可你仔細想想,你現在體內空空如也,讓你再去用劍,除了緊緊握住它,你還能做些什麼?」雖然沒有將道人教劍的法子批評的一無是處,可語氣也十分嚴厲。
他轉過頭看著李寧洛,語氣轉變道:「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李寧洛笑著道:「師伯,您為什麼自稱師伯呢?這小子我看還不錯嘛,徒弟還是自家的好,讓他給您磕三個頭,從此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陳三秋撇了撇嘴,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吩咐丁前溪,從今天開始,每天單臂持劍,先端上半個時辰,劍不能動,自然臂也不能動,否則就要重新開始計時。
末了還警告小丫頭,認真監督不許放水,李寧洛攤攤手,吐了吐舌頭。
霎是可愛。
接下來便是每日持劍以後,便讀書,讀完書後便喝酒,久而久之,那葫蘆酒沒見少,丁前溪卻是越來越能喝,連帶著小姑娘的酒量都翻了一番。
李寧洛喝酒從一開始的兩口,到如今的四口,一股氣還能悶上一大口,才倒頭便睡。
練劍枯燥,丁前溪早就體會到的,只是那會兒好歹還有內功心法支撐,也不算多難,如今卻是純以凡人身軀,橫練江湖劍法。
持劍不抖以後,陳三秋又吩咐下來,橫劍,揮劍,豎劈,后掠,每天一樣,筋疲力盡為止。
無聊的李寧洛也跟著練了起來,眼看著少女都能咬牙堅持,丁前溪更加賣力,每一下揮得都無比認真。
這引起了陳三秋的注意,本來以為這丫頭就是圖個新鮮,練上幾天也就放棄了,可她並沒有,每日作息與丁前溪一般,晨醒時下車將那把壓勝刀喚出來,以刀做劍,賣力揮動,動作一板一眼,極為認真。
這讓男人極為好奇,小丫頭在練劍上表現出來的不僅是天賦,還有相當紮實的功底,莫非這丫頭家中是用刀的好手?要知道這簡單四式並不是故意刁難二人,只是世間劍道千種,有人化簡為繁,劍術耍的眼花繚亂,可最後發現,殺人卻不咋滴,有人去繁求簡,卻發現省力不少,且殺人如切菜。
簡單利索。
學劍這種東西,才不是為了在姑娘面前耍幾招引來叫好。
而練劍基礎是是什麼?先握劍,握劍不穩,對敵之時,除了死路一條便沒有什麼其它的選擇。
丁前溪練劍揮汗如雨,最後乾脆脫去上衣,少女不能如此,可也捲起袖子,動作不停。
兩人練劍許久,已能做到動作如出一轍,臉色一樣黝黑的二人,偶爾看向對方,展顏一笑后,露出兩口大白牙。
特有趣。
終於在冬至那一天,兩人齊齊揮劍四千,驚起一片寒霜。
劍勢起矣。
接下來便是演練一些簡單的劍招,先是獨舞,后是對練,真刀真劍自然是換成了木棍,那十幾本天天觀摩的劍招一點點被二人使出,由生澀,到熟悉,最後任意拆分。
劍法一途磨的就是一個水滴石穿,沒有任何捷徑可走,三人此時沒有著急趕路,住在了一個小村子里,租上了一間屋子,那小院便是二人的練劍之地。
純以武夫之體練江湖劍,不沾任何心法,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晴天練劍,雨天也要練劍,最後小院里飄起了第一場冬雪。
