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黑天鵝之舞
記憶中的虛影降臨在這片夢魔中的凈土中,不再是蒼白暗澹,而是擁有了顏色。
就像多年前曾經發生的一切,在現在重新上演。
甚至,故事的角色也不再單調,而是非市芭蕾舞團的一大群人。
餘暉在其中看到了眾星捧月的顏若卿,她的臉上掛著期切欣喜的表情,看上去美好至極。他還看到了失去了母親的那位芭蕾舞演員,此時她默默走在顏若卿身後,神色顯得有些憔悴。
「阿悅,你還撐得住嗎?」顏若卿一臉擔憂地對她說道,看起來十分關心對方的精神狀態,實際上她更擔心對方表演失誤破壞了自己首場主演劇目的完美。
「放心吧,我沒事。」楊悅擠出了一個令人放心的笑容。
「曉斐,你多照看著她一點。」顏若卿對跟在自己身旁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的女孩說道。
「嗯嗯,我知道,放心吧若卿姐。」女孩有一張清純漂亮的臉頰,笑起來帶著俏皮可愛的酒窩。她湊到楊悅身邊低聲跟她說著話,白色的裙擺如同含包待放的百合。
「快點準備好!這邊的位置不夠了,若卿你去另一頭那間單獨的化妝室,我叫個化妝師跟你一起……」化妝室內一片混亂,每場演出之前總要經歷這麼一遭。
顏若卿笑盈盈地應了一聲,享受著單人的化妝間。化完妝后,她一個人留在這邊,穿上白色的舞鞋以及美麗的純白芭蕾舞裙,站在全身鏡前欣賞著鏡中的自己。
「若卿姐,觀眾已經開始進場了,你這邊要快些了哦。」清脆如百靈鳥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然後傳來了開門聲。
「知道了,我已經準備好了。」顏若卿只是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這麼多年了,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即將成為舞台上最受矚目的那個……
她看得如此認真,以至於當一根木棍敲到腦後的時候,她才剛剛發現。
「彭——」
顏若卿痛呼一聲,如同折翼的天鵝一般摔倒在地。她昏昏沉沉地努力抬起頭來,模湖的視線中是女孩猙獰可怖的表情。
「胡曉斐,你要幹什麼!」她叫道,頭昏腦漲地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卻被對方拖到了更衣間的帘子後面,手腳被細細的尼龍繩捆在了搭衣服的鐵杆上。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顏若卿獃獃地看著她,徒勞地反抗著,想要大聲喊叫,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有氣無力,「我一直在幫你!」
「你幫我?呵呵,真好笑。」胡曉斐清麗可愛的臉頰上表情陰沉而歇斯底里,「如果不是你壓著我,我早就出頭了!」
話說,,,..版。】
「我沒有壓著你,只是你自己的能力還不夠出色。你還需要鍛煉,我知道你在急功近利,乃至忘記了芭蕾舞最根本的東西。」顏若卿聲音微弱地說道,目光恍忽而疲倦,「你很像過去的我,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處境……」
因為兩人如此相似,所以她不由自主地願意照顧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就像是呵護自己早已腐爛的美好……這是她人生中給出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所以你以為你對我恩重如山?」胡曉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顫抖著拿出了一個白色的打火機,「是啊,是你高高在上地從領舞演員里挑出了我,讓我成為了你的跟班……但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的出現,那次獲得晉陞的會是我!他答應過我了!」
