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夢魘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夢魘

再一次被餘暉拒絕後,顏若卿並沒有生氣,而是緩緩露出一個美艷的笑容。

她靜靜地佇立在舞台的中央,身體如同在火焰中優雅地律動著。那張漂亮的臉龐上漸漸出現了火焰灼燒的傷痕,卻絲毫不減她的魅力,艷麗的火焰紋路扭曲繚繞在她臉頰的兩側,讓她看起來更加妖異和魅惑了。

「可是你就快完全屬於這裡了。」她笑容嫣然地說,「你離不開這裡,我也是。」

餘暉低頭看了眼身上幾乎完全要成為黑白灰的顏色,卻是一點也不慌張,反而歪了歪頭說道:「那麼,如果我解決你呢?」

「呵……」顏若卿捂著嘴唇輕輕笑了,「你解決不了我,不論是死亡還是救贖,你都無法給予我。那些罪孽是我永無休止的夢魔,它們日復一日地折磨著我,囚困著我的心靈,讓我年復一年地在痛苦中為此贖罪。永遠跳著舞,卻永遠也沒有觀眾……」

「我是個囚徒,一個可憐蟲,但因此,我也立於不敗之地。」顏若卿眼神落寞,卻高昂起了腦袋。

餘暉抬起手中的撬棍,笑吟吟地說:「我倒想試試能不能幹掉你。」

顏若卿勾起嘴角,反而向著他走了幾步,張開了雙臂,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來啊,我不會反抗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餘暉話還沒說完,手裡的撬棍就狠狠揮了出去。鏽蝕但鋒利的尖端深深插入了眼前那看似纖細脆弱的脖頸中,他清晰地聽到了骨頭碎裂的「卡察」聲,這一擊沒有絲毫水分,多少帶著點泄憤的意思。

噗嗤——

伴隨著撬棍從傷口中拔出的聲音,鮮紅的血液自那紅艷艷的血肉中噴涌而出,澆在顏若卿身上的火焰上,非但沒有撲滅它們,反而為之添上了一抹妖冶的血紅色。

那皮肉外翻的傷口如同花瓣一般飛速合攏,轉眼間就恢復如初,被打斷的脖頸幾乎在撬棍收回的同時便「卡察」一聲恢復了原樣,皮膚上除了火焰灼燒的焦痕外再無任何痕迹。

「你瞧,你連傷害我都做不到,又何談給我解脫呢?」顏若卿抬眼看著他,眼神中閃過一抹嘲弄。

她往後退了一步,周圍那些灼熱的橘黃色火焰如同有了靈性一般聚攏在她身邊,拖曳於她身後,如同華麗盛裝的裙擺,亦如同從天幕垂下的羽翼。一時間,餘暉的身體附近倒是不再有任何火焰了。

顏若卿對著餘暉抬起手來,那些火焰成為了她的利爪和武器:「別掙扎了,我不想殺你,畢竟這些年來,你是我唯一的觀眾。」

她終於完全撕下了偽裝,溫柔和善的假面破碎,變得傲慢而富有攻擊性。

【餘暉,怎麼辦?怎麼辦……要到時間了。】小鬼看著自己身上褪色的衣服,慌了神兒。

餘暉沒有搭理小人偶的碎碎念,看著環繞在顏若卿身旁的火焰,眼神微微一凝。他把撬棍搭在肩膀上,擺出認真思考對策的模樣,嘴角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緩緩舉起一隻手掌,對著顏若卿展示了一下手背上的黑色剪影,餘暉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是奈何不了你,但它呢?」

顏若卿的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神色中的嘲諷卻更深了。

「就像你說的,它們是你的罪惡,你的力量。」餘暉頓了頓,補充道,「也是你的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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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進入這一層夢魔之後,它們就在不停地想要殺死我,也是它們正不斷侵蝕著我,讓我逐漸與這個世界同化。」餘暉垂眸看著手背上的剪影,伸出手指緩緩撫摸著它,

「但同時,它們也是你最深的噩夢,它們憎恨著你,想方設法地想要撕碎、殺死你,對不對?」

「這座劇院,不只是囚困你的牢籠,也是你最後的防線,阻止著它們進來,把無盡的痛苦帶給你。你任由它們在外面遊盪,利用它們本能地殺死進入這裡的人,反而成為了你阻止外人窺探自己內心的防守力量。」

餘暉勐然抬頭,笑吟吟地盯著顏若卿的眼睛:「這裡是你的囚籠,也是你的凈土,你唯一的避難所。」

「但現在,我把它們帶進來了。」

顏若卿的眉梢隱蔽地抽動了一下,嘴唇抿了起來,眼眸死死盯著餘暉手上那道跟自己極為相似的剪影。

餘暉慢悠悠地說:「我能感覺得到,它們現在正渴望著復仇,瘋狂地對我傳遞著憎恨的念頭。它們迫切地想要脫離我,重新擁有形體。那麼,如果我現在把它們放出來,你猜猜它們會怎麼報復你呢?」

