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起之時 第41章 命隕
在妖域的日子云灼過得還算是痛快,白日就待在雲追的殿中,說是商議要事,頗為重要。
若不是顧衡卿和君冥時常出入,怕都是要信了的。
其實兩人在殿中也無事可做,便是整日整日的下棋,時不時還說一些雲里霧裡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
從雲追的殿里出來,便是和沈酒辭喝酒賞花,好不愜意。
這一日雲灼又和雲追待在一處下棋,只是她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撐著臉合著眼,時不時的便是放下一顆棋子。
反觀對面的雲追,那是急得焦頭爛額,時不時的還會偷瞄一下雲灼,思量著有沒有悔棋的可能。
看著自己眼前的破敗之局,雲追乾脆扔下了自己手中的棋子,抱著手,帶著些賭氣的意味。
「不玩了不玩了,師尊一點兒都不會讓人,實在是沒意思!」
雲灼這才不緊不慢的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她淺淺的笑著,「是你棋藝不精湛,怪得了我?」
說完便是揮了揮袖子,收拾了這一場棋局。
自知理虧,雲追便是討好似的為雲灼倒了一杯清茶,「師尊,妖死後都會去什麼地方?」
原本渾濁的目光忽的清亮了起來,他瞧著雲灼,眼巴巴的模樣著實有些可憐。
雲灼端起茶杯,瞧見上面還漂浮著幾片茶葉,但是也很快的沉了下去,原本干縮的茶葉此時已經舒展開來,在水中短暫的起舞。
雲追的聲音向來都是低沉的,「人死了都說會有陰差來接,好人會輪迴,惡人會受罰。那麼妖呢?死了會不會也有陰差來接?」
可是雲灼並沒有回答雲追的話,只是淡淡的說道:「輪迴真的會是一件好事嗎?畢竟人世才是煉獄,人性既是修羅。」
雲追是妖王,是妖域的吾主,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是嚴謹威嚴的。
可是在雲灼的跟前,他可以跟以前一樣,做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有師尊寵愛的孩童。
他似乎是有些困了,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哈欠,聲音也漸漸的微弱了起來。
「師尊……我好睏啊……」
雲灼端著茶杯的手忍不住的一頓,明明是早有預料的,但是面對這一天的到來,原來自己的第一反應也是想要逃避。
她放下茶杯,別過自己的身子,「過來。」
雲追順從的走了過去,便是在雲灼的身前直接坐下,枕在雲灼的膝前,又打了一個哈欠,便是滿意的閉上了眼睛。
雲灼的身上還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味道,很香,很迷人,是所有的味道都比不上的,總之莫名的安心。
地下鋪滿了白色的毛裘,是之前雲灼說怕冷,所以雲追特地讓人鋪上的。
現在看來,其實雲灼是為了雲追而準備的吧,不過也已經沒關係了。
好好的晴日,卻是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妖域的萬千生靈都有了那麼一刻的心痛,看著屋外漸漸凋零的花瓣,似乎是在預示著什麼。
雪漸漸的大了,一切都變成了雪白的世界。
君冥被顧衡卿體罰,此時還在殿外操練,雖是懲罰,但是君冥並沒有絲毫的怨言,反而越來越起勁兒。
眼看著大雪飄落,君冥握在手中的長劍忽的掉落,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從臉頰滑落。
他似乎並不知道這一場大雪究竟預示著什麼,只覺得心口的位置沒緣由的一陣疼痛。
殿門被顧衡卿推開,只見他紅著眼眶,明顯是哭過的,語氣有些不穩。
「君冥……」
「哥……」
沈酒辭一直都守在殿外,尤其是這幾日,雲灼在哪兒,他便是在哪兒的。
而他的身後還站著鳳棲,鳳棲也不言語,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了。
鳳棲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她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妖域,對得起整個戰死的鳳家。
面對突然下起的大雪,鳳棲也是一愣,眼眶不自覺的便是紅潤了起來,她噗通一聲便是跪倒在地,俯身在長長的玉階之上。
在她的身後,很快便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趕來,他們的神情都是沉重悲痛著的。
無需多言,也是齊刷刷的跪下,人群中偶爾會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嗚咽聲。
沈酒辭倒是面色平靜,只是微微垂眸俯首,算是對亡者最大的哀悼。
等了許久去,殿門終於被打開,一襲白色長袍的雲灼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她的臉隱匿在斗篷下,看得並不真切。