「但是那次考核你大失水準,而我跳得確實比你好,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誰都不可能睜眼說瞎話。」顏若卿的目光直直盯著她手中的打火機,語氣放軟了許多,
「我不知道你竟然因為這件事恨著我,後來,我不是一直很照顧你嗎?」
「是啊,你照顧著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提醒著我已經被踩進泥地里的自尊!」胡曉斐的眼睛中含著晶瑩的淚花,「為什麼你總能這樣順順利利地成功呢?我用盡一切地往上爬,付出了所有的尊嚴、血淚與良知,卻總是被你踩在腳下,永遠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高傲,純凈,善良,那麼美麗的背影,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起自己的醜惡。人們眼裡只有優雅美好的顏若卿,根本沒有我的影子,甚至他接近我,也是為了你!」胡曉斐的神色帶著崩潰與瘋狂。
「我的周圍處處都是你的影子,所有人說的都是你!我嫉妒你,嫉妒得要發狂!你為什麼不離我遠點,為什麼不去死?當我知道楊悅她媽媽死了以後,你知道我有多惋惜死的不是你嗎?」
她尖銳地笑著,眼淚從眼眶裡流了下來。
「原來你一直是這樣想我的?」顏若卿怔怔望著她,神色帶上了自嘲,「原來我們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在泥潭裡掙扎的可憐蟲而已。」
但胡曉斐已經聽不進她的話了,她瘋子一樣地用布片堵住了顏若卿的嘴,點著了手中的打火機,用那橘黃色的火苗點燃了門邊掛著的衣物。
「現在好了,我剛剛聽到他們說這一片的監控壞了,哈哈,沒人會懷疑我!所有人都會認為是那個縱火殺人狂乾的……看你多符合那個傢伙的殺人條件啊。」胡曉斐笑得十分燦爛。
然後她跑出了化妝室,將嫉妒的火苗四處撒播著,引燃了四周的一切。
顏若卿奮力掙扎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胡曉斐離開的背影,還有最後扭過頭來時,她臉上那熟悉無比的動人微笑。
那個女孩哭著笑著走了,在點燃了一切后,她背對著火焰燃燒的走廊,在刺耳的警報聲中,臉上漸漸掛上了動人的微笑。明眸善睞,溫柔親切,像是成為了火中的那個女人。
披著白色外衣的黑天鵝死了,新生的黑天鵝套上了她的皮囊。黑天鵝永生不死。
她看著慌亂衝出化妝室的芭蕾舞演員們,臉上瞬間掛上了驚慌失措的表情,眼中的淚花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她喊道:「若卿姐不見了!我去那間化妝室找她,發現她不在裡面,我在附近找了好久……」
「先出去,她可能是先逃出去了!」教練看著那邊蔓延開來的大火,目光閃動了一下,隨後大聲招呼眾人逃跑。
「不!是那個殺人犯!顏若卿有危險!」楊悅忽然向著火焰覆蓋的走廊沖了過去,眼中閃著恨意和真切的焦急。教練一下子從背後抱住了她,硬拖著她向著遠處撤離:「別過去,你想死嗎?那邊已經過不去了!我們去找人,會有專業的人救她的!」
胡曉斐低頭用手捂著口鼻,眼角浮現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刺耳的警報聲伴隨著閃爍的紅色燈光,驚醒了整個樂舞劇院。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到處都是尖銳的嘶吼和尖叫,眾人失去了風度和道德,互相推搡擁擠著沖向通往外界的大門。
顏若卿發狂似的扭動著手腳,手腕和腳腕上被繩子摩擦出了鮮紅的血痕,血液浸濕了繩子,染紅了純白的裙擺。直到火焰漸漸蔓延到身前時,她才用火焰燒斷了束縛住自己手腳的繩子,用燒傷的手撲滅裙子上的火焰后,跌跌撞撞地向著門口跑去。
到處都是火焰,左邊的走廊已經被火焰覆蓋,顏若卿循著火焰更小的通道,一邊咳嗽著,一邊慌不擇路地逃跑。等到眼前終於豁然開朗時,她才發現自己鑽進了大劇場中。
這裡本該是她今晚的舞台,此時卻處處纏繞著火焰。舞台上那華麗的幕布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炬,舒適的絲絨座椅上跳躍著歡快的火苗,兩旁被裝點得高雅的裝飾物勾勒出了華美的火焰紋路。