「或者說,如果我在這裡毀了它,讓它們徹底消失,你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脫了?這不是很好嗎?你解脫了,我們也能離開這裡了……」

他忽然一拍額頭,一臉恍然和無奈地說道:「哦,你是不相信我會救你,對不對?畢竟你一直在欺騙我、對付我、試圖殺死我……哎呀呀,我親愛的媽媽,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睚眥必報、小肚雞腸的人嗎?」

顏若卿的表情徹底陰沉了下來,緊咬著嘴唇,眼神卻有一瞬間變得焦慮和氣急敗壞,隨後神情歸於古井不波的冷漠。

「難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嗎?」她一揮手,周身的火焰海嘯一般向著餘暉撲了過去,嘴角卻冷冷地勾了起來,說道:「只是荒謬的猜測罷了,真沒想到你也有慌不擇路的時候,阿暉。你大可以賭一賭你猜的對不對。」

「我可從沒賭輸過,媽媽。」看著排山倒海而來的火海,餘暉語氣玩味地說。

「那你可以試一試。」顏若卿再度狠狠揮了一下右手,火焰逼近過來的速度更快了。

「試試就試試!」餘暉高高舉起左手,把右手手指按在了那道紙片般的黑色剪影上。

【沒錯,快,快……火燒過來了啊!】小鬼被壓迫過來的火海嚇得梗著脖子,卻堅強地抬頭看著餘暉的雙手,眼中亮起了希望的曙光。

就在火焰將要燒到身上的時候,餘暉忽然張開了雙臂,嬉笑道:「騙你的!」

顏若卿冷若冰霜又帶著些焦急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錯愕的神色,就連那氣勢洶洶而來的火海也停頓在了餘暉身前不到十厘米的距離,灼熱的溫度烤得餘暉的頭髮都打起了捲兒。

小鬼:欸?

「啊呀,你不會以為到現在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吧,媽媽。」餘暉眨巴了下眼睛,「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嘖嘖,媽媽啊媽媽,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到底有幾句是真的呢?你讓我看到的東西,到底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你以為我還會像小鬼一樣,一次次地被你耍著玩嗎?」餘暉的嗓音輕緩悅耳,卻帶著深深的戲謔,「還是說,你該不會認為我真的會相信,你一直在你的夢魔里為你犯下的罪行懺悔和贖罪吧。」

顏若卿臉上的所有表情在一瞬間回歸平靜無波,所有的陰沉、焦急、傲慢和冷漠似乎都是虛假的面具,在此刻統統從臉上剝離下來。只不過,她現在這副平靜的表情,倒更像一張朦朧的假面了。

小鬼一臉迷茫地看看餘暉,又看看顏若卿,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小腦袋裡再度塞滿了漿湖。

「你又給我設計了一個騙局,媽媽。」餘暉悠悠說道,「或許自從你發現,你的罪惡碎片無法殺死我,也無法阻止我得知你的一切的時候,你就放棄了利用它們直接解決我的打算,轉而想讓我認為……它們才是永遠折磨著你的夢魔,對嗎?」

「但是,這樣高傲的你,真的會為這些罪惡而悔恨和痛苦嗎?或許有,但又有多少呢?」餘暉歪了歪腦袋,欣賞著顏若卿臉上虛假的平和表情,「在你的眼中,它們恐怕都是你通往夢想終點的絆腳石吧。」

「你後悔自己犯下的這些罪嗎?或許在某時某刻,你會為此而懺悔片刻,流一點眼淚,發出一聲感慨。但為了追尋你的夢想,哪怕讓你重來一次,只要他們仍然選擇擋在你的面前,你依然會毫不猶豫地踹開他們,對不對?」

「你的夢魔根本不是它們!只要你對它們不懷有恐懼和悔恨,哪怕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想要來這裡復仇,他們也仍然不會是你的對手。」

「夢魔是人心的噩夢,這樣的敵人怎麼配成為使你痛苦至今你的噩夢呢?」餘暉撫摸著手背上的剪影,「讓我來猜猜,既然它不是你的夢魔,卻又在這個世界擁有力量,受你驅使,阻攔著他人的窺探……或許它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半身?」

「讓我想想,它傳遞給我的復仇意念都是假的。如果我把它放出來,它會回歸於你,或者回歸那座扭曲的城市?但若是我毀了它,我就失去了唯一的籌碼,真正可以任你宰割了,對吧?」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媽媽,其實你早就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夢魔了吧?」餘暉凝視著顏若卿的眼睛,笑得眯起了眼睛,「但你依舊在這裡沉淪,在漫長的時光中,日復一日地在這座空蕩蕩的劇院里痛苦而沉醉地舞蹈……」

「你從來不需要誰來拯救,對嗎?是你自己不想擺脫這夢魔,你不願意解脫,因為這夢魔是你一生的痛苦,也是你一輩子的執念。」

顏若卿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身邊的火焰時而暴烈時而輕柔,顯示著她並不平靜的內心。

