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鴉,騎兵,規矩。

昏鴉,騎兵,規矩。

殘陽如血,昏鴉繞樹。

夕陽好似留戀著最後一絲光明,遲遲不肯歸去。

在通往平陽軍鎮的驛道上,有一騎兩人共乘一馬緩緩而行,餘暉把它們的身影拉長,兩人相互綁縛一起,隨著馬背的顛簸,搖搖欲墜。

其中一人抬頭看了看前方,模模糊糊的已見有炊煙裊裊升起,他晃了晃身軀,想把這一好消息告訴另一人,卻沒有絲毫回應,收回視線,他不管那人能不能聽到,用沙啞的嗓音虛弱緩緩道:「大哥,我們已到鹿門境內了,您再堅持一下,前面好像有人家,到那時你便有救了,你再堅持一下,不遠了,不遠了…馬上就…」

馬匹早已不堪重負,在他還沒說出最後那一個字,兩人便已齊齊摔落下馬。

江湖路遠,人馬俱亡?

驛道旁的枯樹上,昏鴉叫的格外刺耳,好像在為兩人一騎悲鳴最後一支哀歌。

儘管跌落馬背,一人依然無絲毫反應,而他也緩緩的閉上了雙眼,等待著宿命做最後的安排,隱隱約約中只聽到有馬蹄聲響起…是又追來了嗎?

……

「伍長,驛路上好像有人。」

「過去看看。」

驛路的另一頭五人五騎相對而來,皆是負弩佩刀,一騎得到命令后率先奔出,待來到近前,他翻身下馬,檢查一番后,才高聲喊道:「伍長,一馬兩人,江湖中人,看樣子是被人追殺逃亡到此。」

其餘四騎策馬趕到,伍長看著一馬兩人,馬以死,一人只剩一臂氣息微弱將死未死,一人左腿中箭貫穿而出,可見射箭之人膂力出眾,又或是在武道一途已登堂入室,不容小覷,羽箭尚未拔出,微微皺眉后指向中箭之人,沉聲道:「把箭取來,救醒他。」

一騎翻身下馬,去往中箭之人處,他並未拔出羽箭,而是折斷箭頭,返身將其交給伍長。

伍長定睛一看,上面刻有一字:武。

不用說,軍中所用,民間可不會吃飽了撐的在羽箭上刻字樣,這是嫌銀子多的沒處花。

像他所負的弩機和佩刀,刻的字樣便是:正。

因為五騎為邊關守軍——正玄龍衛。

而武代表則是武定軍。

他望向道路的盡頭,眼神晦澀難明。

中箭之人經過簡單處理救治,悠悠醒轉,伍長問道:「可能回話?」

然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五騎是邊關駐軍,隸屬於正玄龍衛,現於當下巡守邊境,我叫李洪書。」

那中箭之人側身抱拳點點頭:「能……」

「閣下何人,為何會被官兵追殺至此?」李洪書又指向另一人:「他又是何人?」

那人艱難的坐起身,雙手疊放腹部,運功調息,「我是東南潼淵州虎劍堂副堂主付見焦,地上重傷之人是我大哥潘衫虎,虎劍堂堂主,虎劍堂近千弟子門人一夜之間近被屠滅,我不知是何緣由,我兄弟二人被追得一路只能向南逃亡,門下另有三名弟子已繞路前往鹿門。」

李洪書跳下馬背,另有兩騎並未下馬,他伸手指向前方,「向前偵查四十里,如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得令。」兩騎應聲飛奔而去。

他又望向那自稱為付見焦的中箭之人,「可有證明身份之物或是通關文牒?可有在潼淵境內犯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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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通緝發下海捕文書?」

畢竟正玄龍衛是朝廷鎮守邊關的鐵騎,也不能和朝廷對著干,否則這是明確告訴天下人你要造反!

付見焦摸了摸身上,沒有可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至於通關文牒,那就更不可能了,他移身去潘衫虎身上翻找,才從其腰間取出一枚令牌,伸手遞過,「付見焦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這是我大哥的堂主令,我二人也無在潼淵境內做過任何犯法之事,請將軍明察,咳咳…」

李洪書接過令牌,來回翻轉,令牌為鐵制,正面為虎,負面為龍,或者說是蛟,默念兩人名字一遍,潘衫虎,付見焦,也就瞭然,聽到將軍這個稱呼后,他隨即啞然失笑,,這頂高帽我李洪書倒是想帶,但沒那個命,正玄龍衛軍中晉陞何其之難,頂天做個校尉我就光宗耀祖,算是祖墳冒煙了,很濃的那種,他趕緊擺擺手笑道:「李洪書不過一小小伍長,當不得將軍一稱,我也相信付堂主所說為真,即使是假,那你二人來鹿門境內就是小鬼見閻王,真正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了。」

