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湖畔
張家媳婦不愧是洞察事理之人,看問題別具慧眼,說問題一針見血。經過她一番苦口婆心的諄諄教導,宋源明終於開竅了:從現在起他要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只有這樣才能不被李金綾看不起,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睞,但也不會遭她的白眼。
宋源明當晚就搬出一大堆書籍。
張家媳婦說:「孩子,你的書我都收的好好地,擔心受潮,我都擱在木架子頂上。」
「謝謝大娘。」
「謝我幹什麼,要謝,你就要謝聖人,是聖人教你識字,教你做文章。」
「大娘說得對,不過,大娘也教了我很多東西。」
張家媳婦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教你什麼了?」
宋源明說:「叫我做人呀。」
「教你做人?」
「是啊,大娘。」
「別胡說,我可沒有那個本事。」
「我沒胡說,大娘,你的本事大著呢。」
張家媳婦羞愧地搖手,道:「我就是一個挖地的,有什麼本事?」
宋源明說:「大娘仁厚,義氣,待人誠懇,和氣有禮,聰明,敢作敢為,這些都是大本事。聖人都是這麼說的。」
張家媳婦驚喜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你讀給大娘聽聽。」
宋源明便讀道:「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張家媳婦聽得津津有味,說:「明明,讀得好,大娘雖然不知道聖人說的什麼,但是你讀的確實好聽。」
宋源明說:「大娘覺得好聽,明明就每天讀你聽。」
張家媳婦喜道:「好啊,也許我聽著聽著就聽明白了聖人說的話了。」
宋源明說:「可不是,常言道;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大娘,聽多了,自然就聽明白了。」
張家媳婦說:「那好,從今天起你就用功讀書,不要讓李家的人看不起。」
宋源明點頭說:「我聽大娘的。」
「這就對了。」
宋源明看了一會兒書,合上書本,輕輕嘆息了一聲。
張家媳婦問:「你怎麼又嘆氣了?又想李金綾了?我說不要想她,不要想她。」
宋源明說:「我沒想她,大娘。」
「那你為什麼嘆氣?」
宋源明說:「大娘,我不能坐在這裡讀書。」
「為什麼不能讀書?」
「我要出去掙錢,總不能餓著肚子讀書呀。」
張家媳婦說:「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你等著,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張家媳婦說罷,走到牆角,從牆壁上摳出一塊磚,露出一個小洞。她探手進去,拿出一個木匣子,把木匣子放在宋源明面前,得意洋洋地向宋源明努了努嘴,說:「打開。」
宋源明沒有打開木匣子,只是問:「這是什麼?」
張家媳婦親自打開了木匣子,裡面裝滿了銀子。
宋源明驚問:「大娘,你怎麼有這麼多銀子?」
張家媳婦得意地笑道:「這還不是你給我的,這幾年我又攢了一些,都在這裡了,夠我們花幾年的。」
宋源明眼睛濕潤了,說:「大娘,你怎麼不用呢?攢著幹什麼?」
張家媳婦自鳴得意,笑道:「用錢用錢,有用處,才花錢,沒有用,不是花糟蹋了?」
宋源明說:「大娘,你是不是等著我回來?」
張家媳婦說:「孩子,回來就好,好好讀書,我們不能讓李家人看不起,一定不要再想李金綾了。」
這是怎麼辦得到的?宋源明努力地去不想李金綾,但她總是強行闖入他的思想里,冷不丁地讓他憑添一段愁腸,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遇到這個時候,宋源明就走到湖邊,坐在石階上,愣愣地看著湖水,開始想湖底的事情。
這天,宋源明又被李金綾攪擾得心神不寧,來到湖邊坐下,一隻腳幾乎伸進水裡,望著碧綠的湖水發獃。
忽然,水中濺起了一團水花,灑在他的臉上,嚇了他一跳,心想,是誰這麼促狹,礽石頭濺了他一身水?抬頭尋找,岸上無人。
這時,水中傳來嘩啦啦的聲音,像有人開心地大笑。
宋源明低頭看見一跳金光閃閃的鯉魚在水中歡快地游著,頭時而浮出水面,嘴裡向他吐出一團團湖水,顯然是逗著他玩兒。
「靈兒。」宋源明驚喜地叫起來。
那鯉魚愈是游得歡快起來,尾鰭輕快地拍打著湖水,濺起一圈圈水花。
宋源明高興極了,鞋也未脫,跳進水裡,向鯉魚走過去。
鯉魚彷彿看到了久別的朋友,連忙向宋源明游過來,圍繞著宋源明打轉。
宋源明伸手將它抱著,它就安靜地依偎在宋源明懷裡,有時調皮地在宋源明懷裡拱一拱,像個撒嬌的孩子。
宋源明輕輕地拍著它,哽咽著說:「靈兒,你真是靈兒嗎?」
鯉魚搖動了一下尾巴,嘴巴翹起來。
宋源明忙俯下身軀,吻了吻它。鯉魚高興極了,從宋源明懷裡游出去,在水面打個迴旋,高高地躍出水面,連續躍起十幾個,那樣子簡直像一個高興極了的孩子,歡喜雀躍。
宋源明禁不住拍起手,連聲叫好。
