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小娘子啊不值得
二人駕車繼續前行,很快便遇上了一條大河。
丁前溪看著眼前的大河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李寧洛發現了一條渡船停在岸邊,跳下馬車跑上前去問了問,那船家說,最多也只承載得了馬,這馬車肯定是帶不走的,無可奈何的少女只好趕著馬車沿大河邊上走了好久,只遇上一處規模頗大的鎮子,隨後在丁前溪強烈不舍下,忍痛將馬車賣給了一處車行,少女牽著馬腳步歡快出了車行,也不計較其實已算是賤賣了的馬車,不知道她在高興些什麼,賣了馬車以後,臉上始終掛著絲毫不做掩飾的笑容。
李寧洛上馬,拍了拍馬背,朝著丁前溪努努嘴,無奈,他只好爬上馬,坐在少女背後,兩隻手向後撐著,這樣的姿勢等下肯定要從馬上摔下來,所以一隻小手抓住丁前溪撐著的胳膊,將他一隻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腰間,嘴角滿含笑意的李寧洛,道了一聲摟緊了,這才驅馬離開。
兩人回到河邊,找了只大船準備馱著馬過河,中間遇到一波數人在岸邊也準備乘船渡河,對面那行人出來一人,遞過幾兩銀子,客氣著跟丁前溪商量著,「公子,能否讓我們這幫人先行,實在是運送了諸多貨物,跟賣家約定了交貨時間,眼下再不抓點緊,便趕不上時辰了,這趟過河的船費,就讓我們青山鏢局替二位付了。」
李寧洛接過銀子,笑眯眯說了聲:「好。」
那麼大一匹馬,能佔去好些本來能裝貨的地方,那船家對待那行人,態度有了極大轉變,原因是腰誇一口大刀那人,顯得極為上道,悄悄塞了好些銀兩給那船老大,在丁前溪稍顯幽怨的眼神中,滿載著一車貨的馬車上了船去。
那車貨上了船吃水極深,那幫一看就是江湖上押鏢的一行二十來人,只好分成了兩批,挎刀漢子隨著貨物先行過河,餘下之人站在河邊等待。
約莫半個時辰來回,那船才晃悠悠的返回,載了剩餘一行人再次離去。
這一耽擱,等到二人過河再尋到客棧之時,天色便已然全黑了。
沒曾想在客棧又遇上了那青山鏢局的人,十來個好手舉著火把正圍繞著那裝著貨物的馬車嚴防謹守。
其中有個看著腿腳不那麼利索的青年,看見一騎二人摸著黑前來,小聲跟領頭的那位說了一聲什麼,舉著火把小跑著出了隊伍,向著其實有些脾氣的李寧洛歉意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沒想到時間最後還是沒能省下來,還耽誤了二位好些時候,在下林盛,鏢頭吩咐了,等下要是遇到二位在此歇腳,一定要代表鏢局給二位陪個不是…」
少女擺擺手,將馬交給了小廝,便拉著丁前溪進了客棧,留下摸著頭的林盛跛著步子回到那行隊伍中了。
那鏢局隊伍中有人戲言道:「林跛子,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如何?」
林盛習慣了這樣類似於冷嘲熱諷的話,江湖走鏢,大多數遇到的都是些馬匪,強盜一類的,前者規模小,搶了便跑,後者規模大,遇見了能撿條命就算萬幸。
前些年有回走鏢,路上便遇上了一夥規模不算小的強盜團伙,那時的青山鏢局在江湖上也算是小一流,壓鏢人數更是高達百人,那場強盜劫鏢的結果便是,鏢局一眾好手閉眼了一大半,那群強盜則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自己的腿則是在那時中了三劍,其中一劍傷到了腳筋,所以才落下了跛腳的毛病。
別說林跛子了,就是死瘸子他都聽得,人在江湖上行走,總得聽上幾句氣話,怪話,沒辦法,一家老小全靠走鏢這點銀子養著,兒子大了,最近媳婦張羅著要給他報一個馬術班,說到底就是騎馬的,這筆銀子數量可真不少,那教馬的據說是前吳國曾經的一個訓馬先生…別人家的兒子都騎得馬,自家兒子沒理由眼巴巴看著,咬咬牙,錢給了。
