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棋子,夫君。

宿命,棋子,夫君。

晨光熹微,百鳥啁啾。

每年開春,身為縣令大人的谷雲章都會以身作則,同與治下百姓一起墾荒播種,苦口婆心的勸課農桑,剛開始時,百姓都以為這縣令大人得了什麼失心瘋,放著好好官老爺的福不去享,卻來白遭這份罪,有人讚賞,有人不解,更有人白眼,只是後來年年如此,從不缺席,百姓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了,所以每逢提起這位縣令大人,百姓都會說上一句:我們谷大人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吶,至於是發自肺腑的誠心還是逢場作戲的違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即便是如此「好官」,谷雲章依然是在縣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二年,官不見升,俸不見加。硬生生把自己一個英俊瀟洒的進士才子熬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漢子。

歲月是把殺豬刀,美食也是。

而今年他也一如既往,風雨無阻,只是沒有再以身作則了,不是不願,而是不能了,看著已在田間辛勤勞作的百姓,再看看自己,低下頭,已然不見腳尖,女子不見腳尖是絕色,男子呢,他頓時有些憂桑與惆悵,哎…

此身無計可消瘦,難在心頭,愁上眉頭。

「大人,何故嘆息?春種夏長秋收冬藏,自然而然,可是有何不妥之處?還是擔心收成?四象天司曾有言:南有麒麟,五穀皆豐,白虎將出,蠻夷四服,玄武在北,國泰安民,青龍離淵,微有波瀾,朱雀不動,天下不動。人禍嘛,那就更是天方夜譚了,就算是天塌下來,有大將軍在,可保萬事無憂,南有麒麟,五穀皆豐說的可不就是。」

他身旁一青年侃侃而談,一臉的崇拜和敬畏。

「若無旁人,叫我姐夫!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姐姐知曉,又是一頓叨叨,」谷雲章故意板起臉教訓了一句,而後提了提官袍錦帶,又開始惆悵起來,「玉庭啊,我當然不是憂心什麼天災人禍,就是愁啊,你說世間可有什麼靈丹妙藥或是兩全法,能讓姐夫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與縣令大人同來以身作則的是縣衙捕快,也是他的小舅子,杜玉庭。今年他尚未及冠,生的眉清目秀,端的是世家子弟的謙謙風範,只是一身衙門工服與他實在不搭。

堂堂縣令之尊不憂災,不為禍,而是身附百斤肉。

杜玉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故作鄭重其事道:「大人,禮不可廢,你為官,我為吏,尊卑有別。」

谷雲章笑罵道:「臭小子,你這是和姐夫打起太極來了,你若真的知法守禮,為何不去考取功名,非要偷跑出來到我治下做一個小小捕快,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柴桑郡距平陽不過百里,離萬里還差得遠呢。你說岳父怎麼還不來把你抓回去面壁讀書?」

這可戳中了杜玉庭的死穴,百無一用是書生,大丈夫當守邊疆,鎮四方,他只得虛心受教:「姐夫說的都對。玉庭知錯。」

他繼而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姐夫,靈丹妙藥或許沒有,但我知道江湖上有一絕學,能解姐夫當下之憂,想必以姐夫的天賦,定能一日千里不日必將神功大成。」

谷雲章瞥了一眼,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准沒好事,好奇之餘,想知道他這又是作什麼妖:「什麼條件?」

「不可告知父親我在平陽鎮,如何?」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你姐那邊?」

「已然辦妥。」

「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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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仙合三十六式。」

谷雲章納悶道:「怎麼聽著有點耳熟,道家絕學?」

杜玉庭故作驚訝道:「姐夫竟然知道此等神功?不是道家,而是出自民間。」

谷雲章伸手討要:「秘籍。」

「已移交我姐小心珍藏。」杜玉庭最後確認道:「姐夫,君子一言…」

谷雲章沉吟片刻,「快馬…」

杜玉庭追問:「一鞭?」

就在杜玉庭以為塵埃落定之時…

谷雲章突然高聲道:「快馬回衙。」

縣尊出行定有僕從,當聽到那個熟悉至極的聲音后,僕從三步並作兩步牽馬而來,扯開嗓子喊道:「縣令大人回府…」

官雖不大,派頭得足。

杜玉庭奸計為遂。

他當下也很惆悵…

平陽是一個邊陲小鎮,只因臨近南逃迷林,又是一座軍鎮,故,設都尉一人,校尉兩人,領兵三千,常駐守於此,戶有二千三百二十七,所置縣令,協防邊關,安民守土。

駐軍於此還同時肩負著監視南桃迷林異動的職責,南桃迷林與最北方的北境冰原並稱為當世兩大「不為人知之地」,向來只有生者入,唯有死屍還,可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亡命之徒趨之若鶩,原因有二:

北境冰原孕育天材地寶。

南桃迷林多產珍禽異獸以及傳聞有仙人隱居於此。

有人為財,有為避禍,有為長生。也正因如此,平陽軍鎮也成為了一個魚龍混雜之地,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紛紛登場,同時它也是一個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一口…可從沒有人能夠得償所願,只因平陽隸屬於鹿門下轄,只因為一個人,這一個人就讓所有企圖染指平陽的人望而生畏,他只有一個規矩:

凡入鹿門境內者,無論你之前多麼十惡不赦,只要在我境內安分守法,便可性命無憂。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從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因為他是鎮守邊關鹿門二十萬正玄龍衛鐵騎共主——申屠信芳。

當谷雲章快馬回到縣衙,便急匆匆去找夫人驗證絕學是真是假。

谷雲章夫人,杜蘭,出身鹿門柴桑郡杜氏,杜氏一門在柴桑郡可謂枝繁葉茂,根深蒂固,杜氏族中子弟多在軍中任職,官場上也是風生水起,當代杜氏家主杜之陰貴為一郡之守,正四品,如日中天,杜之陰膝下一女兩子,杜蘭便是長女,次子于軍中任職,杜玉庭是三子,杜蘭年方二十有八,中人之資,谷雲章與之結為連理非情投意合,只是政治官場上的一場聯姻工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而然,女子的宿命大多如此身不由己,心更不由己。

兩人因無感情基礎,谷雲章也無納妾,所以成婚多年,並無所出,杜氏當然也想做個賢妻良母,只是肚子一直沒有動靜,眼看年歲越來越長,父親杜之陰也多次傳信詢問緣由,她都以身子不適為由搪塞過去,可紙總是包不住火,如若一直無子,那這場聯姻也將失去意義,她也就將成為棄子,族中便會另選良人與之婚配,細想之下慌了神,難道要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際,眼睜睜看著妾室入門,她只能獨守空房暗自飲泣,合計之下,找了杜玉庭,這個好弟弟當然也不負姐望,杜玉庭也正苦惱自己應該怎樣說服姐姐、姐夫留在平陽,瞌睡有人送枕頭,順水推舟實行了自己的「偉大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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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在最後關頭卻是功虧一簣,姜不僅老還辣,又很奸詐。

谷雲章來到杜氏所住之處,輕輕敲門,「夫人,我有事相詢,不知可否方便?」

相敬如賓。

「並無它事,老爺進來吧,妾身剛梳洗完畢。」杜氏應道。

縣令大人隨意找了個位置落座,掃視四周,並無發現。

「老爺在找什麼,你不是外出了嗎,怎的這般早便回來了?」杜氏小有竊喜,以為是弟弟說服谷雲章開竅了,而又故意岔開話題。

谷雲章抹了把額頭汗水,騎馬奔波,真是對他一身碩果累累的秋膘相當的不尊重,嘆息道:「夫人也知我平日多貪口腹之慾,才至當下每行千步之餘都甚是疲累,終此下去,難免會「寸步難移」,這如何主政一方,為民解憂。聽玉庭說,他新得一物放於你處珍藏,可以解我當下之境,好像叫…叫什麼來著…」

「仙合三十六式。」

「夫人,可有此物,是真是假?」

杜氏老臉一紅,如此直言不諱言及房中趣事,她實在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還以為老爺您是如何的虎狼之輩,這般的急不可耐。

房中伺候杜氏梳洗的兩名奴婢也不禁漲紅了俏臉,輕輕掩耳側頭,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杜氏難掩窘態,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春兒,桃兒,聽說最近鎮上新開了一家糕點鋪子,味道極好,你們去買一些回來嘗個新鮮,快去!」

谷雲章看到女兒家這般作態,算是回過味來了,即便這真是什麼絕學良方,肯定也是些不入流的東西,好小子,拿姐夫開涮,鬼點子餿主意一套接著一套,層出不窮,還好我留個心眼。不行,得讓他回柴桑去了…

「夫人,把它毀了吧…你我夫妻之間,不宜有此。」

杜氏並無答話,而是起身去掩上了房門,問了一句「你可曾想過妾身?」

谷雲章疑惑道:「夫人為何有此說?我自認從未虧薄於你,與夫人多年以來相敬如賓,時時恪守君子之禮,從不逾越。我知道你從未傾心於我,緣分自由天定,不敢勉強,以你為想,你出身世族,我出身寒門,結為連理已是谷雲章三生有幸,亦是足矣。」

她又道:「如果現在我說我願意呢,大人相信嗎?」

還沒等到回答,她已緩緩走回梳妝台前,輕輕坐下,看著那張臉,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陌生,慘然一笑,語氣悲涼,繼續說道:「別說大人不信,妾身自己都不信呢。可我有什麼辦法,妾身怕死,怕老無所依,怕死後無墳,更怕自己被棄之敝屣…活的沒滋沒味,死的無聲無息。如果我生在尋常百姓家,想必會有相濡以沫的如意郎君陪伴而終老,可我不是啊,我是柴桑杜氏一族嫡出長女,我是杜之陰之女,我是那個高高在上郡守大人的女兒啊,我生來就別無選擇,無法選擇,只能是棋盤上的一個棋子,他人的牽線風箏,生死都不由我…雖說虎毒不食子,但他不是虎…」

谷雲章默然無聲,許久后,才輕聲道:「我明白了。」

而後起身離開,莫名其妙的補了一句:「夫人,風滿樓的「春神清瘦」很不錯,會醉人。」

杜氏站在門口,目送那個離去略顯臃腫的身影,她突然笑了,可笑著笑著她就哭了,輕輕的施了個萬福,說了兩個她自以為有生之年都不會說出口的字:

「夫君,慢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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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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