有馬蹄聲塌雪而來,一幫裝作悍匪的追兵,一路上沒有劫掠任何村子,直奔小院而來。
陳三秋淡淡對二人道:「除了不可以用心法,別的隨意…」
那行人之中的有個小小修士,始終坐在馬上不曾動彈。
少年溪率先奔行,少女板著臉緊隨其後,期間二人被圍,險象迭生,少年全身共計受傷六處,有一劍貼著脖頸,留下一道不淺傷口。
少女受傷十一處,有一刀劈在肩頭,深深入骨。
頭一次殺人的少女壓下心頭的諸多不適,反而朝著少年笑道:「怕嗎?」
回答她的是少年一劍挑翻姑娘身後想要偷襲的馬匪,「怕就會死啊,可我現在連死都不怕!」
這股匪寇共計十八人,其中馬背上似是觀戰的修士一人。
李寧洛以身中一劍為代價,抹去一人脖子,兩人肩貼著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群人是沖著我來的。」
兩人分開,各自砍殺一人後,稍有力竭,再次背靠背貼在一起,少年少有喘息道:「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簍子,這麼多人趕著殺你。」
「少廢話,咱們比比誰殺得多。」
李寧洛持刀而去不再留手,丁前溪出劍不停,下手皆狠,最後一個匪寇跪在地上,有一柄劍自他的心口緩緩抽出。
一十八名悍匪,死絕之時,那名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的修士,一道血線才從他的頸脖間顯現,原來早已氣絕而亡。
死人想來是動不了的。
倒在血泊中的二人偏過頭相視而笑,兩口白牙由衷燦爛。
江湖劍法再霸道,可遇上了那內外皆修的高人,就如同兔子搏虎貽笑大方,可再厲害的劍仙都是從這最簡單的劍招開始練的,兩人劍招小成,此時已耗費三月有餘,幸好有人趕上門來當陪練,兩人中間殺悍匪一十八人,不然光是劍招小成這個過程還要被無限加長。
丁前溪一個眼神,李寧洛一個動作,對方便是各有配合,這對男女練劍,已然到了遊刃有餘的程度。
陳三秋這才傳授了丁前溪一門心法,跟十二停頗為相似,可更加爽利,原因是此時丁前溪體內,只剩下個大湖,十六竅穴隱約變成了汲取元氣的通道,不存養一絲元氣,元氣皆向大湖匯聚。
千百年來,修行此法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就是幕北山劍修王不勝,已經死了,另外一個就是丁前溪,他還活著。
十二停變成了一停,威力卻等同十二倍,大道化繁為簡,越是簡單的東西,越不好用。
因為這種法門太過危險,人體之大湖,何以承載?
李寧洛別說走這條路,連看上一眼都不成,所以陳三秋替她選了一門足以讓天下女子劍修都羨慕的心法。
外練身法,內練心法,中間那等悍匪又來兩波,陳三秋親眼看著二人殺絕一波便不再過問,之後更是留下一人活口,讓二人遠遠綴著,本來已經放棄了追殺李寧洛的一幫人,眼看著自家兄弟去一個沒一個,哪裡還不知道對方三人里藏有好手。
可即將撤退的時候看見了縱馬而來的一騎二人,對了,丁前溪還是沒能學會馭馬,此時單手正環繞著少女的腰上,另外一隻手緊緊抓住馬鞍。
為首之人看見來的只是兩個小娃娃,當即放鬆了警惕,那麼兩個小娃娃,就是會些劍術,又能習至多高?