老鏢頭還在的時候,還念上幾份自己的好,每月的銀錢始終不曾剋扣,可現在的青山鏢局,在江湖上連三流鏢局都排不上號。
原因是老鏢頭自持是內外兼修的好手,年輕的時候得過一份上乘心法,他老人家性格堅毅,肯吃苦,這功法真被他練出個名堂來,青山鏢局最風光的時候全靠他一個人撐著,綠林好漢一見到那個大大的青山旗,便主動讓路,剛正不阿的人都有條壞毛病,不願意同流合污,當年老鏢頭要是願意低下頭跟這條道上的官府打好交道,也不至於鏢局到了小姐手中,青山那桿大旗,再也不頂用了。
以往那些個只敢依附在自家鏢局邊上走鏢的,後來的風頭轉的快,捨得刮出銀子孝敬給官道上那些人,如今個個成了土財主,有好些鏢局都轉了生意,不再做這等吃力還不算討好的鏢行生意。
這一馬車貨物,就算是小姐上道以來,走的第一趟真正的大鏢,所獲油水頗為可觀。
林盛看向客棧內部,此時的小姐男扮女裝混在隊伍里,小跛子不去想那麼多,只願意這趟出行平平安安,回頭還能給兒子帶上一個他心心念念很久的小糖人。
…
…
白天那女扮男裝的女子就站在腰間挎刀之人的身邊,面容古樸老成的中年男人名叫羅軒,老鏢頭的閨女名姓朱,單名一個樂字。
胸前裹著厚厚束胸的女子竟愛學那江湖遊俠,腰間別著一柄長劍,面容顯出幾分女子才有的白皙,卻又帶著男子的英氣,一雙眸子小而有神。
房間中油燈,映在窗戶上的影子有兩人。
朱樂頗為緊張朝著那其實是自己師傅的男人問道:「那馬兒好端端怎地得了痢疾,要不是臨時換馬,今晚恐怕連客棧都到不了,這批貨要的急,到時候過了日期交不上如何是好。」
一看就是沒怎麼混過江湖的雛兒。
羅軒重重嘆了口氣,顯得心事重重,都怪這些年老鏢頭實在是風光太盛,暗地裡不知搶了多少家鏢局的生意,自然惹上了不少仇家,這些年鏢局逐漸衰落地厲害,加上如今又是個毫無經驗的女娃娃當家,未必不會有仇家在這個時候跳上門來報仇。
這趟走鏢其實極為重要,只因鏢局上下勒緊可褲腰帶,省出了好些銀兩巴結上了一位不學無術的公子哥,那位公子哥勝在有個好爹,這趟出行賺錢倒是其次,關鍵是與那邊牽上線搭好橋才最為重要。
換了匹馬便又是一筆開支,本來就擔憂十足的朱樂此時不住盤算,沒算出個名堂,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傅,你說我們這趟能賺上多少銀子?」
羅軒此時正在暗暗思索白天之事,冷不丁聽到這句問話,隱晦皺了皺眉頭,他看向自家徒弟女扮男裝的樣子,腦袋後面本來跟腰一般齊的秀髮此時高高盤起,一副英朗公子哥的樣子。
頭髮是短了不少,怎地見識還如此之淺?
羅軒待人脾氣極好,此時雖有不滿,但也按下性子解釋道:「胭脂這種東西,在男人眼裡看來,那就是一文也不值,可到了女人眼中,便是捨得那十幾二十兩花費買回家中細細妝容,畢竟幾歲蒙童,到八十歲老太,都知道女為悅己者容這般最通俗的道理,沒辦法嘛,姑娘喜歡,那男人就得捨得掏銀子,畢竟在某些姑娘眼中,胭脂盒是否精緻,款式是否新穎,價錢是否高昂,那就是評判一個男子心意的最佳方法。」
「咱們這趟從南往北,這一車廂的胭脂在南方成本只值那三四千兩,畢竟南方胭脂不是那種稀缺的玩意,可越往北,這東西就越值錢,到了咱們這個地方,想要進這一車廂的貨,可能就要上萬兩了,加上與各路打點關係,鏢局的日常開支,又得多去千兩,到了鹿角城,可就能賣出五萬兩的高價,誰不知道那地方靠近北魏,那群人最喜歡燕國這類精緻的貨物,就像咱們喜歡他們那邊的戰馬一樣…」
「小…公子,咱們的鏢局走鏢的規矩原來是跟對方五五分賬,可如今不同於往日,此行如果順利的話,大概也掙得八千兩,不要看這利錢的大頭都讓人家拿了去,咱們這錢,其實真不算少了。」
名為朱樂的女子從來沒想過小小的胭脂竟然如此獲利,便又問了一個略顯膚淺的問題:「師傅,咱們鏢局自己做這般生意不成嗎?」