所有人聽到聲響都齊刷刷的抬起了自己的腦袋,他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這個人身上。
任何人都可以被任何人代替。
朱唇輕啟,她的聲音猶如歸靈,傳遍了妖域的每一個角落。
「隕。」
終於,哭聲鋪天蓋地般的砸來,看著地下的這群人,雲灼有些恍惚,她不由自主的朝後看了一眼。
雲灼安詳的躺在軟榻上,那副樣子就像是睡著了一般,殿內的暖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她看見君冥和顧衡卿站在人群的最外頭,他們在看著雲灼,雲灼也在看著他們。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雲灼便是準備轉身離去,這樣盛大的哀悼,她總覺得自己是不應該在場的。
漸漸的離人群遠了些,可是雲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去哪裡。
回了自己的寢殿,雲灼覺得有些心焦力悴,站在門前,怎麼也伸不出那一雙手來推開房門。
在神遊之際,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卻是突然伸了過來,他替雲灼推開了那扇緊閉著的殿門。
沈酒辭一言不發,只是貼心的替雲灼取下了厚重的斗篷,替她點燃了殿內的熏香,替她倒好了一杯熱茶。
「九爺?」
看著眼前這個溫柔似水的男子,雲灼都覺得有一刻的不真實。
「嗯?」
雲灼覺得自己好累,可是自己分明什麼都是沒有做的,自己也是為雲追而感到悲痛的吧,可是卻也是哭不出來的。
「九爺,死巢要開了,我要去了。」
沈酒辭身子微微一頓,他不知道死巢究竟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進去之後會怎麼樣,更不知道雲灼進去了是不是還出得來。
但是他聽到死巢兩個字眼總是覺得莫名的恐懼,似乎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那裡等待著自己,張著血盆大口。
不過沈酒辭心中也是明白的,有的事情是攔不住的。
「不是說你還要帶上一個人嘛?殿下看我怎麼樣啊?」
他不願意看著雲灼在自己的面前冒險,說到底,雲灼和自己分明是一樣的。
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是不生不死的聖主,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會哭會鬧會痛的人。
雲灼伸出手附上了沈酒辭的脖頸,就像是之前一樣,懶洋洋的,不知禮數的依偎在了沈酒辭的懷中。
「九爺,那你陪我去吧。」
雲灼面色平靜,「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倘若靈力枯竭,還有法子可以讓你活得更久一些。」
雲灼如此跳躍的話題沈酒辭早就習慣了,只是應道:「活的久了還能見到你嗎?」
倘若不能,不死也只是一種折磨吧。
「吃了我。」
「什麼?」
雲灼雲淡風輕的繼續說道:「倘若靈氣不夠修行,那便是吞噬同類吧,吃了我,你會成為世間最強悍的存在。」
沈酒辭知道雲灼說的都是真的,他只是輕輕的笑了笑,「那麼你呢?會在危險的時候吃掉我嗎?」
其實沈酒辭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話竟然是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的。
雲灼抬頭看著沈酒辭,立體的五官,精緻的面孔,無論從那一個角度都找不出缺點來。
她笑了笑,「如果吃掉你的話,那就太無聊了,一個人的跋涉就像是徒步在荒原,可是死亡無非是在黑暗的盒子里,看不見方向。」
「但是我會吃掉你,棄族的命運就是不斷的穿過荒野,到時候我可以帶著你一起君臨天下。」
沈酒辭的眸中流露出的都是滿滿的柔情,「殿下還真的是心狠手辣。」
他抿了抿唇,「但你從來都不是棄族。」
看著那一張柔唇,沈酒辭不受控制的低下了腦袋。
雲灼又做了一場夢,她又一次的回到了那個讓自己膽寒心戰的一天。
她看見曾經輝煌無比的殿宇在自己的面前淪陷,漫天的火光吞噬了一切可以看見的東西。
不僅如此,她這一次還看見了那個男人,那個滿身都是傷痕的男人,他的四肢被釘在柱子上。
底下是曾經尊稱他為神明的信徒,每一個信徒的手中都拿著利刃,他們輪番上前,一劍又一劍的剜下他的血肉,得意的扔進自己的嘴裡。
那是一場嗜血的狂歡。
衝天的火光中可以看見到處飛射的箭雨,焦黑的人影四處奔逃,哀嚎聲,求救聲,痛哭聲,響成了一片。
那個男人最後的命運是被扔進火光之中,分享完他血肉的人還在震臂高呼。
「到了那個時候,你會吃掉我嗎?」
「不會,如果沒有你,獨自跋涉過荒原的命運實在是太無聊了。」
「如果到了不得不吃掉我的時候呢?」
「沒有那個時候,我會牽著你的手,一起跋涉過荒原,穿過陰暗,一起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