有個流里流氣的匪人看著駐馬而立的亭亭少女,忍不住出言調戲:「這小婆娘的滋味,等下我先嘗。」
說罷自持武藝高強,驅馬上前要會一會二人。
便被少年一劍削下了頭顱,拿了人錢財,不一定替人消災悍匪眼看著自家兄弟身死,一群人紅著眼叫囂著,定叫丁前溪等下求死不能。
「不平」與悍匪手中的刀碰撞,長劍直直下掠,一劍刺入那衝鋒之人的心口,劍過人落馬,死去。
二人各自沖陣而去,刀劍齊鳴,一口氣抹去數人脖頸,丁前溪最後輕輕甩手,在已經死去的首領背上擦去手中點點紅。
一柱香功夫。
場間除了站著的兩個人,便只剩不斷嘶鳴的馬了。
二人此戰負輕傷,事後回到小院復盤,一同探討此戰廝殺心得,如果出手足夠快,足夠准,足夠果決,便足以功全身退而一點傷不受。
聽得陳三秋陳大劍修直搖頭,頗不贊同,陳三秋啃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烤地瓜,扔了一個給丁前溪,後者分去一半給李寧洛。
「說到底,就是不夠強,劍術還不夠高,不過短短小半年,你倆能有這般進步,有那麼三分我當年的樣子了!」略顯得意的男人得瑟道。
李寧洛剝開燙手的地瓜皮,咬了一大口,烤地瓜就得是這個吃法,趁著熱吃著香,她有些好奇道:「師伯,您的三分劍術…是有多高?」
想起陳年往事就開始唏噓不已的男人,挑了挑眉頭,沒有回答,反而沒好氣道:「吃你的烤地瓜去。」
少女努了努嘴,挪了挪屁股,貼著丁前溪坐,看了一眼他那猶剩很多的烤地瓜,舔了舔嘴唇,「讓我嘗嘗你的地瓜什麼味…」
她嗷嗚咬了一口,少女鼓囊囊的腮幫看上去好笑極了。
…
…
關上小院門重新上路的三人,依舊是李寧洛駕車,此時姑娘臉上略有不舍,只因身後車廂里兩人的談話。
丁前溪問男人,二人如今的境界如何,陳三秋回答道:「江湖上應該少有人是你二人對手,可遇到山上人,卻還是不夠打的,不是因為你倆的劍術不夠熟練,只是因為渾身的氣機未能跟上,先前我以劍修一脈相承之術將你之身體十六竅齊齊打通,沒有上百年的苦修,你大概都填不滿那湖…有個男人花了三百年孕出那一劍,至於那是怎樣的一劍,你以後會知道的…畢竟那柄劍,如今是你在背著。」
「可我感覺到,這個人間很快將會不太平了,本來這柄劍該握在我的手中,可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改變了主意,因為你的身上存在了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正如我所說,加上我為你強開十六竅融湖,你已經經歷過三場修行途中最為艱險之難關,可都讓你渡過,我想這可能跟你身上存在的那種我看不懂的東西有關…」
「我已經在你二人這邊耽誤了太長時間,下面的路程我就不陪你走了,接下來你還需往劍山上去,哪裡有你師傅留給你的東西,是什麼容我先賣個關子。」
「還會怪師伯將你逼成那個樣子嗎?」男人洒然一笑,「以後遇見了對眼的徒弟,記得…要狠揍,劍修,那股子凌厲跟狠辣,不死一次,又怎麼體會呢?」
丁前溪道了聲謝謝,接著打斷道:「李寧洛不叫你師伯好不好?」
不叫師伯,那就只有叫師傅了,小丫頭叫你師傅,我便也叫你師傅。
陳三秋肯定聽出了這層意思,他笑著擺擺手,不言其它,隨後走出車廂,少女將馬車停了下來,眼圈微紅,知道到了分別的時刻,有些人的溫暖哪怕存在的很短暫,可留下的氣息依然會讓人想上很久很久。
他拍了拍李寧洛的腦袋,認真道:「真不知道你倆身上都有些什麼運氣,這小子一路上我替他攔下四波暗殺,瞧,後面的馬蹄聲又來了。」
男人對著小姑娘開玩笑道:「這傻小子交給你了。」
隨後便負手而立,衣衫飄飄,也不見陳三秋如何動作,一柄小劍自虛空中閃出,嗓音極其溫柔說了一聲:「溫酒二三兩。」
那柄劍帶起驚雷風,悠然遠去,馬蹄聲,慘叫聲戛然而止。
靈動小劍殺人留血,一抹猩紅在風中飄,重新變得光亮無比的小劍開始變大變寬極速返回。
這位幕北山劍修跳下車廂,踏在一掠而過的劍上,帶著爽朗的笑聲,出言:「桂花好幾斤。」
留給兩人的背影瀟洒的揮揮手,御劍遠去。
少女征征無言,這師伯,劍術真的很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