「多謝李伍長。」付見焦先行道了一聲謝,懇求道:「不知可否讓我兄弟二人入境,我大哥受傷頗重,又失血過多,加之一路顛簸已是危在旦夕,再拖延下去恐有不測。」

「當然。」李洪書轉而吩咐另外兩人,「劉慶元,徐平你二人共乘一騎,餘一匹給他兄弟二人。」

兩人卻是悶悶不答話,眼神幽怨。

伍長,你可以讓我背著二人走回去,但讓我的愛馬馱著二人回返,堅決不行。那可是軍中的甲等大馬,足足價值三十兩紋銀,壓壞了誰賠我,你賠嗎,誰不知道你的坐騎平時都當親兒子一樣養著,我的也一樣。

李洪書氣極反笑,笑罵道:「又不是你媳婦,至於這樣嗎,要不把老子的坐騎給他二人,我跟在你們屁股後頭跑回平陽鎮!」

不知二人哪來的勇氣,竟異口同聲道:「伍長英明。」

伍長嘆了口氣,「哎,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啊,半點義氣都…」

他話還沒說完,誰知劉慶無、徐平兩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上馬,狂奔而去,嘴裡還高喊著:「伍長,前方發現敵情,十萬火急,刻不容緩,我等前去偵查…」

顯然這兩人是慣犯了,否則動作也不可能如此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而他們行進的方向則是平陽鎮。

偵查你個鬼。

伍長頓時破口大罵。

其實老子更捨不得,可沒辦法啊,難不成讓我背著二人走回去嗎?

他轉而撫摸著愛駒,「馬兒啊,馬兒,要不你辛苦一下,載二人一程,我最近腰不好,老犯病,多年的老風濕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我數三聲,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一。」

「二。」

「三。」

「好嘞,還是你講義氣,不像那兩個兔崽子,簡直喪心病狂,毫無人性。看我回去不把他倆栓起來吊著打!」

「哎,那個…付堂主,要不…」

他還想在商量一下,希冀著付見焦能步行回平陽鎮。

然而轉頭一看,付見焦不知何時早已昏死過去。

得,我李洪書真是上輩子造了孽了,命有此劫。

趕明兒改名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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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

差點意思。

李洪天。

大了點,壓不住。

李洪福。

嗯,這個好。

最後再去往平陽鎮的驛路上,一騎三人,馬駝著,他背著。

當付見焦重新睜開雙眼時,大夫正在為他包紮傷口,他本以為在劫難逃,與大哥兩人只能橫屍荒野,落得個蟲鳥分食的下場,最終死無全屍,可誰知被巡邊騎兵救下,或許這就是命不該絕吧!

「大夫,我大哥如何?」

大夫手中動作不停,「好漢是問那斷臂之人?」

付見焦點頭,「正是。」

「你為何不問問自己的傷勢如何?」大夫反問了一句,「那斷臂之人,命可保,但…」

確認潘衫虎無性命之憂,付見焦鬆了一口氣,急切道:「但怎樣…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左腿算是廢了,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大夫見他如此坦然,也直言相告,「他因斷臂之時沒有及時治療,導致失血過多,氣血兩虧,又加上一路顛簸,風餐露宿,能活到現在全靠一口氣撐著,命算是保住了,可他一身武功怕是不復往昔,甚至以後比常人還不如,只要好生調養,卻也能安度晚年。」

「武功盡失了…武功盡失了…」付見焦輕聲呢喃著,「這也好,從此大哥不用在刀口上舔生活,不用再去理會那些爾虞我詐,安安心心做個平常人,挺好的,挺好…虎劍堂的仇由我來報!」

「多謝大夫直言相告,敢問此地是何處?」

包紮完畢,大夫起身坐於桌前,取來筆墨紙硯,一邊書寫,一邊說道:「此地是鹿門下轄境內的一個邊關小鎮,平陽鎮,鎮上人口不多,萬餘人,但卻是龍蛇混雜,流民、販夫走卒、江洋大盜、達官貴人、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如果你哪天出門遇見一人,他自稱我是某某皇親國戚或是某某宗主,又或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不用懷疑,十有八九那是真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兩個敢冒充他人名諱狐假虎威,第二日他便會消失在平陽鎮,沒有例外,假如真的遇到那些你惹不起的大人物,不用曲意逢迎,當然也不要刻意挑釁,你只需記住一句話:凡入鹿門境內者,無論你之前多麼十惡不赦,只要在境內安分守法,便可相安無事。切記切記。」

大夫停筆起身,走到付見焦身前,將藥方遞了過去,「按照藥方抓藥煎服,不日便可痊癒。」

付見焦愣愣的將藥方接過,不可思議的問道:「何人立的規矩,真有人遵守這輕飄飄毫無約束力的一句話?」

大夫用看白痴的眼神盯著付見焦瞧了半天,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又為他把了把脈,也不是迴光返照,「好漢若是不信,可以身體痊癒以後出門,隨便殺個人,到那時自然知道是真是假,想必以你的武功殺個人也就如喝水吃飯這般簡單,但老朽可就不保證到時還能不能把你救活…好自為之。」

付見焦被大夫的這一頓操作給搞得半天轉不過彎來,至於大夫是否已經離開他也沒有留意,他需要緩一緩…捋一捋…

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

我付見焦二十年以來行走的是一個假江湖。

有人真的只用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就勝過了所有刀光劍影、你爭我奪、生死仇殺?

打死我,我也不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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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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