高高的舞台吊頂在她眼前轟然坍塌,徹底阻斷了出去的路,肉眼可見的一切都在燃燒。
顏若卿癲狂而悲哀地大笑起來,她艱難地爬上了那座屬於她的舞台,高高在上地環顧著這座巨大的火焰囚籠。沒有出路,她就跟之前死在那些小屋中的女人一樣,不再有一個男人為她留一扇門。
她放下了捂著口鼻的手,舒展開纖長秀雅的肢體,在舞台上自顧自地翩翩起舞。她要完成她今晚的演出。
白天鵝的舞蹈纖弱、純潔、柔情而哀戚,時而極度輕盈如同振翅欲飛,時而四肢優美交織如飛翔於天際。身上的傷勢讓她的腳步有些踉蹌,如同泣血的天鵝,但她的神情動作卻都無比認真。
火焰漸漸蔓延到她腳下,引燃了她的裙擺,讓她的旋轉舞動帶上了華麗而破碎的光焰。與此同時,那純白的裙子卻漸漸被燒黑了。
「你看,多麼愚蠢的錯誤。」顏若卿依舊在忘情地舞動著,口中卻發出聲來,「我竟然死在了自己唯一的善意之下。」
餘暉眯眼看著舞台上那迷人的身影,感受到在這一瞬間,周圍本是虛影的火焰開始有了溫度,變成了實質,灼痛了自己的皮膚。他三兩步躥上舞台,背著手說道:「你不是敗給了自己的善意和她人的嫉妒,而是敗給了自己的傲慢,不是嗎?」
「傲慢嗎?或許吧……」顏若卿臉上帶著憂鬱哀怨的笑意,像是出自真心,卻又更像是在契合此時的表演。
「你知道嗎?我喜歡白天鵝的舞步,我這樣跳啊跳啊,就像我自己變成了那隻白天鵝一樣。」
「我時常會想,如果我能變成一隻天鵝該多好。沒有憂慮和煩惱,沒有慾望和野心,單單純純,渾渾噩噩。直到有一天老死在湖水中,或是被天敵折斷翅膀,哀鳴著死去。」
「其實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知道我罪大惡極,知道我死有餘辜,我應當在這無盡的夢魔中,為我所犯下的一切贖罪。」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追求我心中那唯一的光……我真的喜歡跳舞,我想站在舞台的中央,成為人們目光中的焦點,作為最璀璨的那一個。我不想默默無聞地死去。」
「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成為那個單純善良的白天鵝,誰不想呢?」顏若卿忽然笑了,那雙微闔的眼眸倏然睜開。
她的舞步忽然一變,跳起了氣場全開的黑天鵝變奏,如同黑天鵝撕開了白天鵝的皮肉,終於把深藏的自我不加掩飾地展露出來。她身上的舞裙已然被火焰燒灼得破爛、焦黑,伴著此時的舞步,如此契合又如此迷人。
「但是啊,現實總會迫使我去成為那個狡猾而邪惡的黑天鵝。帶著早已被打碎然後草草縫補起來的驕傲,-才能迎接那不絕的掌聲。」
顏若卿輕盈跳躍著接近到餘暉身邊,像是在看著自己的王子,忽然露出一個絕艷的笑容,似挑逗又似嘲弄,隨後又倏忽間遠離。
她開始單足立地旋轉著,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是力與美的完美結合。輕盈又迅捷,艷麗而奔放,如同一朵盛開的黑色大麗花。
餘暉笑吟吟地欣賞著這華麗的舞步,她跳得很好,事實上,餘暉覺得她演繹的黑天鵝比白天鵝要好得多。
顏若卿演繹的黑天鵝,魅惑、狡猾、驕傲、張揚,艷麗而狂亂的笑容如同睥睨眾生的魔鬼,卻又帶著鋪天蓋地的絕望,如同遮蔽天空的巨大黑色羽翼,要把她那纖細的雙腿和挺直的嵴背壓垮,要把那高揚的纖長脖頸折斷,要壓得所有的旁觀者一同窒息。
但她依舊高傲地揚著頭顱,彷彿永遠也不會停下舞蹈。
等到顏若卿這段驚艷至極的舞蹈落下尾聲,餘暉真心實意地鼓掌道:「好極了,還是這個更適合你。」
顏若卿在火焰中緩緩鞠躬,臉上帶著被欣賞的欣喜。
「所以,留下來,當我的觀眾好么?」她目光誠懇地看著餘暉,「你所追逐的沒有任何意義,前方只有無盡的痛苦與絕望。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家。」
餘暉看了眼自己身上愈發死寂的色彩,又看了眼周圍狂烈燃燒的火焰,同樣誠懇地說:「那可不行,我可不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
「如果哪一天我被困在了狹小無趣的黑屋子裡,那我寧願琢磨著怎麼讓自己死得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