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暮色已深,山雨欲來。
柳扶疏匆匆忙忙換完衣服,打了下班卡,然後出了公司,來到京加路上。
京加路是一條大路,也是柳扶疏回家的必經之路。往日下班,柳扶疏都是提前打車,今天卻因為開會,下班晚,又要下雨,沒來得及叫車,而寬闊的京加路上竟然稀稀拉拉地看不到幾輛車。
焦急地跺著腳,等了十幾分鐘,終於看見一輛麵包車緩緩地駛來。
「美女,打車不?」
麵包車停在柳扶疏的面前,從車窗里探出一個叼著煙捲的中年男子,熱切地向柳扶疏詢問。
柳扶疏看了看這個叼著煙捲的臉有些油膩的司機,又看了看髒得似乎好幾年沒洗的麵包車,有些猶豫地問道:「師傅,去怡然小區多少錢?」
中年司機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把煙捲夾起,然後自以為很瀟洒地吐出一個半圓不圓的煙圈,說道:「怡然小區啊,給一百就行!」
「一百?」柳扶疏吃驚得幾乎喊了出來。要知道,從這裡到她家也就十幾公里,平時打個車也就十幾塊錢,這人竟然張口要一百,這不坐地起價嘛!
「對,一百。」中年司機把手裡的煙捲屈指彈了彈灰,然後猛吸了一口,見柳扶疏向車的後面張望,又說道,「美女別看了,後邊沒車了,都這個點兒了,又快下雨了,走不走啊?」
柳扶疏知道這司機說的不假,這個點兒的京加路上的確車很少,只是這要價也太高了點兒。
「那個師傅,能不能便宜點兒?才十幾公里,您就要一百,這也太貴了……」
「貴?我才要你一百,換了別人——」中年司機說著瞅了一眼副駕駛座,然後眼珠一轉,又看了一眼柳扶疏,突然一拍大腿,說道,「得了,就當做好事吧!美女,上來吧,不要你錢!」說著,竟然走下車來,然後幫柳扶疏把後車門打開了。
「不要錢?」柳扶疏看著洞開的車門,以及車門旁突然變得紳士一般的中年司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對,不要錢,姑娘,上車啊!」
一百塊錢突然變成了不要錢,連稱呼都從聽著有些猥瑣的「美女」變成了聽起來很正常的「姑娘」,可是柳扶疏卻退縮了,她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兒。
「姑娘上車啊,還等什麼呢,馬上要下雨了……」
「不,我不打車了,不打了……」搖著手,柳扶疏又往後退了一步。
中年司機納悶了,試探著問道:「那還收你……一百?」
「早這樣不完了嘛!」說著,柳扶疏竟然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車,然後迅速地將車門關上了,「師傅趕緊走啊,一會兒該下雨了!」
中年司機看到柳扶疏的表現微微吃了一驚,然後搖了搖頭,嘀咕了幾句什麼,急忙回到駕駛室,發動了麵包車。
「那個姑娘……」
「叫我美女!」
「呃……美女,把安全帶系好,我們出發了。」
「我坐後排還要系安全帶嗎?不是坐副駕駛不系安全帶才扣分嗎?……」柳扶疏一邊扯過安全帶繫上一邊說著,然後眼睛瞟向了副駕駛的位置,下一秒,她便一聲尖叫,下意識地便去扯剛繫上的安全帶。
可是,麵包車已經發動,而且熟練的中年司機早已給油升四檔,將車速提高到了七十公里每小時。
面對急速賓士的麵包車,柳扶疏只是看到了副駕駛座的一點兒異常,便要跳車逃命嗎?只是不知道,這跳車是逃命還是送命呢。
這時,中年司機的聲音飄了過來:「美女淡定,你看到的是我的兒子,他雖然長得不太好看,但是他不會傷害你的,你放心好了。」
「你的……兒子?」
「是的,我的兒子。他叫程程。程程只是在很小的時候生了一場病,然後就這樣了。……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
「生……生病?」終於安靜下來的柳扶疏,說話還是有些打顫。
「是啊,那時候程程只有三歲,有一天,他一個人跑到山上采野果子吃,等回到家的時候就開始發起了高燒,而且一連燒了三天都不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開始起了變化。我和程程的媽媽急壞了,把他送到京州的各大醫院,但是沒有一家醫院能夠說出程程得了什麼病,更沒有一家能夠治好程程的怪病。最後,我們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只留下了這輛破舊的麵包車,也沒能治好程程的病,而程程的媽媽也因為傷心過度得病去世了……幸運的是,程程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
柳扶疏聽著司機的講述,漸漸地痴了,眼中也不自覺地流下了同情的眼淚。但是,當她再一次往副駕駛座瞅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急忙收回視線。
中年司機停止了講述,麵包車裡安靜了下來,坐在副駕駛座的程程從頭到尾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彷彿死人一般。
柳扶疏不敢再看程程,她把視線投向了窗外。
窗外已經下起了雨。
豆子一般大的雨點兒砸在車頂上,也砸在柳扶疏混亂如麻的思緒上。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雨,她知道她該思考的是,在下車之後,如何在不被淋成落湯雞的情況下,從小區門口跑回她住的那棟位於小區最深處的樓里。
可是,她的眼睛卻透過車窗看向了前方不遠處的那條奇怪的小路。
那的確是條奇怪的小路。
因為那條小路的名字就叫「奇怪路」。
路名奇怪,路也奇怪,蜿蜿蜒蜒地不知道通向哪裡。
柳扶疏每天上下班都會看到那條奇怪路,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走過那條奇怪路。因為她要走的路是京加路。京加路是幹路,奇怪路是支路,走奇怪路到不了她的公司。能到她公司的支路叫作雁棲路。
柳扶疏從來都是從京加路換雁棲路上班的。
但是有一天,她的一個同事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訴她,其實走奇怪路也能到公司,只是需要繞個遠。
柳扶疏並不相信這個同事的話,因為她總覺得這個同事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太靠譜。
正當柳扶疏胡思亂想的時候,一直很安靜的副駕駛座突然發出了幾聲奇怪的「阿巴——阿巴——」的聲音。
聲音很大,以至於嚇得柳扶疏一陣哆嗦,也嚇得中年司機一陣哆嗦。
柳扶疏被嚇得哆嗦,可以緊緊地抓住座椅;中年司機被嚇得哆嗦,卻一陣猛打方向盤。
被猛打的方向盤帶動車輪,瞬間離開了暢通無阻的京加路,走上了奇怪路。
是的,麵包車走上了那條叫作奇怪路的蜿蜿蜒蜒的小路。
而這條小路,柳扶疏從來沒有走過。