鯉魚又游回來,鑽進宋源明的懷裡,宋源明抱著它,說:「靈兒,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鯉魚用腹鰭在宋源明手上拍了拍,然後圍著宋源明遊了一圈。
宋源明明白了,它告訴他自己很好,就是想他。
宋源明撫摸著它,說:「明明也想靈兒。」
鯉魚抬起頭,嘴裡發出「吧,吧」的聲音,一雙眼睛靈活地閃動著,像在問:「你過得好不好?」
宋源明說:「明明過得還好。」
鯉魚搖了搖頭,眼睛緊緊地看著宋源明。
宋源明說:「是的,我過得還好,去了很多地方,長了很多見識,就是走的時間太長,想念我的靈兒。」
鯉魚緊緊偎在宋源明的懷裡,好像怕他再一次離去。
宋源明抱著鯉魚,說:「靈兒,我跟你在一起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快樂。只可惜我是一個人,如果我也是一條魚那該多好呀,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
鯉魚翹起嘴巴,又發出「吧,吧」的聲音。
宋源明說:「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可惜?不過不要緊,從今天開始我每天到這裡陪著你,對了,花園裡有很多花,我會帶來給你。」
鯉魚快樂地點了點頭,從宋源明懷裡游出來,用腹鰭推了推宋源明。
宋源明摸著它的頭說:「你是不是怕我凍著了,讓我上岸?」
鯉魚點了點頭。
宋源明俯身下去,吻了吻它,走上岸邊。
鯉魚又用腹鰭指了指上面,顯然是想讓宋源明回家換衣服。
宋源明說:「好的,靈兒,你也回去,明天我還在這裡等你。」
鯉魚歡快地遊了一圈,又回來,依舊指著亭子屋。
宋源明只得走上台階,轉頭看見鯉魚還看著他,便朝它揮手道:「靈兒,回去吧,明天見。」
鯉魚在水中打了一個漩渦,不見了。
「明明,你跟誰說話?」
張家媳婦走出來,看見宋源明一身濕漉漉的,驚訝道:「我的天,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掉進水裡了?」
宋源明沒有說什麼,笑了笑,走進屋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來問:「大娘,現在什麼花園裡開什麼花?」
張家媳婦說:「芍藥花,你問這個幹什麼?」
宋源明說:「大娘能不能采一些回來?」
張家媳婦說:「你要花幹什麼?哦,是不是要送給李金綾?哎呦,你別費心事了,你怎麼還不死心呢?」
宋源明說:「不,不是給她?」
「那你要花幹什麼?」
宋源明說:「大娘,你別問了,你采不採,你不採,我自己采。」
「好了,我采,只要你不給李金綾。我就給你采。」
宋源明說:「大娘,我就是送李金綾的東西,也不能送她自己園子里的花呀,她怎麼看得中?」
張家媳婦說:「你總算明白了一回,難道是看上別的哪個姑娘了?」
宋源明說:「大娘,誰看得上我這個窮小子?」
張家媳婦說:「說的什麼話?誰說你窮?俗話說:『窮沒有窮根,富沒有富種』,人難道會窮一輩子?」
宋源明說:「好了好了,我的大娘,你說我會發達就會發達,等我發達了,先給你蓋一座大宅子。」
張家媳婦說:「我等著,現在,你給我好好讀書。」
宋源明聽了張家媳婦的命令,乖乖地溫習功課,然後給張家媳婦朗誦了一段《中庸·天子之道》,又讀了一篇《采葛》。
張家媳婦聽著聽著,忽然,墮下眼淚。
宋源明見了,慌忙丟下書本,說:「大娘,你怎麼哭了?」
張家媳婦連忙擦掉淚水,說:「沒有,我沒哭。」
宋源明說:「大娘,你是不是聽懂了我讀的書?」
張家媳婦搖頭說:「不,我——沒有聽懂——它說的啥?什麼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宋源明喜道:「大娘,你聽懂了?」
張家媳婦面帶羞怯地說:「聽懂個啥?就是想起了孩子他爸。」
張家媳婦說罷,臉上泛起了紅暈,接著開始罵起來:「那個狠心的東西,那麼快就走了,真狠心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走就走了,也不來看看我,就是託夢,也該托兩回,他心裡一定就是沒有我。」
張家媳婦說著說著,捂著臉哭起來,越哭越傷心,宋源明勸都勸不住。
最後,張家媳婦又突然,止住哭泣,笑了起來,說:「明明,你大叔——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就是粗心了一點,喜歡出遠門,哦,他是一個砌匠,每年都要出門,回來都帶很多東西給我,他是個好人,就是粗心。」
宋源明說:「大娘是不是很想念他?」
「想他個鬼,」張家媳婦說,「我才不想他,他就是一個財迷,非要出去掙那幾個錢,不過,說說回來,唉,他不掙錢,怎麼辦呢?」
宋源明說:「大叔是怎麼死的?」
張家媳婦又抹了抹眼睛,說:「摔死的。」
二人都不做聲了,張家媳婦想著丈夫,宋源明想起靈兒,耳畔忽然響起咚咚咚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