「你的噩夢,就是芭蕾舞本身吧。」餘暉輕聲說道,把對方最深的隱秘赤裸裸地翻了開來。

他看著顏若卿頭頂上那金光閃閃的精緻王冠,那是她曾經在房子里遺失了的寄託著她執念和記憶的東西,也是她最珍視的物件。它代表著芭蕾舞本身。

「芭蕾舞,它曾是被你的母親強加在你身上的執念,為此,你埋葬了童年時最初的夢想,絕望而痛苦地追求著它。等你為此付出了太多之後,你終於愛上了它,或者說,你的人生中只剩下它還存在溫暖,留有意義……這一切從你的童年開始就已經註定。」

「你變成了它狂熱的信徒,不擇手段地想要向上攀登,想要站在那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告訴所有人你的付出是有意義的,你的人生不是徹頭徹尾失敗的。」

「它是你的慾望,也是你的枷鎖,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你一生解不開的結。它讓你永遠得不到自由和解脫,但你卻只能牢牢抓著它,否則你就一無所有、一敗塗地。你成了芭蕾舞的俘虜,而它作為你一生的執念,也成了你永遠的夢魔。」

「呵……」顏若卿閉了閉眼睛,緩緩吐了口氣。她打量著這華麗而空虛的舞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輕聲感嘆道:「是啊,你說的沒錯。芭蕾舞,是我的慾望,我的罪惡,我最深的絕望,也是我唯一的光。」

「我愛它超過一切,我也恨它超過一切。」

芭蕾舞,那是她畢生所愛,畢生追求。但當她墮入夢魔之後,她才恍然發現,它早已成為了自己最深的噩夢,而她卻不願掙脫。因為在她眼中,這是最黑暗的地獄,亦是最美好的天堂。

她把自己困在這個繭中,逃避著外面那在她看來永遠扭曲無望的世界。她在這空無一人的地方日復一日地跳著舞,哪怕全身傷痕纍纍,哪怕軀殼的內里早已腐爛發臭,也絕不停歇。

她的慾望永遠無法得到滿足,她的身體和心靈皆被操控著,她不斷追求著永遠達不到的完美,追求舞蹈那虛無縹緲的終極,在一個沒有觀眾的舞台上孤芳自賞,兀自狂亂。

小鬼微微張著嘴巴看著她,顯得那麼手足無措。人心這麼複雜的嗎?他沒怎麼聽懂哎……

「你已經知道我的一切了,那麼,你能做什麼呢?」顏若卿的神色迷離了片刻,隨後用平靜而疏離的目光看向餘暉。此時的她似乎再無偽裝。

「救你,或是殺你……」餘暉抹了下嘴角,笑容燦爛地說,「我還沒想好呢。管它呢,到時候再說吧。」

「唔,我想想,這個東西到底應該怎麼用呢?」他看了眼手背上的剪影,眼神在周圍逡巡著,隨後雙掌一拍,語氣活潑地說:「既然你這麼防著讓我接觸火焰,看來……」

顏若卿眼神微變,手掌一揮就要撤走他身前的火焰,但餘暉已經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將自己置身於火焰的灼燒之中了。

反正猜錯了也不過是燒掉一層皮罷了,餘暉不怎麼在意,只有小鬼在吱哇亂叫。

灼熱的火舌親密地舔舐著皮膚,在餘暉的臉頰和手上留下一道道灼傷的痕迹,被火焰烤得捲曲的髮絲徹底燃燒了起來,如同化成了一支高高燃起的火炬。餘暉手背上如同脆弱紙片一樣的黑色剪影在火焰的炙烤下,非但沒有被燒毀,反而漸漸融入了皮膚之中,如同一道黑色的傷疤。

顏若卿沉著臉後退了一步,餘暉卻已經在火焰中愉悅地大笑起來,火焰的焚燒帶來的不僅是痛苦,還有對這個夢魔世界的掌控!

那些罪惡碎片本就是顏若卿的另一半,掌握了它們,就代表掌握了半個顏若卿,更能控制她的半個夢魔!

餘暉的視野似乎從軀殼中解放出來,以高高在上的視角旁觀著舞台上的兩道身影,還有這如同要振翅而起的劇院。視野如同乘在飛鳥背上急速遠去,以極快的速度在外面那扭曲的城市和絕望的黑色叢林里掠過。

這一刻,餘暉在這個世界獲得了與顏若卿同等的掌控權,如此才叫勢均力敵!

他化成了火人,在火焰中輕輕揮手,整座劇院中的火焰如同被刀劍斬斷般一分為二。一半環繞在顏若卿身邊,一半追隨在餘暉身後,兩者一左一右,平衡而又對峙著。

餘暉左手一彈,把燒得哇哇尖叫的小鬼甩飛了出去。裙擺著火的小人偶在空中打著旋兒胡亂揮動著手腳,掉在舞台下看不到了。

「來吧,讓我們揭曉這場遊戲的最終勝負吧!」餘暉張開雙臂,語氣昂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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