羅軒板著臉沉聲道:「公子!萬萬不可如此決斷,人家能掙錢,是因為人家有能耐掙這個錢,豪門世家最不缺的就是門道,我且問你,你進了貨,運了去,銷不掉又如何?真以為北魏那邊的生意,是龍是蟲都能做得的啊。」
朱樂輕輕拉了拉男人的袖子,頗為惋惜道:「師傅,別生氣,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唉,爹早些年要是捨得放下身架,如今的青山鏢局,在這片江湖中,那可真就是一座大山咯。」
朱樂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長劍,心思本不在自家鏢局身上的少女,此時將白天之事暫時拋卻腦後,只想著有師傅在,這趟應該也出不了多大的紕漏,她一轉話題道:「師傅,隱元閣最新排行榜上,出現了一個目盲老道士,據說那道士這輩子只出過一劍,千柄飛劍直接將那約莫是七境的大修士斬殺,你說這事是真的嗎?」
羅軒回答前,少女下意識握緊了手中劍,男人也是一臉嚮往道:「可能這片江湖水太淺,藏不了那種大人物,師傅自然是沒見過的,如果真有那種人物,不是更好?這最起碼證明了劍之一道,真的可以達到那種高度,再說了,即使真有人能馭使飛劍,跟為師關係也不大了,為師啊,是用刀的。」
真如隱元閣所道消息,握刀三十載的男人眼神火熱,千柄飛劍殺人,該是如何快意?
激蕩起的心氣漸漸暗淡,他撇了撇少女握劍的手,手面上因為太過用力,此時都可以看到一條條小蚯蚓兒,接著道:「怎麼?練上幾天劍就想著飛劍啦?為師倒是希望,咱們青山鏢局以後也能出現那種神仙人物,對吧?朱小劍仙?」
羅軒會心一笑,朱樂跟著偷著樂。
敲門聲響起,林盛跛著腳站在門外稟報:「小公子,大鏢頭,白天河邊遇到的那對男女此時已經進客棧休息去了。」
林盛得到了一個答覆,便跛腳離開了。
朱樂這才想起,白天那一騎二人有點奇怪,男人挽著女人的腰坐在馬背後面,這種情況不應該返過來嗎?當看到那年輕男子身後同樣背著把劍,這位鏢局小姐才對丁前溪的印象深刻了一些,不然這等連駕馬都不行的男人,她反正是瞧不上的。
背了劍不代表會用劍,何況二人那烏漆抹黑的樣子,再加上趕路鋪在頭髮間的灰塵,這種形象很難讓人高看一眼。
朱樂這會兒遇上一個背著劍的丁前溪,又看了隱元閣消息的少女疑惑道:「師傅,白日里看到的背著劍的那人,身手如何?」
羅軒直截了當回答道:「我當時離他那麼遠,看不出,再說了,你真把師傅當神仙了啊?一眼就看得出誰厲害,誰不厲害?」
小姑娘唉聲嘆氣,又丟掉了一個跟劍仙認識的機會,那少年雖然背著劍,肯定也不是能殺人的那種,畢竟在馬背上都能顛的冒汗的人,能有幾分厲害?江湖上不少公子哥不愛握扇,尤其喜愛學那遊俠佩劍…唉?自己是姑娘,才不是那種膏粱子弟。
羅軒一看自己徒弟這種神色,誤以為她起了輕視的心思,輕輕呵斥道:「江湖水雖淺,可架不住王八多,切不可小瞧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柄劍…」
朱樂沒去解釋什麼,只是老氣橫秋打斷道:「師傅,我知道啦。」
她不知道的是,額頭冒汗的丁前溪,可能不是被馬兒顛的,只是單純的因為,風吹過李寧洛頭髮,發尾打在他的臉上,很久沒洗頭的姑娘,發尾的味道屬實不算好聞,好像其上也沒有任何頭油的香味,這都不是造成他流汗的原因。
實在是胳膊在她腰間感受到的沉甸甸,讓少年當下,十分緊張。
最後看著油燈眼神憐憫的姑娘,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那騎著馬的可憐女子,就這樣被迷去了心竅。」
「不值得啊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